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杨曾经是一名猛将,是吕文焕手中的大将,是襄樊抗击鞑子的栋梁,鞑子数年围城,黑杨数次出兵,虽是全败记录,但在襄樊中已是斗胆之人。
然而此刻的黑杨,垂头丧气,头发凌乱,盔甲破烂,若不是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不知从何处跑过来的乞丐呢?就算乞丐说不定也比他好,至少乞丐的双眼不会如此木鱼。
黑杨祖上亦是胡人,他长得高大英俊、眼睛带有一丝蓝色,他出生时家族早已没有了祖上的那份荣耀,但是凭借他良好的传统,他成了一个标准的兵架子,手中力气也大得很,混口饭吃还是非常容易。
然而他毕竟是耐不住别人怪异的眼光,在十六岁那年,就如天下古老的故事一般:离家从军、奋勇杀敌,然后一步一步高升,一直到襄樊总管。
按理来说,这也应该可以荣归故里了,然而他并不甘心,他虽不敢期望祖上封侯封相的风光,但是他却需要用不断的升迁来满足他的私欲,就算是襄樊被围,他担心的不是襄樊什么时候会被攻破,他担心的是他的功劳能不能上达朝廷。
正如他担心的一样,整整六年,他在总管这个位置耽搁了六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六年,所以当吕文焕让他私通鞑子时,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他祖上是胡人,他就算是在大宋的土地上生活了上千年,依然留的还是胡人的血。
然而,自己的母亲是汉人,自己的父亲也多半是汉人的血,那所谓的胡人的血,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吧?
黑杨看着大营外刚取得胜利的宋军,这原本应该是自己庆祝胜利的方式吧?然而襄樊之后,他就再也没享受过这种荣誉,他不敢相信自己三千蒙古汉军骑兵,就是败在这群人手中,而这些人,同样还是上次那批人,所谓的均州军,只不过是他们用的计谋而已。
自己真是一个大瓜子。黑杨心中臭骂,只要守住大营不就行了吗?难道自己潜意识中真的被功劳蒙蔽了眼睛,如今三千蒙古汉军骑兵逃得性命的还不到一半,叫自己如何跟吕文焕交代。
幸好领头的副将已被砍下马,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把责任往他身上推。然而,一千多死伤却是怎样交代,吕文焕再三叮嘱,再三吩咐,然后战败还是清晰的摆在了眼前。
黑杨头都大了,幸好身边的亲兵也没发现他的异常,等回到大营,勉强吩咐其他副将守好湾头大营,自己琢磨怎样向吕文焕报告。
吕文焕是一个怕丢脸的人,其实应该说他也是一个怕失去被重视的人,先前的湾头之战已经让他在董士选面前丢尽了脸,更何况这次是大败,虽然自己可以把责任推给已经死翘翘的副将,说他私自出兵,但吕文焕能够放过自己吗?
次日一早,黑杨率领亲兵出了大营,他已想得很清楚,出了这件事,吕文焕迟早会知道,与其迟一点让他知道,还不如早点负荆请罪为妙,黑杨想了一个晚上,倒是让他想出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普一见面,黑杨“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用力的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董大人、吕大人,末将有罪,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由于黑杨一大早就已到了扬子桥,竟然还没有人来得及把这个战败的消息告诉吕文焕和董士选,不过纵使这样,吕文焕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发黑。
董士选最开心的就是见到吕文焕的窘况,笑了笑道:“黑将军请起,黑将军乃我军猛将,冲锋陷阵无人能出其右,何罪之有呢?”
黑杨又使劲磕了几个响头,他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大声道:“大人,罪将管教不严,副将私自出兵,湾头、湾头损失惨重,末将该死啊,末将该死。”
吕文焕“嘭”的一声站了起来,显然是碰到了身边什么东西,“乓”的一声,手中的茶杯摔倒地上,大声道:“来人,来人,把这毫无用处的该死的家伙拉出去砍了。”
“大人,末将该死。”这次黑杨却犟得很,连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他究竟是有几分心灰意冷,想到自己以前仕途顺利,然而投靠元朝之后却是处处碰壁,均州军仿佛生来就是自己的克星一样,自己在他们面前连反抗的念头也没有,还不如死得干净利落一些,也好不耽搁自己弟弟的仕途。
听说这小子如今已是张贵的贴身侍卫,这就意味着他日后必然会飞黄腾达,甚至要比自己这个所谓的聪明的大哥要好,当日幸好来不及把他带走,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咱老黑家也不算绝后了。黑杨缓缓闭上眼睛,任凭侍卫把他自己拖出去。
“慢。”还是董士选叫了一声,这些侍卫其实早已有准备,听到董士选说话,又把黑杨送了回来,黑杨仿佛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又重新回来,心中得意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灵验之时,连忙跪在地上,也不抬头,只是不停说道:“末将该死,再也没有面子见大人了。”
董士选故意咳了几声,吕文焕见黑杨还是喋喋不休,他很黑杨把他的面子都丢光了,怒道:“黑杨,闭嘴。”
黑杨这才抬起头,满脸血迹看着董士选和吕文焕,董士选叹了一口气,想刚才自己若真不阻拦,吕文焕难道就真忍心看着跟从了他将近十年的将领去死?
“你说一下这怎么回事?”董士选终于开口,这一句算是输给吕文焕了吧?这老家伙毕竟还是比自己能忍。
黑杨又是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把事情说了一遍,不过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责任推到副将身上,最后才说道:“末将敢保证,这绝对不是均州军,而是之前袭击湾头的那小队宋军。”
“末将敢用人头去保证。”
董士选看他没有说谎的意思,只不过他说的那个所谓的副将已死翘翘,属于死无对证,虽然傍边的士兵可以印证,但也没必要再追究下去,只是问道:“黑将军若说这些宋军是先前的那一批,那被我们逼到高邮的又是何人?”
黑杨迟疑了片刻,老老实实说道:“末将不知道。”
吕文焕苦笑说道:“应该是副将率领的分队,将士们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批宋军之中绝对有均州军在里面协助。”
“说不定这些计谋都是他们想出来。”
“均州军。”董士选微微生怒,但还是强忍怒气,问道:“吕大人,这伙宋军捣乱我大势,任凭发展下去,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吕大人有何办法,把他们一举铲除,免除后患。”
吕文焕沉思了片刻,道:“其实这批宋军活动的空间并不大,只是他们来去无影无踪,要追踪他们实在不容易。”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我数十万大军围困扬州,兵力远在他们之上,就算是挖地三尺、搜遍每一个角落找他们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至少也能够把他们逼走或返回扬州。”
“好,老子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董士选狠狠敲了敲桌子,看了看黑杨,摇了摇头,道:“黑将军就由吕大人发落。”
“只是黑将军驻守湾头大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建议大人还是重轻发落,准许黑将军戴罪立功。”
“唉,这罪人。”吕文焕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还不多谢董大人的宽宏。”
######
“杀,杀,杀。”姜才大声怒吼,迸发出少年时的勇猛,他左冲右突,蒙古汉军骑兵被弩箭招待之后,剩下的残军早被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抵挡得住姜才的大刀惊魂,恨不得战马生出六条腿,甚至是八条腿也不嫌多。
“砰”的一声,一把有力的马刀挡住了姜才的去路,两人不由错开退后了几步,姜才定然看去,却是没有被土罐子炸死的副将,只是他全身盔甲凌乱,多少也有一些狼狈。
“老匹夫,老子今日非取你性命,为我大元朝勇士报仇雪恨。”副将咬牙彻齿,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眼前的老将杀死。
但他毕竟是临战经验丰富之人,看到姜才的身边又有不少亲兵,还有一名年轻的副将谨慎的看着自己,虎视眈眈,而姜才又是精神抖擞,没有老将的病态。
他话虽喊得大声,但却没有驱马上前的意思,姜才怎能够耐得住,秦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已率先冲了过去,只见骏马缓缓加速,他手中一把大刀闪闪发光。
“好小子,吃爷爷一刀。”姜才大喝,手中大刀借着月华横向扫过去,他年轻时就是好勇好斗,等到年纪大了,这脾气一点也不改,招式都是大开大合,每一招都有拼命之势。
“来得好。”副将暗中得意,骑兵对阵,最没用的就是这种横刀,也是最容易躲。副将紧握手中马刀,双腿踢了踢战马,也是缓缓冲向姜才。
等两人快要接近之时,副将身体突然向后仰,手中马刀也顺势向着姜才的右腿斜砍过去,若是让马刀砍到腿上,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来得好。”姜才哈哈大笑,好一个姜老将军,只见他右手突然用力,手中大刀竟然月兑手而出向副将飞过去。
他造,有五十斤重,这月兑手而出的大刀正好插进了仰头半躺在马背上的副将,副将哪里还来得及躲避,眼睁睁看着大刀插进了自己胸口。
“嘭”的一声,副将掉在地上,死不瞑目,要不知道战场之上,武器就是你的亲兄弟,他想不到姜才连手中的武器也随时可以丢弃,只求为了杀死自己,实在是死不瞑目啊。
不但副将死不瞑目,就连秦楚也吃了一惊。姜才刚才的举措,和张贵教导的完全不一样,若是按照张贵的说话,武器就是自己的忠实伴侣,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均州军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地方,退役的士兵甚至可以把武器带走。
然而,姜才刚才的随机应变,却又是最好的办法,这个时候能够迅速杀死对方的将领,对蒙古汉军骑兵来说是无疑是致命的一击,况且己方已占有优势之下,做出这个举措更说明了老将军的应敌经验丰富,这可是在书中一辈子也学不到的知识。
蒙古汉军骑兵见副将一招落马,绝对是有死无生,早已处于崩溃边沿的蒙古骑兵瞬间四散逃跑,没有抓到黑杨倒是一件可惜之事。
湾头大营寨门紧闭,众人不慌不忙,收集了武器和数百匹尚没有受伤的战马,至于受伤的蒙古汉军,让他们留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湾头大营的将士整天看着受伤的士兵心惊胆战,比杀死他们要好得多。
听了秦楚这么一说,姜才恍然大悟,于是也不杀死这些受伤的伤兵,拉了战马捡了武器就消失,等他们完全失去踪影,天还没亮呢?
回到大营,惯例是秦楚的按摩,秦楚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把这门技术教给姜才的亲兵,然而姜才已经习惯了秦楚的力度,笨手笨脚的亲兵被他训了几次之后,见到秦楚要教他们所谓的按摩之术,有多远就跑多远。
可以算得上三战三胜,姜才不由暗中佩服这个看起来不像将领的略显单薄的来自均州军事学院刚完成学业的秦楚,当然这是他的说法,若是按照姜才的说法就是刚出师不久。
“所谓的军事学院,除了一些退役的老将军之外,其实就只有老先生了。”秦楚笑了笑,道:“大部分时间都是张大人在教我们,老先生说得很抽象,老将军说得很残忍,只有张大人说的我们都喜欢听。”
“而且张大人讲课非常有趣,他每次讲课,都会先讲一个战役,继而分析这个战役胜败的原因,久而久之,我们听得战役多了,每次战争几乎都能和一个战役套上。”
“然而又不仅仅是套上战役,张大人甚至对每个战役的变化都说得非常清楚,可以说张大人教出来的人,就算再愚蠢也会成为一员大将。”
姜才颇感兴趣,让秦楚给他说了一个战役,等秦楚说完,姜才不由感叹说道:“张大人大才,就连李庭芝李大人也比不上也。”
“如今我们再次攻打湾头,鞑子恐怕要发大脾气了。”姜才看着秦楚,道:“小楚,你说我军该如何?”
“还不是拼命的时候。”秦楚不慌不忙说道:“非属下不敢,而是还没到时候,只要到了拼命的时候,属下断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姜才不由点了点头,有进有退,识得大局,若给予时日,必定会成为大宋的一员大将,这样一想,他倒有点不舍得秦楚牺牲了。
摇了摇头,道:“老夫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小子的决心,如今的情况,你也清楚得很,不知应当如何?”
秦楚沉思了片刻,道:“此战之后,鞑子对我军必然会严加防御,甚至有可能会挖地三尺把我们找出来。”
“除了离开扬州或返回扬州城内,要不然无论我们躲在哪里恐怕都不安全。”
“但也不是没有机会?”看到姜才有点灰心的表情,笑道:“瓜州的张邦直张老将军乃鞑子军中最为谨慎之辈,想必董士选对他亦有十分的信任。”
“隋贵却在张邦直的眼皮底下活得这么滋润,还发展了一千多人,如今我们干脆前往瓜州寻找机遇。”
“小楚果然妙计,湾头连续被袭,瓜州的警惕也会相对放松,如今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瓜州附近,有隋贵接应,应有一定机会。”
姜才大喜,也隐约发现张贵派遣精锐潜入两淮的深意,于是也不再休息,赶紧收拢部队。临行前,秦楚又出了一个小计划,派出数十骑冒充姜才在这里活动,姜才大喜,自然同意。
幸好他们走快几步,要不然鞑子开始搜索时再出发,恐怕会被鞑子堵住。
等来到瓜州附近,由秦楚发出联络的信号,隋贵来得很快,陪同的还有杨泉,两人一脸疲倦,想必是碰到什么不如意之事。
“鞑子太谨慎了,”姜才抱歉说道:“不但调动不了瓜州的水师,就连张邦直也不敢出陆营,累得隋兄弟白忙乎了一场。”
隋贵说了声不敢,点头道:“张邦直老头就是一个缩头乌龟,别说老将军,就是我们这等小蛤蟆去挑衅,他竟然也能强忍不出军营。”
“如此下去,我军却是拿瓜州毫无办法。”
“先不说这个问题。”秦楚插话道:“水鬼,我们这段时间闹得不轻,恐怕是把鞑子得罪足够了,你找一个地方让兄弟们先躲几天,等过了风声咱们再出来找他们麻烦。”
隋贵自然同意,有杨泉的帮助,很快就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又找来兄弟帮忙清理痕迹,姜才和秦楚这才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