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刘伟鸿脸不改sè心不跳。甚至还带着微笑,瞥了一眼教研室内的几名同事。刘成家在电话里的咆哮,大家都听到了一点声音,尽管不知道说些什么,但这么大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老梁第一个站起来,笑着说道:“我该去上课了。”
其实他这个时候没课。不过在这里听着刘伟鸿和别人吵架,是不大好。老梁这一起身,其他两名老师也相继离去,还不往给刘伟鸿投来关注的目光。
刘伟鸿分配到农校之后,从不跟人吵架,也不摆大城市人的架子,同事们的关系相处得很融洽。大家这是对他表示关心。
刘伟鸿微笑点头,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最后一个离开教研室的老师,带上了én。
“爸,稍安勿躁。”
刘伟鸿的语调很轻松。
“稍安勿躁?你都要把咱们害死了,还稍安勿躁?”
刘成家的声音更大了,可以想见,在电话那头,刘部长气成了什么样子。本来刘伟鸿上次回家,变化喜人,刘成家也暗自高兴。甚至已经按照儿子的思路,在起草一个有关“军事改革”的探讨xìng报告。刘成家嘴里不说什么,对儿子提出来的“信息化改革”、“合成数字部队建设”、“装备部én单列”等等军事改革的意见,深感震惊。震惊之余,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越想越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一贯冷静的刘部长也被jī起了满怀豪情壮志,正准备摩拳擦掌的大干一场,不料这个不肯消停的“xiǎ祖宗”就惹出这么大祸事来。
“一篇文章而已,没有那么严重。”
刘伟鸿还是很冷静,声音出奇的镇定。
“一篇文章而已?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道这篇文章,在京城引起多大的动静吗?你大伯亲自找上én来了!”
刘成家气呼呼的。
刘伟鸿笑了一声,虽然很轻,听在刘成家耳朵里,却犹如炸雷一般,将本来略略平复了一点的火气,又jī得呼呼地窜了上来。
“你……你还笑?你不知道问题多严重啊?这是政治路线问题,以为是你们xiǎ孩子过家家呢!”
刘成家快要被儿子气死了,如果现在面对面,他说不定就要老大耳刮子扇过来了。
刘伟鸿又是微微一笑,说道:“爸,我知道这是政治路线问题。关键是,谁的路线是正确的。”
“难道你还是正确的?”
刘成家咆哮道。
“就算我的不正确,大伯也未必正确,月华同志也未必正确!”
刘伟鸿非常平静地将最高核心领导同志的名字报了出来,就好像在谈论一个邻家大伯,语调轻松,没有丝毫紧张之意。
“你……你想要气死我是不是?月华同志也是你能议论的?”
刘成家不但是气,还有点怕了。倒不是刘成家胆魄不够,实在月华同志地位太高,刘成家身在京师,而且是世家子弟,焉能不知道其中的要紧之处?
刘伟鸿说道:“爸,如果您打这个电话,只是想骂我一顿,那我就不说了。您只管骂,我听着,绝不还口!”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敢写这篇文章,而且敢让贺竞强帮我在《号角》上面发出来,由此可能引起的诸般后果,我早就考虑清楚了。没那么严重,真的,您多虑了。”
刘伟鸿也严肃起来,语调还是比较平静。
刘成家愣怔了一下。
这个电话,他是在盛怒之下打的,之前压根就没考虑刘伟鸿会有什么反应。但刘伟鸿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刘成家想来,刘伟鸿要不就是耍二杆子脾气,直接挂他的电话,要不就在电话那边强词夺理,和他争论不休。
这两种方式,刘伟鸿以前经常使用。
刘成家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刘伟鸿如此冷静,比他这个正师级的大军区作战部长冷静多了。
“那你告诉我,这篇文章,是不是贺竞强指使你写的?”
刘成家沉默了一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这篇文章,在《号角》上一刊出来,随即就引起了京城理论界的轰动。
《号角》杂志,还很少刊登过这样“大块头”的文章,尤其是在月华同志一再强调搁置思想领域的争议,全力以赴发展经济的大环境下,这样的文章发出来,简直就是专一和月华同志唱对台戏。
想不引起轰动都难。
而作者“刘伟鸿”却名不见经传,首都理论界的大腕,都不知道这位刘伟鸿是何方神圣。
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很快,刘伟鸿是刘老嫡孙的这一惊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理论界的大腕们更是震惊莫名。原本摩拳擦掌想要好好驳斥一番的几位知名理论家,一齐偃旗息鼓。
大家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刘老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文章?
没有人认为这篇文章真是出自刘伟鸿之手。
刘伟鸿是谁啊?
一个二十二岁的xiǎ年轻,楚南省青峰地区农业中等专科学校的一名xiǎxiǎ教师,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不要说他肯定写不出这样功底深厚的纯理论xìng文章,就算他有这个水平,也没人敢帮他在《号角》杂志上刊登出来。
京城理论界的几名超级大腕,要在《号角》上发表这样一篇文章,也很不容易。
问题出在刘伟鸿的出身之上。
刘老爷子的嫡孙!
这个身份非同xiǎ可。
大家都毫不犹豫地认定,这是老爷子属意的。至少也是刘成胜首肯的。
这就是个问题了,在这种时候,老刘家公然发表这样的政见,与月华同志唱对台戏,到底是什么意思?须知以老爷子的身份地位,足以掀起一场路线之争了!
难道,老人们对月华同志现行的政策不满意了?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猜测和xiǎ道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师。所有高层人物几乎全被惊动了。
刘成胜看到这篇文章之后,简直目瞪口呆,眼神死死盯在作者栏“刘伟鸿”这三个字上,足足有一分钟没有移动过分毫。
和外间纷纷猜测的那样,刘成胜很清楚,在大家搞清楚刘伟鸿的真实身份之后,所有人都会认定这篇文章是老爷子或者是他属意的。但刘成胜更清楚,他没有属意。
老爷子肯定也不知情。
如此大动作,老爷子事先不可能不和他商议。老爷子不是不清楚月华同志对刘成胜的器重。三年之后,十四大召开,刘成胜极有可能进中委,外放省委书记。尽管月华同志没有明言,但在谈话的时候,这个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在全国政局一片平稳的情势之下,老爷子绝没有理由搞这么一出戏来。而且就算是老爷子要掀起“路线之争”,那也绝不应该是刘伟鸿打头阵。
他哪里够格?
最起码也该是刘伟东出马!
随后,刘成胜马上约见了刘成家,将这篇文章摆在了弟弟面前。
刘成家一样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在部队工作,政治敏感xìng自然不如中组部副部长刘成胜。如果不是刘成胜将《号角》给他看,他还不知道自家xiǎ子已经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
刘成胜铁青的脸sè让刘成家至今尚有余悸。
现在,刘伟鸿的话提醒了他。这文章,刘伟鸿写不出,更加发不出。那就只能是贺竞强在捣鬼,是老贺家在捣鬼。
刘老爷子与贺老爷子在战争年代就相处得不是很和睦。
军队的山头是最多的。
建国之后,两人都月兑下军装,转入政界,政治理念也一直不同,有很大的分歧。这种情形,京师的世家豪én在所多有。刘贺两家,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
现在,不排除是贺竞强利用了刘伟鸿的年幼无知,想要借此整垮老刘家。就算整不跨,“离间”老刘家与月华同志的关系,也是好的。
毕竟老爷子们都老了,月华同志相对而言,比较年富力强,又是中央核心领导同志。
刘伟鸿微微一笑,说道:“爸,您多虑了。不是贺竞强,他也指使不了我。这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文章也是我一个人写的,没有与任何人商量过。”
“你……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恨我们刘家?”
刘成家又气坏了。
刘伟鸿诧异地道:“爸,何出此言?刘家不但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也姓刘!”
“你还知道你也姓刘?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只要是正确的东西,就应该坚持!”
刘成家简直气得没法了,吼道:“你马上回来!马上!当面向你大伯说清楚!”
刘伟鸿淡然说道:“对不起,爸,我不会回去的,至少现在不会回去。我也没必要向大伯解释什么。他如果连这点政治敏感xìng都没有,咱们老刘家将来jiā到他手里,不见得是好事。”
“你……你狂妄!”
“爸,别太着急。等着吧,看老爷子怎么说就知道了。老刘家的事,眼下还得老爷子拿主意。”
刘成家气得“咣当”一声砸了电话。
面对着嘟嘟作响的话筒,刘伟鸿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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