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羿问 第七章 棋逢对手(上)

作者 : 魏兰霞

寒禁院的暗室牢笼里两团看不见的气流不断地相涌、相*、相撞,杂糅在一起,让烛光都有些胆怯。两个男孩的回棋对决气势十足,让整个暗室笼罩在一股肃静的昏黄光影中,气流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捉进来吗?”发话的青衫男孩正是径栾,他以一种微乎其微的语气探测他对面的那个黑衣少年。

“算了,还是先讲讲你母亲是怎么被捉的,又是怎么安安稳稳的待在那里面的吧!”径栾淡淡的说。

黑衣少年的拳头攥紧了,骨头作响,他沉住了气,没有发话。

“径老爷只是说,你家孩子已被关起来,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不会有人去伤害。”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很奇怪地想:“他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而他父亲又对他下那么重的手,难道父子两个一点情谊都没有?”

“他还拿了你身上的块带血渍破布给你母亲看,你母亲就信了。死心塌地地被捉,又死心塌地地呆在那里面。”

径栾嘴角微微一扬,“母亲都太善良,太爱自己的孩子了。而父亲……似乎……”他故意买了个关子。

黑衣少年听了,不知怎的,心里很是难受,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经历:“滚!”

风徘徊不定,父亲的声音让整个大殿都震颤了一番,所有人都震骇不已。他呆呆地跪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莫麒,你听我说……”母亲柔弱的声音替自己的孩子,也替自己辩解,却被父亲打断。

“你住嘴!”父亲很生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有意无意不让我太靠近他。”

父亲恨得咬牙切齿:“亏我还一直觉得他因长相被旁人当异类看,被人瞧不起,还一直同情他。”

“主尊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不合适。”一位长老出来阻拦,却被推开。

“原来,原来他不是我的孩子。”父亲盯着母亲看,目光凌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没有。”母亲的泪水似掉线的珍珠,“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像你想得那样的。”

“主尊爵,事情还没弄清楚……”另一位长老出来相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推开。

“谁都不许拦我!”父亲在大殿上咆哮着,又低头转向母亲。

母亲已吓得倒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无助的眼神,“风儿……他是你的孩子。”

“那为什么,霜儿有血印和魂器,他却没有!”父亲蹲子,用鄙弃的眼神看着母亲,“他们不都是你的孩子吗?哼哼,没有谁知道你被掳去的那段日子,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亲不住得颤抖,那么软弱无力,“不是的,你听我说……”

父亲猛地给母亲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让在场的人都胆战心惊。母亲被那记耳光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父亲!”他急了,叫了声。

“住口!”父亲呵斥道。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以君臣相称!”父亲扔下一句让所有人都张口结舌的话,转过脸不去瞧他。

他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母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殿上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插上一句。

许久,他跪着挺起上身,双手抱拳,缓缓弯下腰,将头压低,狠狠压低。

“是!主尊爵。”

大殿上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父亲又发话:“来人,扶二夫人下去休息。”两个侍从急忙又慌张地把母亲扶起,放在另外一个侍从的背上,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母亲柔弱的身躯,后面还跟着三个侍从。

“你们几个,把二夫人照料好了!”父亲威严的话语很是吓人。

那几个侍从都吓得忙道:“是是是,小的们……知道了。”然后胆战心惊地把母亲送出大殿。

父亲这才侧过脸,以一种不屑的语气对他说:“至于你,可以滚了!”

“遵命!”他感觉自己的语气异常平静。

“臣下告退。”

七岁的他本应该像其他孩子一样躺在父母臂弯里玩耍嬉闹的,可以高高兴兴地拉着父母的手,和父母开心地笑……可是他却从小被人嘲讽、耻笑、辱骂、诋毁、唾弃、糟蹋……为什么?他不明白。

他就这样,当着大殿上各位长老、臣子、卒吏、侍从,以及皇室其他人员与宾客的面,像逃一般地离开,狼狈不堪地离开……

“你似乎在想些事情?”

黑衣少年正是夏侯风,他的思绪被径栾打断,透过发丝,他盯着暗暗发笑的径栾,反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不是和你说过么?”径栾淡淡地说,“我是径家后山一名小小的侍从。这不,一不小心犯了错,就被关起来了。你以为我是谁?”

“你不是?”夏侯风冷冷一句。

径栾冷不防被那声音定住,他抬起头,“哦?”

两个人的眼神对峙着。

“径栾哥哥!你在里面好吗?”

外面传来一阵女孩的喊声,径栾手一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径栾哥哥!你的伤还疼吗?”

女孩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

“径栾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啊?”

天真的声音幽幽传来,径栾的脸一下子僵住。

“娘,舅母,我不走,我不走!”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暗室隐秘又劳固,只是这……隔音效果,真不怎么样。”径栾眉头一蹙,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似乎是在掩饰刚才自己的失神。

“径栾哥哥!”

“小月牙很想你!”

“径栾哥哥!径栾哥哥!”

……

女孩的声音渐渐远去,慢慢地听不见了,可是却溅起心中的湖水,落下的水滴又让水面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

夏侯风狐疑地注视着径栾,见他右手匆匆伸出去拾长剑,忽又顿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左手徐徐伸出,放在右手肩膀上,轻轻按住,右手继续以缓缓的速度去拾起地上的长剑。

“疼?”夏侯风试探道。

“他?”这时径栾冒出这个字眼,原来他误听成他父亲径滕的“滕”,好在夏侯风并不知情。

“哦,还好。”径栾连忙改口,“先前服用了药仙惠子老先生的药,已感觉好的差不多。只是今日气候转寒,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好像……又要下雪了。”说着头不由得抬起来,望着高墙上方那个高高的、小小的、带铁栏的、长了青苔的、暗室里唯一的窗子。

“希望父亲他能安全回来。”他以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轻叹道,眼里充满了期盼。

夏侯风听了一阵诧异,脑袋里嗡嗡作响。

“虽然父亲对我很凶,但他是爱我的。”径栾像是自言自语。

“只是因为我是他儿子,他唯一的孩子,一出生就名噪一方的径家公子,径家的继承人,所以他要求我能够有径家的风范,所以他希望我能够很优秀,所以他不允许我犯下一丝一毫错误,所以他才会对我这么严格。”说完他去看夏侯风,“你能够明白吗?”

“我……”夏侯风被他这一问,问得不知所措。

“呵。”径栾轻轻一笑,“其实我很讨厌别人叫我‘径公子’,可我……偏偏就是啊。”

“知道那刚才的那个女孩吗?”径栾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此时他们的棋局早已打断多时。

见夏侯风不发话,径栾又自顾自地说:“她是我的表妹,也是我指月复为婚的妻子,看见我胸口挂的半块玉珏了么?她也有一半。有时候,我倒挺羡慕她的。”

夏侯风下意识去看那半块碧紫相间的玉珏,凭着依稀的灯光,它晶莹剔透,发出幽幽的光,上面雕刻着一只形状奇异的神兽,鹿角、鹰爪、蛇身、鱼鳞,那就是传说中的龙。

“儿女情长,嗯……等你感受到了感情,你就懂得你身边的人了。”径栾又自叹道,夏侯风转眼去看他。

“呵。”径栾又轻轻一笑,“从来都是我讲,你不能讲讲自己的故事吗?”

夏侯风紧张起来,心想:“自己的事情,那怎么能讲得出口?”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径栾仍不罢休,夏侯风只是沉默不语。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捉进来吗?”

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因为你太弱了!”

咄咄*人的话语让夏侯风一阵震惊。

“反正,”径栾嘴角扬起让人不安的弧度,“你说与不说都一样,我都知道。”

夏侯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听到一句:“我一眼把你望到底!”

是夜,让心害怕起来。

“我一眼把你望到底!”

径栾的那句话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仿佛剥开他的层层保护,将那颗脆弱的心*果暴晒在阳光下。他布满伤口的手悬在半空中,久久都未投下棋子。

径栾也静静等着,不去干扰夏侯风的思绪。

“喂。”好久夏侯风都不动,径栾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会……还一直想着我说的那些话吧?”径栾有些担心地问。

“呵呵,我只是说笑的。”他又淡淡地笑。

夏侯风只是抬起头看着径栾,径栾只好自找没趣地找些话题来说:“你知道我父母为什么偏偏要捉你?”

夏侯风还是不语。

“你被同族追杀,虽然你母亲很厉害,但你们母子俩在东陆无依无靠,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于是,径家和往家各拘留你们母子两个中的一员,两家的暗示牢笼都极为隐秘,力求各保其一,不让你们的行踪泄露。把你们母子分开也是无奈之举。而东陆最强的秘术师‘征容’则负责去北陆,寻找羽族公主,汇报情况,这样就有羽族的来接应你们母子了。你母亲也相信我们。”

“为什么要救我们?”幽幽一句问。

见夏侯风说话,径栾微微笑了笑:“不是救,是换,换的东西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很重要。”

夏侯风吃了一惊。

“种族内部都尔虞我诈,更何况种族之间?其实你们母子两个应该算是人质,也不完全是。血族的来东陆,本身对东陆人族造成威胁,而后又来了狼族的。若是你父亲知道你们母子有危险来出手相救的话,在东陆和追杀你的那拨吸血者交战,我们人族势必不讨好;若是不救的话,你们在东陆游荡,那拨吸血者追杀你们的同时又来伤害我们人族,我们也不讨好;若是用你们母子来作为交换条件的话,以你父母的情谊,或者以你母亲与羽族公主的血缘关系,至少有一方会答应。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交换的东西应该都是‘天册’中的某部分。”

径栾看着夏侯风疑惑的眼神继续说:“究竟《天册》有多少部分不太清楚,不过似乎每个种族都有,有些是真的,有些还是假的。据传《天册》含有各种高层次的剑术、秘术、巫术、忍术、灵术,如能潜心研究其中一中,即可成为旷世奇才。此外《天册》里还有兵法、阵法、武器制造、机械术、医药术……这些在种族之间的作战中都尤为重要。还有一点便是,它预测未来,比如说……你的未来。”

夏侯风并没有像径栾预料的那样一阵惊叹,径栾有些不安:“你看起来,还挺悠闲的。”

夏侯风低下头,看不出表情,幽幽一句:“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他用了“教”,而不是“告诉”之类的词,径栾露出尴尬的表情:“你真聪明!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确实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好徒弟必定会有好师父,这些都是修隐子师父传授于我的。如果你有机会得到他的传授,一定会受益匪浅。”

“哦?”夏侯风微微抬起头,“你说的修隐子应该就是以前常来观察我们棋局的那位老者吧?似乎还有位惠子先生,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么?”说完投下一枚棋子。

径栾的眼睛发出犀利的目光,他嘴角一扬,“这么小的细节你都发现了?看来隐子先生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径栾查看棋局,出子后继续说:“修派三子:隐子、惠子、闲子,这三人都是隐士,闲子隐于深林溪谷、惠子隐于市集民众、隐子隐于贵族王侯;这三人也都是医者,闲子善于针灸火罐、惠子善于药理调和、隐子善于内力运气;这三人还都是顶级高手,闲子精于灵术、惠子精于秘术、隐子精于忍术。你不要问我哪位最强,因为他们都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实力。”

“可惜……”夏侯风冷冷道。

“什么?”径栾有些紧张起来。

“可惜的是,他们都很老了吧?”夏侯风被发丝遮掩的神情让径栾发慌,径栾低下头去看棋局,竟然找不到出路。他闭上眼,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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