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李九被挖掘出来时的完好无损不同,躺在安伯尘脚边的这具尸体没了右臂,仅剩一只左手。
可光是他的左手便抵得上寻常人三四只手掌大小,身躯伟岸,肤sè赤铜,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分为显眼。起初安伯尘还以为他是洞天福地炼制的尸兵,却在他腰间发现了一把拂尘。洞天福地的宗门大多修炼清虚道法,但凡二重天境往上的真人几乎人手一把拂尘,或用来施法,或者用来装装样子,此人明显属于后者。且不管他到底是谁,有拂尘系腰,他在洞天福地的地位绝不会太低,兼之他巨人般的身形,定非无名之辈。
安伯尘有些动心,抬头环视四周,他所处的这片海中冰窟恰好位于两军之间的战场,埋藏在冰窟中的既有洞天福地的真人,也有五镇海渎的真人,然而大多数还是鬼卒和尸兵,身形残破,断胳膊断tuǐ,能找到一具较为完好的尸身甚为不易,更何况是能用的真人尸身。
又观望片刻,安伯尘再没找到合适的尸身,遂将目光投向脚底的巨人,转眼后,化作一道白气钻入巨人的眉心。
“嗡!”
安伯尘脑中轰隆作响,一股浓重的暴戾之气化作滚滚黑烟向他冲来。
耳边不断的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安伯尘心知肚明,倘若不承受下此人生前的怨气,光凭此人生前至少二重天真人的修为,很难夺舍成功。
夺舍李九的肉身时,他的死前遗志是打垮洞天福地,这也是安伯尘的愿望,自然能够毫无顾忌的全盘消受。
可眼前这人却是洞天福地的敌人,他的死前遗志除了打垮五镇海渎还会是什么?
暗暗摇头,安伯尘心平气和,承受住那股暴戾的气息。
耳边又是一阵巨响,转眼后,一幅幅画面出现在安伯尘眼前,这是一段将近三百年的记忆,记忆的主人名叫钟楚南。
画面流转,安伯尘静静看着,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半个时辰过去,安伯尘已将钟楚南二百多年的记忆看完。
出乎安伯尘意料,这钟楚南并非原先想象中的洞天福地之人,他生于一个名叫九渊洲的地方。那里和蓬莱仙山一样神仙妖魔遍地跑,真人不计其数,不一样的地方却在于,那里的仙神妖魔不求逍遥自在,只求权势名利,或是建立宗门,或是成帮结派,终日争斗。而钟楚南则是其中一个门派的弟子,修炼外门战技,却又精通变化之术,他来洞天福地是受命潜伏,并暗中监视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福地的一举一动。可当他混入赤水洞天,跟随西南六洞天出兵北极海,仅仅第三场战役,他便被从后方军阵中射来的飞剑斩断了右臂,那柄飞剑的品秩高达五重天。最后一眼回头望去,钟楚南看见了祭出飞剑的赤水洞天明山宗宗主
“原来你所喊的杀贼是指背后下黑手的明山宗宗主。”
从钟楚南的躯壳中飞出,安伯尘看向只剩下一条手的巨汉,目光微微复杂。
他如何猜不到钟楚南的身份来历,正是上古天地崩塌时,从中央天地撤离的那些仙神妖魔的后裔。五镇海渎之后的五界是他们的故乡,洞天福地是他们所制造,只是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为何始终不lù面,躲在那个不知在何方的九渊洲,遥遥窥探着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的战争。
安伯尘没能从钟楚南的记忆中找到答案,钟楚南虽是他所在宗门中的佼佼者,却也只以为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九渊洲。
寒风中,安伯尘手托雷珠,五指拨弄,看向脚底的尸身微微犹豫。
他原先的计划是寻找一个洞天福地的真人,夺舍操控,潜入洞天福地充当安伯尘的耳目,如此方能辨查敌方先机。然而这个钟楚南却是上古神仙派来的细作,况且被人识破身份,岂能重回洞天福地。安伯尘虽还有八颗雷珠,理论上能够夺舍八人,可通过雷珠操控人偶甚费hún力,再者安伯尘一心三用已是他如今的极限,因此夺舍李九后,安伯尘只能再夺舍一人。
上古神仙的传人,上古功法,三重天真人境
在钟楚南的记忆中清楚的描述了他所修炼的功法,以炼体为主,力大无穷且拥有金刚不坏之身。二重天真人境时,钟楚南的臂力便超过百万斤,到三重天真人境时,那个明山宗宗主更是借助品秩高达五重天的飞剑才斩断了钟楚南的胳膊,倘若钟楚南能突破到四重天仙人境,到那时或许连六重天、七重天的飞剑都奈何不了他。
凭钟楚南全盛时候的实力,别说五镇海渎后方,就连前线战场也能任他横冲直撞,安伯尘若是将他夺舍,往后练功或是神游时再不必提心吊胆。
“先用上吧,身边多一个三重天强者总不是坏事。”
自言自语间,安伯尘翻掌丢出雷珠,转瞬雷珠消失在半空,躺在尸坑中的钟楚南眉心闪过一条紫光,随后睁开双眼,瞳中深处是一片白霾。渐渐的,他的眼睛里重焕神采,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动作虽有些僵硬,可怎么看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抬头仰视着小山般的巨汉,安伯尘笑了笑:“先找个地方恢复元气,还有五天好戏才会上演,到时烽烟起,你和李九少不得要配合一番。”
钟楚南也笑了笑,却没说话,他走在安伯尘身后,足有四个安伯尘那么大。
两人一矮一高一前一后,出了冰窟,脚踩海bō疾走于北极海上,在翱翔于天云间的神鹰投来目光之前,消失不见。
北极海上冰天雪地,白得令人心慎。而在五镇海渎,在东岳百峰前,却是风和日丽。
百峰外青灰sè的烽烟bō澜翻涌,却仿佛离得很远,遥不可及一般,丝毫没有妨碍宫中丽人弹琴。
不周峰,断天殿,一身粉裙的女子坐于台阁前,玉指擢素弦,琴前两侧各有一男一女两个陶俑,都是童子的相貌,一个捧香炉,一个执拂尘。
和女子艳丽而暖人的容妆不同,她拨出的琴声沧桑而古老,音sè发黯,似那一切归于沉寂的黄昏暮时。
她一边弹琴,一边轻声哼唱着,和琴声一般悠久遥远,也不知是哪一个年代的古谣。
从台阁后传出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丽人后的是个一身九爪金龙氅的男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却生出华发,鬓角全白。
女子并没停止奏琴,对于身后的人置若罔闻,依旧哼着她的歌谣。
直到那只主宰五镇海渎十万仙人真人命运的手,擦着她的面颊滑落,女子方才打了个寒颤,琴声戛然而止。
“狐五十岁,能化fù人。百岁为美女,善蛊魅。千岁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万岁与天通,为天狐。此四劫各需桃花一株,摇而祸世,方可渡劫这曲桃花乱的故事可是如此?”
“王上博学。”女子屈身道,面sè如止水,不现bō澜。
“每日一曲桃花乱你伴我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坚信我东岳必败?”
“王上听了这么多年的琴,依旧坚信不周峰终不倒?”
伸手指向女子,东岳王笑得异常痛快。
“王上若是不喜听,大不了再割了臣妾的舌头。”女子面无表情的说着,遥望远方,双目空洞,毫无神采。
“本王剜去你的双眼,只是不想日后让你看见本王率领大军攻陷你涂山氏一族的场景。不只是涂山氏,整个九渊洲,都会匍匐在本王脚下。”东岳王一边笑,一边说,女子面无表情,却吓得shì琴的两个陶俑面sè大变。
低声呢喃着,女子摇了摇头。
或许只有她才知道东岳王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疯狂而暴躁的心,前线不断传来噩耗,他却依旧沉沦在收复失地,甚至远征九渊洲的美梦中,似乎并没看到他和他的东岳大势已去。
然而,像他这样千年难见的天才,继承上古神仙最优秀血统的东岳王者,又岂会看不见即将到来的命运?
一只神鹰从远天飞来,打断了女子的思绪。
神鹰落地摇身变成一个身穿火红披风的男子,将玉片递给东岳王。
“李九九死一生从洞天福地逃回北极海的壮士这倒有趣。”
看完玉片,东岳王莫名一笑,驱散神鹰斥候,伸手揽上女子的腰肢,望向远处青灰sè的烽烟,突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肯告诉本王那个秘密?”
东岳王笑了笑,也没勉强:“如此,shì寝吧。”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