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金樱姬的图谋
军余们把醉凤楼砸了个稀巴烂,秦林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皱着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陆胖子拍了拍脑门,在近乎垃圾堆的破烂里面掏腾半天,终于找出一把还没彻底散架的红木椅子,屁颠屁颠的端到花厅正中间摆下。
秦林仰天大笑,好整以暇的坐到椅子上。
“还不给我家长官端茶倒水?”陆胖子眼睛一瞪。
青楼里面的莺莺燕燕们吓得战战兢兢,好在也见过不少场面了,老鸨带着几位姑娘出来奉茶。
哪怕是千金一笑的头牌红姑娘,平日里见了什么才子、富商还要端端架子,胡诌什么卖艺不卖身,此时也抖抖索索的捧着茶,把那盖碗茶的托子、茶碗和盖儿碰的叮叮直响,脸上的笑容实在比对着最亲近的恩客还要谄媚几分。
“还是这位秦长官牛啊,上次那什么狗屁四公子来,花宝宝只在二楼弹了曲琵琶,现在却满脸堆笑的出来奉茶,啧啧……”
嫖客们赞叹不已,对秦林羡慕至极。
秦林当然不是来听这些无聊话儿的,甚至前段时间红遍秦淮河的头牌花宝宝自荐枕席,他也无动于衷,一张脸板得像生铁所铸。
旁人倒也罢了,牛大力、陆远志是习惯他老人家笑嘻嘻没个正行的,现在摆出这副样子,都觉得好笑。
终于秦林要等的人来了。
巡城御史周吾正铁青着脸,率领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冲进了醉凤楼。
周吾正身上只穿着低级文官的青色袍服,胸前补服是七品文官的紫鸳鸯,但和别的官员不同的是,他头顶带着的不是乌纱帽,而是獬豸冠——獬豸乃执法神兽,辨忠奸、断曲直、公正不阿,故明代监察御史戴獬豸冠,以示办案秉公明断。
御史虽然只是七品官员,权力却很大,可以风闻言事弹劾朝廷大员,往往以小制大;外放就是十三道巡按,也即民间传说中的“八府巡按”,代天巡狩;像周吾正这种巡城御史,则是在南北两京设置,带领五城兵马司巡逻京城地面,弹纠不法。
御史隶属于都察院,周吾正是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的门生,这便是他如此迅速赶到醉凤楼来的原因。
看到秦林身穿飞鱼服,大模大样的坐在厅堂正中间的椅子上,周吾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没见过这么不把巡城御史放在眼里的锦衣百户呢
周吾正气冲冲的走上去,指着秦林的鼻子就要开骂。
孰料秦林倒先站起来,气愤愤的道:“这位御史来得好你看看这些开青楼的,实在太不像话了,竟然说醉凤楼是耿都堂开的——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耿都堂可是清流领袖,像他这么污蔑,耿老先生岂不成了乌龟、大茶壶?岂有此理”
噗——陆胖子正往嘴里灌茶,听了这话一口喷了出来,秦林指桑骂槐的把堂堂副都御史耿定向骂成了乌龟,真叫个解气
嫖客们此时也知道秦某人不是冲自己来的了,心情便宽松了许多,闻言有几个不怕事的就跟着起哄。
陆胖子把嘴边的茶水擦干,腆着胖嘟嘟的脸走过去,笑眯眯的道:“秦长官这话不对,耿老先生怎么会做乌龟?他老人家戴的乌纱帽,并没有换成绿头巾嘛”
周吾正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胆的人,大人先生们的事情都是底下随便做,到台面上就一个个冠冕堂皇了,怎么如此直截了当的掀人家老底?这姓秦的愣头青,完全不顾官场规矩呀
哆嗦着用手指着秦林、陆远志,周吾正怒道:“你们,你们敢污蔑朝廷大臣我周某人一定要揭参你们”
秦林笑嘻嘻的把他手拨开,语带揶揄:“耶,周御史,我们可没骂耿老先生哦,是那老不修胡说的,我们是驳斥他呢,你可得听清楚了,千万别胡思乱想哦。”
“老不修”一语双关,既可以指地上躺着哼哼的老都管,也可以指耿定向本人。
这一次,连锦衣军余们都笑了起来。
周吾正本来气得有些昏了头,但他毕竟是两榜出身的官场好手,在笑声中反而冷静下来,心头咯噔一下:
大明朝所谓的清流中间,其实有许多能说不能做的事情,也有许多能做不能说的事情,像银钱上人人都要假撇清,说什么视钱财如粪土,但暗地里个个都想尽办法弄钱,像用家仆出头开ji院、赌档、酒楼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别人都这么干,不过要是公开传扬出去,耿定向几十年清流的名声就算毁了,傻蛋会指责耿定向的道德,而聪明人则会这样讥笑
——“身为副都御史,连开设ji院这种芝麻绿豆的事情都压不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清流”?
“周御史,这醉凤楼究竟是不是耿老先生开的呀?”秦林皮笑肉不笑的问着。
周吾正赶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斩钉截铁的道:“不是。”
“那么,这老不修就是污蔑朝廷大臣了?”秦林笑着指了指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老都管。
“当然,”周吾正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知道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帮老师耿定向了:“来人呐,这老东西敢污蔑朝廷大臣,把嘴掌起来”
老都管吓得浑身一哆嗦,周吾正手下那群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可管不得许多,把这老东西一架起来就开抽,噼噼啪啪的耳光子直往脸上摔,不一会儿就把他打得口鼻流血晕死过去。
“污蔑朝廷大臣的本官将依律治罪,”周吾正的声音冷了下来,眯着眼睛打量秦林:“不过,身为天子亲军,半夜跑到秦楼楚馆来放肆,行凶打人,砸烂东西,又该当何罪?”
秦林早有准备,掏了张驾贴出来:“锦衣卫奉旨办事,到此搜捕白莲教余孽,打坏桌子嘛,质量太差不小心碰坏了而已,至于打伤人嘛,刚才他们不放我们进去缉拿钦犯,我这些军余弟兄都没受过正规训练,心急之下一推搡,带点伤也难免嘛。”
“军余,小小百户所要这么多军余做什么?”周吾正也知道今天找不到秦林的毛病,只好认栽,没好气的道:“无论如何,打人砸东西的罪行一定要惩办,今天你要是不惩办这些肇事者,本官就要把他们抓回巡城察院”
秦林装成很为难的样子:“要怎么惩办?”
“革除军余职分”周吾正恶狠狠的道。
锦衣卫这些军余,全仗着这身老虎皮才能在达官显贵云集的金陵城弄点常例银子,要是把他们革除出去,就意味着断了生活来源,非得穷困潦倒不可——对军余来说,比打他一百军棍还可怕。
秦林挠了挠头皮,狡猾的一笑:“好啊,就按周御史说的,这些军余全都革除职分。”
周吾正听了稍觉出了口气,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往年看到军余被革除职分,一个个都哭得昏天黑地,今天却奇哉怪也,这些军余和没事人似的。
“弟兄们,咱们走”秦林招呼一声。
他一甩长袖,振了振飞鱼服,非常嚣张的笑着走出了醉凤楼,在他身后好几十名军余簇拥着,真是威风凛凛。
“对了,”秦林回过头来对周御史说:“本官怀疑这座青楼是白莲教妖匪接头联络的地方,明天、后天,都要来搜查哦~~”
还要来?周吾正气得快要疯掉了,而瘫在地上的老都管,本来刚刚悠悠醒转,听到这句又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
秦林哈哈大笑,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军余们交头接耳,不停的嗤笑:“如果那姓周的御史知道咱们是怎么被开革的,一定会气歪了鼻子”
“今天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让秦长官请咱们去天香阁走走,怎么样?”陆胖子笑着煽动大伙儿。
这群狼崽子秦林暗骂一声,不过还是带他们去了天香阁。
和上次不同的是,陆胖子、牛大力、韩飞廉都和弟兄们在厢房那边吃酒,鹿耳翎也陪着小心服服帖帖的跟着普通校尉、军余们,就秦林一个人被引到了河房二楼的雅间——各位兄弟都笑着撺掇他和那金樱姬“秉烛夜谈”。
谈个鬼呀秦林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赏着极其富有古典韵味的金陵万家灯火。
金樱姬的闺房,柔弱的高丽美女对着镜子,把一片涂了玫瑰花汁的纸片含在唇瓣中间,轻轻一抿,唇瓣就像红樱桃那样诱人。
“龟板武夫,你说那姓秦的百户,刚刚砸了耿定向的醉凤楼?”金樱姬的声音冷静而幽婉,带着某种毅然决然的力量,绝非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
被称为龟板武夫的矮壮男人身穿套头黑衣,只露出两只眼睛,闻言把头往下一点:“哈伊”
“好,好,这么说的话,还真有点儿意思,”金樱姬用修长的手指点着额头,若有所思,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美丽清瘦的脸上,这时候脸部的轮廓才显出了灯光下看不出的坚毅,那种犹如飞蛾扑火的无怨无悔。
“主人,真的要那么做吗?”龟板武夫生涩的汉语带着颤音。
金樱姬把龟板武夫盯着瞧了半晌,忽然放肆的笑起来,花枝乱颤,变得妖媚中带着三分邪气:“怎么,你不放心我?哈哈哈哈……”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