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步步为营(9)
张宏凡只是一个xiǎ兵,但却是一个有良心的xiǎ兵,他原是鄂州的守军,范文虎一手把他们丢给了张弘范,大兵xiǎ将都投了降,张宏凡也没有办法,一家大xiǎ就靠他的饷银了,要想家中没饿死人,他只能继续当兵。
刚开始几个月还好,饷银虽没大宋朝廷发得那么多,但毕竟还能活下去,如今却是连续三个月没有饷银,再这样下去恐怕家中的婆娘和新生的女圭女圭就活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张宏凡就忍不住了,他思前想后也就只有那天遇到的那个疯子有点奇怪,他虽然不敢肯定这人真是张弘范的儿子,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首先张弘范这个名字,除了他们这些当兵的以外,淮西却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肯定又不敢冒充他的名义,更不要说这样一个如此狼狈之人。
其次,这人虽然看起来íí糊糊,但是身上穿着皆是不凡,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人说的是北方的汉语,一般人怎么会说得一口如此纯粹的北方汉语?
张宏凡心中有了计划,却是一直忍而不发,若真是张弘范的儿子走失,这件事定然十分秘密,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但副将王惟义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孩子爹,你最近怎么老是恍恍惚惚,是不是军中有什么事情?”婆娘王氏苍白的脸上lù出几分愁容,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然而却赶在张宏凡最破落的时候出生。
“孩子娘,孩子睡了?”张宏凡没有听到孩子因为吃不饱的哭声,疑huò问道,孩子已经三个月了,然而从出生到现在,张宏凡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哭声,但张宏凡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有能够喂饱身体已极度虚弱的婆娘。
回想起鄂州的那几年,每个月拿着几两银子,吃着光鲜的米饭,穿着厚实的盔甲,就连武器也常是换新的用,他就觉得以前的日子是那么美好。
婆娘就是那几年看着自己光鲜才从了自己,想不到结婚第二年范文虎就孤身逃走,放弃了鄂州。
张宏凡没有办法,不是他不想抵挡,当所有人都放下武器的时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还好,婆娘是鄂州人士,能够跟自己来到了这里。而那些家在南方的兄弟,至今家里人还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呢?
“娘、娘亲来了?”王氏尴尬的点了点头,她不想让自己娘亲知道自己现在的窘况,但是鄂州发生变故,娘亲没有地方可去,只好过来找自己:“xiǎ弟去了什么均州,娘亲不想离家太远,就来了这里。”
“听娘亲说前段时间,宋军攻占了鄂州,又是开仓分粮又是发放银子,大伙可高兴了。”
“只可惜这伙宋军守不住鄂州,发了粮食分了银子后劝说大伙离开鄂州,可以前往均州或投靠亲戚朋友,娘亲让xiǎ弟跟弟媳fù去了均州,自己放心不下,就过来了。”
说话间,一个行动利索的老fù人走出来,见张宏凡就骂:“你这个xiǎ兔崽子,当初娶俺家闺nv时是怎么说的?说要给她好穿好吃,还要给她过好日子。”
“现在好了,连女圭女圭都喂不饱,你是怎么做人的?老太婆今日要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xiǎ兔崽子。”
几个月没拿饷银,婆娘却没有责怪自己,如今岳母大人却说要好好教训自己,张宏凡自知理亏,赶紧求饶:“岳母大人,请听xiǎ婿一言。”
“这还要什么好说的。”老fù人拿了一条手指粗的藤条,狠狠的劈头盖脸的hōu过去,一边骂道:“可怜的女圭女圭,竟然瘦成这样,若不是今日老太婆拿了一点大米过来,恐怕也没能吃一顿饱的,在这样下去就只有饿死的份上了。”
“老太婆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让颦儿跟了你呢?好好一个大闺nv,你看现在瘦成怎样了?”
老太婆打着打着,想起伤心事,不由自主丢了藤条,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儿子不要娘亲,nv子养不起娘亲,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张宏凡跪着挨打不敢吭声,他是一个孤儿,特怕岳母,当初自己要娶王氏,岳母也没少给自己苦头吃,见岳母哭了起来,自己又是心酸,连忙安慰道:“岳母大人,xiǎ婿一定会和颦儿供养你老人家的。”
“怎么供,怎么养啊,我可怜的儿啊。”
张宏凡不敢吭气,只好偷偷向颦儿使了一个眼神,颦儿好劝歹劝的终于把娘亲劝住,张宏凡给老岳母倒了一杯水,低声问道:“岳母大人,你刚才说兰弟去了均州?”
老岳母见张宏凡好声好气的被自己打了一顿也没有怨言,气也散了一半,想起当初就是贪图他的好脾气,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跟宋军过去的。”
“这xiǎ子当初还不肯走,非要bī老太婆拿着藤条才把他赶走。”
“老太婆算是看明白了,汉人虽坏,但至少也给一顿饱饭吃,但是鞑子就不一样了。”
“鞑子就是一强盗啊,哪里会管得了你的饥寒?倒是凡儿你,你……”
老岳母为人强悍,要不然也不能孤身一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她为人虽没什么见识,但是胆子却极大,也能够分清好坏,想劝说张宏凡也去南方,不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虽然宋军看起来不错,若是倒了南方还是不是这个样子呢?
再说鞑子虽是强盗,打仗可不简单,当初老太婆可是看着鄂州被攻下,万一南方守不住了呢?还不如多等些时日再说,于是忍住不说。
张宏凡见老太婆好好说话,忍不住说道:“岳母大人,请不要担忧,孩子和颦儿一定好好供养您老人家。”
“希望这样吧。”老太婆叹了一口气,道:“要是知道你这样情况,老太婆就不把银子给你兰弟了?只带了些粮食,再多老太婆也带不动,能熬两三天,到时再说吧。”
“天无绝人之路吧。”
老太婆忍不住叹气,有点沮丧,张宏凡看在心里,更是心酸,转辗反复怎么也睡不着。心中的那个打算更加坚定,夜里低声把颦儿叫醒,颦儿好不容易才吃了一顿饱饭,睡得正香,被张宏凡叫醒,喃喃道:“什么事。”
张宏凡低声道:“颦儿,我打算做一件事,此事若成了,咱们一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此事若是不成,你就跟娘亲南下去均州。”
“我对不起你,都没有给你过上好日子。”
颦儿睡得íí糊糊,现在渴睡得很,哪里知道张宏凡说什么,只是点头同意。
张宏凡见媳fù点头,以为他清楚自己说什么,于是悄悄起huáng,也不再睡觉,收拾一下就回军营,他所在的éng古汉军指挥只负责盘查路口,治理地方,没有大军的严格,只要早上准时报道就可以,跟宋朝的厢军和乡兵差不多。
张宏凡心有所思,早上不停走神,被凶狠的队长骂了一顿,hōu了一顿,张宏凡忍而不发,等待时机。王惟义经常代替张弘范巡视各军,张宏凡倒是认识他,也知道他的身份,如今又差不多月底了,按照往常,王惟义一定会过来巡视。
眼看就是日落时分,张宏凡着急得恨不得变出一个王惟义出来,然而却只留下望眼yù穿,忍不住问道:“大人,王大人今日怎么不过来巡查了。”
“还有半个时辰,你xiǎ子着急什么?”百户骂道:“是不是着急回去抱娘子了?老子告诉你,你给老子xiǎ心一点。”
张宏凡捏了捏拳头,忍住不吭声,本以为没有什么希望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步声,等来人到了跟前,张宏凡看到王惟义带着一脸疲倦。
“干了。”想起岳母的哭泣,想起婆娘的苍白脸sè,想起xiǎ女圭女圭的瘦弱,张宏凡紧捏拳头,等王惟义来到跟前,张宏凡突然大声道:“王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众人一愣,王惟义身边的护卫更是迅速把王惟义围了起来,张宏凡的顶头xiǎ百户一脸怒气看着张宏凡,若不是王惟义在眼前,他恐怕就当场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厉害。
见王惟义不说话,张宏凡咬紧牙关,大声道:“王大人,此事是关乎张大人的公子……”
“闭嘴。”王惟义一愣,怒道:“左右,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兵油子给老子拿起来。”
张宏凡是聪明之人,见王惟义有了反应,竟然闭嘴不说话,束手就擒。等到回到大营,王惟义亲自帮他解开绳索,柔声道:“你叫张宏凡,跟我们张大人的名字倒是有几分缘分,你是如何得知我们长公子的消息?”
自从达尔马扎布事件后,王惟义在张弘范面前多少有点失宠,张青青失踪之事,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丝机会。
张宏凡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属下斗胆面见王大人,就怕真有此事,对张大人不利。”
“很好。”王惟义却是摇了摇头,道:“张大人的公子如今却是在北方,你所见之人恐怕另有其人吧。”
王惟义是知道轻重,这件事在还没有nòng清楚之时,恐怕还是要忍而不发,安抚道:“不过王某倒是佩服你xiǎ子的胆量,你就跟在老子身边吧,不过名字倒是不好,怕是会跟大人有所冲突,你就改一下名字可好。”
张宏凡自然乐意,他之所以冒险冲突王惟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王惟义嘴里说的没有这件事,但是却把他提拔到了亲兵,显然就是默认了此事,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闭嘴不谈,只是多谢了王惟义的提拔。
王惟义见张宏凡闭嘴不谈,知道他是聪明人,于是有心提拔,等回到庐州大营,王惟义亲自带着已改名张博的张宏凡会见了张弘范,张博又把那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张弘范听后,沉思了良久,让张博离开大营,才伤感道:“张青青从xiǎ就没有了娘亲,一直跟我东征西讨没有能够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如今却不知受了多大的磨难,还不知道生死,她一个弱nv子,从山东来到淮西,jīng神恐怕早已崩溃,恐怕却是活不成了。”
王惟义安慰道:“据张博所说,他换班后立刻前往寻找,却是找不到青青公主的踪影,不过却在原地看到了至少三队脚印。”
“张博说恐怕是附近的山贼掳去,大人知道,这些所谓的山贼不过是张贵的属下而已。”
“如今,恐怕青青公主落在了张贵的手上,怪不得那天属下前往黄州,却不能和张贵见面,恐怕就是因为青青公主之事。”
“我宁愿青青就此大难,也不愿意他在落在张贵的手中。”张弘范叹了一口气,落魄说道:“孽缘啊。”
“大人,在下愿意为大人再次前往黄州,会见张贵,若是青青公主正在他手中,在下愿意用xìng命担保,一定把青青公主换回来。”
“如今战事迫在眼前,怎么能离开你?”张弘范忍不住róu了róu眼睛:“可怜的青青,这或许就是他的命吧。”
王惟义见张弘范真情流lù,忍不住说道:“大人,庐州也不差属下一个人,属下愿意前往黄州以探究竟。”
“这事……”
“这事是属下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万一朝廷追究下来,属下绝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王惟义坚定说道:“若没有大人,属下恐怕还是一个拼死拼活的无名xiǎ兵,再说属下也是看着张青青长大,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nv儿。”
“属下愿意前往,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一走。”
张弘范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这事,委屈你了。”
王惟义摇了摇头,道:“大人要保重,张博又不认识青青公主,说不定也是怀疑而已。”
张弘范点了点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低声道:“你这次若是平安回来,我一定会报答你。”
富贵险中求,王惟义知道自己已经再次取得张弘范的信任。
于是,王惟义化了妆,带了新的亲兵张博,再次前往黄州,这次却是出奇的顺利,才过了三天就回到庐州大营,连饭也不敢吃,直奔张弘范大营。
张弘范刚从战场回来,庐州的抵抗出奇的坚定,在éng古骑兵的协助下,虽有几次攻上城墙,然而很快又被同样不要命的守军打退,每次都是一些年轻的xiǎ将领头,他们根本不怕死,有时候为了把敌军推下去,不惜和敌军同归于尽。
“怎样?”张弘范连水也来不及喝,着急问道。
王惟义神sè黯淡,忍不住说道:“大人,真是青青公主。”
“属下已亲眼见过,真是青青公主啊。”
“那、那张贵这次提出什么要求?”张弘范咬紧牙关:“你告诉张贵,无论他要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想办法答应他。”
“不,张贵什么要求也不提。”王惟义脸sè变幻莫测,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张弘范忍不住说道:“这怎么可能?达尔马扎布一个xiǎ千户,张贵都要了一千匹战马?”
“莫非是张贵要我退军,又或许是其他要求你不敢说?”
“事到如今,你不妨直说,我若真完成不了,也是青青的命,怪不得别人。”
“大人,”王惟义突然哭泣起来:“青青、青青公主除了张贵之外,谁也认不出来了。”
“这怎么会,这怎么会?一定是你骗我,一定是你在骗我,是吗?”张弘范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王惟义。
王惟义老泪横流:“是真的,连属下也认不出来了,大人,是真的,是真的啊。”
“怎么会这样。”张弘范自言自语喃喃说道,好一会儿才颓废坐下来,问道:“是不是张贵用了什么法子?éng蔽了青青?”
王惟义摇了摇头,那天张贵听到王惟义是为了张青青而来,为难说道:“也不瞒王大人,张青青确实是被属下所救,只是,只是现在青青得了失心疯,谁也不认识。”
王惟义自然不能相信,张贵也爽快,于是带王惟义去见张青青,想不到张青青见了王惟义后,一下子拉住张贵的手,疯狂喊道:“哥哥,哥哥,青青害怕,青青害怕。”
王惟义见张青青神sè紧张,不似说谎,然而眼睛明澈,又不像被张贵í魂,于是以为张青青不想跟自己会庐州,柔声道:“青青公主,我是你王叔叔,是你爹爹张弘范手下副将,青青公主难道忘记我了吗?”
“你放心,这次王叔叔不是要你会庐州,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爹爹很想你。”
“我不要爹爹,我不要爹爹,我要哥哥,我要张贵哥哥。”张青青迅猛推开王惟义躲到了张贵的身后。
张贵苦笑,于是好生安慰了一下张青青,等了半个时辰,张青青才愿意张贵离开,张贵看着疑huò的王惟义,尴尬说道:“王大人,张某没有说谎吧?”
“张青青刚被属下救出来时已接近崩溃,就像疯子一样,张某已找遍淮西的所谓神医,都没有办法。”
“青青这个样子,希望她见到张弘范时能够好起来?你回去跟张弘范定一下时间,张某亲自把青青送回给他。”
王惟义这才告辞回去,张弘范沉思了片刻,道:“这样说来,青青恐怕是经受了太多磨难,刚恢复神智时见到了张贵,然后就认定了张贵是她的亲人。”
“不过青青……”张弘范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唉,说到底这也是一段孽缘,在襄樊的事想必你也清楚,后来我好生把她送回éng古,想不到还是困不住她的心。”
“这教我如何是好。”
“大人请不要伤心。”王惟义安慰道:“大人毕竟是青青公主的父亲,朝夕相处说不定会让青青公主恢复神智呢?”
“再说,失心疯也不是没有医治好的病例。”
“唯有这样。”张弘范沉思了片刻,问道:“你说张贵要求我亲自迎接青青,也就是说我会再次和张贵见面?”
“张贵说怕吓到了青青公主,最好就是大人能够亲自和他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