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再世人
公元180年,农历九月二十巳时,雒阳城东城隍庙。
初升的太阳将城隍庙笼罩在朝阳中。一扇破了个洞的大门,油漆斑驳;门轴已经腐朽,半靠在门柱上,然门板上六排五十四个铜钉,依然可以让人回想起昔日庙门的厚重华丽!想来这座城隍庙在当年落成之时,应该时香火旺盛、香客云集。只是如今,仅剩的一扇破门,预示着昔日辉煌的消褪。
此刻,光线透过门洞和破了个大洞的破门洒在庙内的地上。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靠墙的一侧残留着燃尽的灰烬,一群鹑衣百结、年龄不一的乞丐,分成几堆偎依在一起呼呼大睡,一边则摆放着他们的营生家伙:几根棍子和十来个豁了口的破碗。
也许是梦中有什么开心的事,有个人脸上竟然残留着一抹微笑。不过看他们不时颤抖的身体,可以想到初冬的清晨,已是寒气*人!
庙里的城隍像早已失去那身华美的外衣,浑身油漆斑驳,很多地方露出黄泥胎,与阶前的那帮叫花子倒是有的一比。它面前的供桌早已不知去向——也许地上那堆灰烬,就是那供桌留下的残躯!此刻,一个满面菜色、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乞丐,靠着城隍像的脚,呆呆的坐在那里。
小家伙长长的头发纠结在一起,隐约看得出是个男性乞儿。身上的衣服——也许叫破布条来的更准确,已遮不住他那瘦小的身体,在外的肢体和满脸的伤痕、淤青,使他看来憔悴异常,脚下的鞋子只剩下鞋底。整个人在秋末冬初的寒气中瑟瑟发抖!
尽管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并且遍体鳞伤,不过小家伙模样长的还算周正:鼻直口方,脸孔小而灵秀,隐含几分坚毅之气;眉飞入鬓有若墨染,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只是此时双眼中尽是迷茫,似乎满月复心事。只是他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低着头怔怔发呆,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似乎说明他心中正在转过千百个念头。
不错,小乞丐此刻心中波涛翻滚,百味俱陈!
他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人,两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刚刚跨入中国矿业大学校门的大一新生,就读于矿大系。国庆放假逛街回来,在学校门口见到有人欺负一个女同学,一时不忍出手阻拦;谁知对方人多势重,几乎将他打死,不得已之下,他捡起附近地上的砖块自卫。
谁知道,自己慌乱之中的轻轻一砖拍下去,竟将其中带头的家伙一砖拍死!
本以为自己属于见义勇为,顶多算是防卫过当,劳教个半年了事。谁知道死者是武汉市一高官的亲戚,他们利用各种手段,致使作为当事人的那个女孩,在法庭上做出了不利于与他的证词——于是,见义勇为变成了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判处死刑并且立即执行。
死前,连父母都没有见到!
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成为官僚主义的牺牲品,谁料到,死后在奈何桥边走了一遭,最后又重回人世——只不过再世为人的他竟成了一个小乞丐,并且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东汉末年。
事实上,不能说他是重生了,他不过是借壳还魂。他现在所拥有的是小乞丐张祺身体,小家伙三天前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被另外一帮乞丐一顿暴打;垂危弥留之际,两人的灵魂在奈何桥上相遇,同样不甘的两个灵魂,强大的执念,竟然让两人的灵魂合二为一,月兑出冥界,重新附着在小乞丐张祺的躯壳上,得以再世为人!
现在的他是个有着独立意识的人,除了留下小乞丐过去的记忆,小乞丐的意识已经消散,他已经和这个躯壳完美的融合,成为一个完整、全新的个体。这十几天来,他已经从周围的人口中,了解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环境,渐渐习惯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想到要在千年之前的汉末生存,令他苦恼不已!
而眼下的问题,使他觉得一筹莫展!再想到冥界、奈何桥、孟婆、孟婆汤、牛头马面作为无神论者的他满月复困惑!
“祺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正在想着这无法解释的神秘之事,一个突兀而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随着问候,一只温暖的大手抚在他的头上。
小家伙闻声抬头,眼前是一个中等身材、满面风霜的独臂男丐,魁梧的身材配上粗豪的五官,尽管华发早生,依然不怒自威!这是城隍庙里的独臂老乞丐王庆大叔,曾经在马邑戍边十数载。此刻,王大叔的脸上尽是关切!
“哦,多谢大叔惦记!”见是王大叔询问,小乞丐含笑起身,抬起头冲眼前关心他的人报以感激的微笑,谢过王大叔的关心,随口笑道。“祺儿现在好多了,就是有一头牛,也能吃得下!”
小乞丐言语之间,礼仪周全,对于自己的伤情丝毫不放在心上,一副豁达之态!如墨浓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宛若深潭,此时已不再有丝毫的迷茫,纵使满面伤痕,亦是无法掩饰那与生俱来的灵秀之气!
自从还魂以后,从小乞丐的记忆中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他姓张名祺,今年十三岁,曾是东都雒阳士人的后代。
两年前,父亲附同他人上书,参劾朝中以张让为首的阉宦专权获罪,以至于全族尽遭株连;他当时与姐姐张钰藏猫猫,隐匿不出幸免于难!待他听到家中到处传来的哭叫之声,更是吓得不敢出声,直到当天夜里满门被抄、人去屋空,他才匆匆逃出来。
他也曾投奔父亲昔日好友和亲戚,然不是那些人家与他家中一般情形,就是慑于他的身份,不敢收留,而拒他于千里之外!他一届幼童无以为生,无奈流落街头,成为雒阳城中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丐!
“看来你的内伤已经没有事了,莫说一头牛,就是再多一头,恐怕你也吃得下!”伸手把了一下他的脉,王大叔也笑着打趣他。王大叔其实并不老,还不到四十岁,可是伤残的身体,加上褴褛的衣衫,显得人就老了一些。
“孩子,难为你了,为了大家让你受这么大的罪!”王大叔心疼的模着他的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不忍!
“哪里有头牛?我也要吃!”还不等小乞丐,哦,应该是张韬有所反应,一个女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祺哥哥,哪里有头牛?我肚子好饿,我也要吃!”话音方落,一个与张祺差不多装扮、瘦小单薄的小丫头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小丫头黛眉凤眼,樱口秀鼻,尽管憔悴瘦削、衣衫褴褛,依然无法掩盖她的天生丽质。
她叫倩儿,今年十一岁,是郑大娘的女儿,也是这帮乞丐中最得大家宠爱的一个。
“倩儿妹妹,本来有一头牛,哥哥正要去捉,可是你一喊,就把它给吓跑了。”爱怜的拍拍小女孩的头,张祺笑着打趣她。
“不过倩儿别担心,哥哥一定会抓住它,卖钱给你买包子吃,并且还是回春楼的肉包子!”说完,张祺挺起胸膛,仿佛就有一头牛等他去抓一样。
“好啊好啊,等哥哥把牛抓回来,倩儿就有包子吃了!”倩儿拍手笑道,明眸之间充满信赖,丝毫没有觉得是在骗他,仿佛她的祺哥哥说有,就一定会有!
“祺儿,你的身体好点了吗?”这时,旁边一个面相清秀、身形单薄的三旬妇人也关切走过来问到。这个女人是倩儿的娘郑氏思盈,虽然一身乞丐的装束,却依然无法遮掩其清丽!
两年前,郑大婶丈夫罹患重病,夫家虽然族人甚多,然皆是贩夫走卒之辈,哪来的多余钱财帮助他们!母女二人不得已将田产变卖一空,却依然没有挽回倩儿父亲的命!倩儿父亲丈殁后,母女二人已是一贫如洗,由于生计无着,又不愿连累族人,郑大娘不得已带着女儿靠乞食为生!
自两个月前和王大叔他们聚在一起,受到他们不少照顾,尤其是张祺,虽然仅仅比倩儿大两岁,可宁愿自己饿着,也会把自己的食物让给她;更何况,半个月前,他正是因为维护郑大娘母女几个女丐免受那些恶丐的侮辱,结果惨遭恶丐毒打几乎送命;因此,郑大娘对他更是感激。
“郑大婶,祺儿身体已无大碍,除了不能上树给倩儿掏鸟蛋,老虎都能打死几只!”不愿意郑大婶难过,张祺一句玩笑回答了她的关怀!
“那就好,这下我也放心了,要不然,你有个什么好歹,我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听说他无恙,郑大婶不由欣然落泪,抹着眼睛欣慰不已。
“琪儿身体倒是没有大碍,歇息一段时间就好。”这时候,旁边的王大叔插话了,“只是眼下业已入冬,天气越来越冷,加上今年朝廷赋税加重,很多人家日子不如往年,也没有多余的饭菜施舍我们;再有附近几家酒楼饭庄的残羹剩饭已经由那帮恶丐控制,我们这个冬天不好过啊!”说道眼前的情形,想想面临的处境,王大叔不由满面忧色!
“那该怎么办?”闻听王大叔之言,郑大婶不禁焦虑的问道。
“哎!若是夏天还好,我等虽然忍饥挨饿,然不需要考虑住的问题,还可以苟延残喘,可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只恐这个冬天不好过了!”王大叔接过郑大娘的话,话语之中沉重无比,尤其是说道即将到来的冬天,更是满面愁容!
“大人忍饥受冻没关系,可这几个孩子还有两位老人家可怎么办?”闻听此言,郑大婶看看张韬和倩儿,再看看身后四五个犹自偎在一起酣睡的孩子和两个老人,不由得暗暗叫苦!
“实在不行,”想了许久,郑大婶银牙一咬,抬头看着王大叔,沉声说道。“我想找家勾栏院…”
“此话休提!”不等她说出下面的话,王大叔忍不住出声将她打断,只见他须发怒张,显见心中愤懑不已!
“若是为了孩子们的生活,就是不得已,有大哥我在,也绝不会坐视你如此做法!”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何路可走?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们遭罪?”郑大婶并没有被王大叔劝住,而是呢爱的抚了一下倩儿的头发,平静的接着说道。
“我一介妇人,除了多张口,一无是处,此番若是能够置换些银钱,倒是为孩子们多些助力;而大哥要照顾这些孩子和老人,自然不能有事!只是如此以来,倩儿就托付给大哥,今后就要您多费心了!”郑大婶一番话,听得王大叔黯然不语!
没错,若是没有人照应,这些孩子恐怕难得善终;然而若是让他坐视郑氏沦落风尘,却是心中不甘!倩儿不懂娘亲话中含义,只是好奇的看着他们!
张祺虽然今世只有十二三岁,然毕竟拥有后世二十多年的经验,听出两人话中之意,心中不由一痛!
其实这几天来,他也一直在考虑生存问题,尽管他有着后世的知识,对历史走势有些了解,然而置身汉末,面对着这不同的世界,他倒是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他毕竟前世生活在洛阳地区,也就是现在大汉帝都雒阳不远的地方,从小的生活经历,倒是令他想到一个办法。
“大叔大婶,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琪儿倒是有个想法,虽然没有十分把握,不过应该能够帮大家过了这个冬天!”看王大叔和郑大婶默然不语,张祺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什么办法?”
“快说!”
王大叔和郑大婶正不知如何是好,闻听他有办法解决过冬的办法,不由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的同声问道。
两人的目光,也直直的盯在他的脸上,满怀期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