秦林和威灵法王的小动作,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太师张居正。
“世叔果然慧眼如炬啊,不愧为当朝太师,”秦林嬉皮笑脸的拍马屁,直到张居正伸手要打,才正sè道:“黄台吉对朝廷前倨后恭,前番来时傲慢无礼、惹是生非,这次表文谦恭、派的使者也格外谨慎,难道太师不觉得奇怪吗?”
张居正把胡子吹了吹:“要表功,你就明说!”
黄台吉的前倨后恭,完全可以用上次来京,被秦林挫折了锐气来解释,所以张居正有此一说。
“冤枉,老太师啊,在您眼中我秦某人就这点心眼?”秦林作含血喷天状。
张居正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对,你丫就是这号的,老夫没看错人。
秦林无可奈何的抓了抓头发,看来玩笑开多了也容易被误会啊,只好直说:“太师认为黄台吉继承汗位水到渠成,于是咱们大明朝廷无论如何都必须承认,理由何在呢?”
考校老夫?张居正微笑,换做别人问起恐怕他早已拂袖而去,是秦林问起,这位日理万机的太师竟像教诲子侄辈一样慢慢为他剖析:黄台吉是俺答汗嫡长子,méng元入主中原之前是幼子继承制,元朝以来就改为长子继承,他继承汗位顺理成章;
俺答汗固然宠爱三娘子,但作为一位草原枭雄,他在生前仍然选择了扶植正当盛年的黄台吉,三娘子手握一万精兵,黄台吉则直接掌握三万控弦之士,实力为土默特部最强;
上次黄台吉率朝贡使团来京,这次俺答归西以黄台吉名义遣使报丧,也说明在土默特部内部,继承权的问题已经尘埃落定;
最后,土默特内部唯一有可能对黄台吉继位构成阻碍的三娘子,根据朝廷得到的线报,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态度并不明朗,至少没有实质xìng反对黄台吉继位。
“不错,太师说的很有道理,咱们朝廷上上下下也都是这么想的,”秦林先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条,太师和诸位尚书shì郎,怕是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张居正修眉一剔,有些不大相信,朝廷当然不愿意册封黄台吉,但三娘子与俺答汗所生的几个儿子都还年幼,不是正当盛年的黄台吉的对手啊!
自从俺答汗病重,关于谁会继承土默特部汗位的事情,内阁与礼部、兵部会商,又和宣大一线的总督、巡抚书札交流,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大家一致认为非黄台吉莫属。
难道这么多能臣,还会遗漏什么信息,没有考虑到吗?
秦林贼呵呵的jiān笑着,附耳低语:“想必老先生忘了,草原上有子娶父妾这码事,嘿嘿。”
“蛮夷之俗,几与禽兽无异!”张居正很不屑的皱了皱眉头,忽然喉咙口咯噔一下,睁大了丹凤眼:“你、你是说……”
秦林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明朝的官员们深受儒家影响,动辄就讲礼义廉耻,就算张居正不拘于礼法,也始终受到了影响。
于是,子娶父妾这码事,在朝廷官员们讨论俺答汗继承人问题时,就被有意无意的遗漏过去——或许,他们认为草原上的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深入研究吧,甚至提起来都觉得恶心。
但秦林不同,在上次德玛夫人被奔马撞死一案中,他就发现了疑点,并且牢牢记住了这种与汉地迥异的习俗。
从各方面看,黄台吉都是俺答汗当之无愧的继承人,独独有一点变数,那就是三娘子愿不愿意嫁给他?
众所周知,三娘子是个很有权谋手段的草原巾帼,而她和黄台吉关系非常复杂,原本是侄女和舅舅,后来变成继母与继子,她又和俺答汗育有幼子,这样一来关系当然好不了。
只要黄台吉继承汗位,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三娘子,如果三娘子不想嫁给他,就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他登上汗位!
也就是说,土默特部汗位的继承问题,其实是与三娘子再婚问题一体两面、互为表里!
再退一步,即使三娘子为了大局不阻止黄台吉继位,只要她不愿意下嫁,那么黄台吉没有抱得美人、没有得到归附三娘子的大批部众,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整件事的变数依然会很大!
张居正恍然大悟之后,向秦林投来略带戏谑的目光:“从三娘子是否下嫁黄台吉来考虑整件事,也就你这轻薄无行的小子才能想到吧!那么你认为,三娘子是会委屈下嫁,还是和黄台吉彻底闹翻?”
老先生,我哪点儿轻薄无行?我要真够坏,您就该抱外孙啦!秦林坏坏的想着,脸上倒是不动声sè:“至少能肯定,她绝不会轻易答应!”
本来,黄台吉除掉元配德玛夫人,是为了继承汗位、迎娶三娘子扫除障碍,但是他机关算尽太聪明,诬陷不成反被秦林揭穿,连大将拔合赤也填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件事如果不传扬出去,倒也罢了,偏偏秦林这家伙够毒,给对德玛夫人忠心耿耿的哲别送快马、送盘缠、办理通关文牒,让他抢在黄台吉一伙前面回草原报信。
三娘子本来就讨厌黄台吉,这又知道了姐妹情深的德玛夫人被他杀害,如此歹毒狠心的家伙,她还肯委身下嫁吗?
所以秦林断定,这里头一定会搞出事来,黄台吉想继承汗位、迎娶后母,绝对不会顺顺当当!
“唔,这样看来,报丧使者实在来得太快了点……”张居正沉思着,按照秦林的推论,三娘子不会轻轻松松就下嫁,黄台吉想承继汗位也没那么简单,偏偏现在算日子,是俺答汗一死土默特部就以黄台吉名义,马不停蹄的派出了报丧使者,这就很有问题。
“好,好小子!”张居正呵呵笑着,拍了拍秦林肩膀:“仔细查一查,别担心,老夫想办法,替你把豁耳只拖住,让他急上几天。”
秦林谢过,走了两步又自言自语道:“我的好太师啊,有的事拖得,有的事就拖不得,万一肚子大起来……您还是多考虑考虑吧。”
我把你个臭小子!张居正气得想月兑靴子揍他,秦林哧溜一下闪得没了影儿,太师爷吹胡子、瞪眼睛,接着又笑起来:哼,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这件事,终须你来求老夫!
秦林从宫里出来,立刻安排北镇抚司官校展开缜密的调查,尤其是使者豁耳只,每天十二个时辰把他盯死。
回府和徐文长商议此事,老头儿几乎不假思索的断定三娘子绝不愿意下嫁黄台吉,这件事一定会生出不小的bō折。
等秦林出了门,徐文长也歇歇别别的拐出门,一溜烟儿去了右都御史吴兑府上。
“这老头子,有jiān情啊!”枕着大黄狗睡午觉的阿沙,很老成的来这么一句。
早熟的小鬼头。
秦林得到了几组官校回报的消息。
洪扬善、马彬盘问了宣大巡抚派来护送豁耳只的官兵,他们说豁耳只入关之后,走得虽然比较快,但还显得很从容,甚至是他们心急想把消息报到朝廷,才兼程而行赶来京师的。
此时豁耳只本人假装无所事事,在街上逛来逛去,一组校尉便趁机悄悄mō进会同馆,检查了他带来的包袱,可惜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另一组弟兄看见豁耳只抽冷子溜进了隆福寺,大概停留了一顿饭的工夫又出来,刚刚又进了路边的医馆,让医生号脉开方,抓了几服药。
看病抓药?秦林略一思忖,便命人引路,去了那家医馆。
医馆老大夫见是锦衣卫找上门,差点没把hún灵儿吓飞,不过秦林问起病情,他仍然说得啰里吧嗦:“这个***人恶心yù呕,口苦泛酸,乃是木郁土壅、纳腐不力,饱食后胃脘胀满连胁……”
行了行了,秦林摆摆手,不就是胃下垂嘛。
而且根据老大夫的介绍,豁耳只的胃下垂应该是近期才得的。
胃下垂多是由膈肌悬吊力不足、肝胃和膈胃韧带功能减退而松弛、月复肌松弛等原因引起的,在豆芽菜体形的人当中常见,豁耳只是一个成天骑马、身体壮实得像条牛的***武士,如果月兑了上衣,绝对八块月复肌,这号人怎么会突然患上胃下垂?
“走,咱们去会同馆看看!”秦林挥挥手,招呼官校弟兄们。
会同馆外,也有一组弟兄等在那里,见秦林过来,就向他介绍刚刚检查的豁耳只随身行李的情况。
秦林摇摇头:“不必看他的行李,本官要看他的马匹!”
马匹?众人不解,那些马看起来膘肥体壮,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在会同馆官吏配合下,秦林率众来到了马厩,他既没看马匹的牙口、又没看马儿的蹄铁,而是先叫马夫取出鞍鞯。
马不骑的时候,鞍鞯都是卸下来的,刚才官校们就没注意,这下马夫拿出来,众人都惊讶:咦,这么旧,看起来像水泡过,都有点走硝啦。
强健的***武士竟然得了胃下垂,鞍鞯泡水走硝,这是为什么?
陆胖子第一个拍着大tuǐ直叫:“秦哥,我明白了!他们在塞外一定是日夜兼程赶路,吃饭后都不休息,所以闹出了胃病;长途骑马可以换马但不能换鞍,否则高低厚薄稍有不同就要把磨烂,现在清晨有lù水、中午又热得人冒汗,所以鞍鞯被lù水汗水泡了走硝。”
对!秦林赞成这个说法:“按照表文上的日期,俺答咽气之后他们从归化城出发,五天赶到万全右卫,这是正常的速度,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用上了极限速度,也许草原这段行程只花了三天,甚至两天时间!”
这样算来,豁耳只就“吞”了三天时间下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他为什么这样着急?
他急,我不急,秦林的笑容非常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