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步步紧逼
三山街一如既往的热闹,这里有来自世界最奢华的东西,无论欲石还是翡翠、无论钻石还是玛瑙,只要能够在其他地方找到的东西,建康都有一份。
虽然,这半年来建康的衰落已成定势,但是三山街依然是建康最热闹的一条街,南来北往的商人,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在海边、江中,为的就是把货物变成金钱。
建康城内的百姓,总不能饿着肚子过日子吧?生活仍需要继续,那热闹非凡的酒楼、那充斥各种叫喊声的酒馆,还有那飘逸的茶庄,甚至那满目娇柔的怡红院,仿佛给这建康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迷离。
在建康的百姓都知道,三山街至少有一半商铺属于赵家,赵普在赵衢的陪同下穿过三山街前往衙门,这是一条绝经,然而他们出来的不是时间,人多得简直让人失去耐心,马车在街道上一步紧跟一步慢悠悠,然而马车上的赵普已等不起耐心。
“衢儿,咱们下车走吧。”赵普把马车叫停,起身欲下马车。
然而,赵衢拦住赵普,不安说道:“爹爹,孩儿刚想到,刘元这子失踪,十有被绑架了,无论因何事被绑架,绑匪会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咱们身上?”
赵普瞪了他一眼,道:“这三山街人山人海,还有咱们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吃素,什么地方来的绑匪胆子会如此之大?”
“爹爹,这倒不好说,”赵衢胆子并没有老爷子大,迟疑片刻说道:“听说刘元身边当时还有上百名家丁呢?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失踪?”
“这绑匪不简单,咱们早点到和迟点到衙门,还不是一样?”
“怎么就一样了,”赵普显然是从刘元被绑架中想到了刘芳延迟交给鞑子草料之事不简单,他也计划借助此事彻底把刘芳打倒:“越快越好,此事关乎甚大,老夫怀疑刘元绑架之事和宋军有关。”
“那很好啊。”赵衢月兑口而出,说完之后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宋人,范文虎不战而降,城内有不少义愤,特别是如赵衢这样的后生,尴尬说道:“宋军胆子不会这么大吧?绑架那个兔崽子又有什么用处?”
赵普恨铁不成钢,不过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儿子能够帮忙,这儿子也是当娘亲的太宠了,落下了不少毛病,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赵普叹了一口气,道:“衢儿,这事恐怕不简单啊。”
“如今是鞑子南下之时,赵元为何早一天不失踪,晚一天不失踪,偏偏是现在就失踪了?再说赵元身边有将近百人装备精良的家丁护卫,有谁会如此轻易把他挟持?”
“只是因为他父亲赵芳负责鞑子南下之草料,赵元失踪之后,赵芳就向朝廷请求推迟,若老夫没有猜错,此事定然是宋军所为。”
“别看赵芳仅推迟两天时间,要知道战争无情,两天时间有时候就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负,爹爹虽然不知宋军因何事需要让鞑子推迟两天,但绝不是简单之事。”
赵衢这才醒悟过来,不过想到自己不正是爹爹的儿子吗?若是爹爹日后负责鞑子粮草,宋军会不会找到自己身上,心中大惊,低声问道:“爹爹,若是宋军把孩儿挟持,爹爹会不会救我?”
“别傻了,你是爹爹的儿子,爹爹肯定会救你的了。”赵衢莞尔一笑,模了模赵衢的头,此时赵衢也不过是十六七岁,他虽然任xìng妄为,但是天下的父母哪个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赵衢大喜,掀开马车门帘,率先走了下去,他如一个英雄一般走在自己父亲前面,在他们身边,有十二个赵家的护卫,这些护卫武艺精良,又是赵家的死士,赵衢相信就算宋军有几百人过来,他也能护住父亲的安全。
这个一个作为儿子的承诺。
再说三山街人山人海,宋军就算在多人也派不上用场。众人护住赵普迅通过三山街,没有了巨大马车的影响,他们走得要快很多,很快就走完了一半街道。
赵普苦笑,这三山街往日自己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平素也只是带了一两个随从,如今突然变得如临大敌,莫非是自己大题做了。
都怪赵衢惊扰人心,赵元是在栖霞寺失踪,说不定是孩子贪玩,带着护卫不知道躲在哪里了?自己也跟着一个混子胡思想,实在是大失面子了。
赵普这么一想,也轻松了不少,而赵衢在人群中挤得满头大汗,早已把刚才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只想早点离开这热闹非常的三山街。
眼看就要走到街口,只要绕过街口就到建康衙门,不过赵普倒是多了几分迟疑,若是事实真的证明这只是孩儿给家人开的一个玩笑,自己日后不是丢面子丢大了。
不过赵芳延期倒是事实,自己大不了抓住这个事实狠狠戳他一刀,也好落落他的威风,让他认识到建康的赵家还在。
赵普打定了主意,却早已失去了刚才的那份着急,再说已到了衙门跟前,宋军胆子再大也不会出现了吧?再说这所谓的宋军,说不定还是自己的胡思想呢?
见父亲放慢了脚步,赵衢也落了下来,走走瞧瞧。
“咦,爹爹,那不是舞狮子吗?”众人突然听到一阵热闹的锣鼓声,抬头看去,只见迎面一队约莫百人的队伍,头顶数十个金光灿灿的狮子向三山街走来。
舞狮子据说起源南北朝,如今在南方并不是非常流行,但这一队人马,却又有丑等助兴,金色的狮子又有相斗、又是淘气,气氛热闹非常,更重要的是人多,规模大,一下子竟然把三山街的街口给堵住了。
“今日倒是什么节日呢?”赵普莫名其妙的看着突而其来的狮子队,这么大规模的舞狮子就连他也不常见,更不用说平常老百姓了,再加上响亮的锣鼓声,热闹的嘀嗒声,还有就是若活若显的狮子,也不知道对方费了多少心机。
赵普正犹疑之间,却看到狮子队正迅向他围过来,仔细看去,倒是让他现了不对的地方,这些人虽然穿着打扮奇怪得很,但无一不是身手敏捷,脚步稳重。
赵普反应过来时,狮子队竟然把他围了起来,赵普大惊,大声呼喊,却现身边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只有四个护卫,而他的儿子赵衢还傻乎乎的对着一个丑笑。
“保护老爷。”护卫看到事情不对,迅把赵普围起来,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拔刀,几对狮子突然靠上来,其中几个丑迅出手个护卫竟然瞬间被打昏。
丑装模作样护住护卫,只见狮子一番,竟然把晕倒的护卫不知用什么办法装了进去。
由于狮子早已把他们围了起来,再加上声音震耳欲溃,围观的百姓竟然没有觉,赵普大惊,连声呼喊,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热闹的锣鼓声。
“赵大人莫要惊慌,在下乃均州军左路总管吕武,有事与赵大人详谈。”其中一个丑,右手挥动扇子,左手拢在袖子之间,在赵普面前晃了晃,却露出鬼脸笑道:“还请赵大人给点面子,赵大人怎么说也是皇族远亲,怎么就不思报国呢?”
赵普见大势已定,他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叹了一口气,道:“还请总管莫要伤了我儿。”
显然赵普先想到的就是赵元,然来自己的猜想都是真的,自己还以为是胡思想了,不过看到宋军竟然能够混入建康,并在大街上行凶挟持,他心中竟然有几分安慰。
要知道赵普毕竟是皇族远亲,据说他的爷爷是宋徽宗皇帝的表亲,要不然他们赵家也不一定能够在建康城雄霸百余年,范文虎不战而逃,建康毫无损伤落入阿术之手,赵普终究有几分失落,为了自己荣华富贵也好,为了赵家的繁衍也罢,毕竟一朝君子一朝臣,他不知道鞑子会怎样对付自己。
幸好阿术知晓大局,没有做出杀jī取卵之事,不过赵普始终是有几分担忧,因为鞑子在北方的造孽,普通老百姓可能不知道,但是赵普却清楚得很,他们赵家商队走遍天下,北方之事他倒要比朝廷的相公知晓几分。
至于均州军,他也是清楚得很,难道刘元也是被均州军挟持,莫非是均州军要攻打建康?
“赵大人,那就得罪了。”吕武突然靠前,轻轻在赵普后颈敲了一下,赵普带着几分疑惑晕迷了过去。
狮子表演得非常好,赵衢虽纵横花丛,但还真没看过如此大规模的表演,两个丑在他面前奇怪的表情尽出,还有一个唱着古怪的调,赵衢被挤到了一边也不知道。
赵衢正是看得入迷之时,一个丑突然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赵公子,若是不想你父亲有危险,回去让你两个哥哥冷静等待消息。”
“三天后你父亲自然会回来。”
丑说完,往赵衢手中塞了一张纸,赵衢还没反应过来,狮子队突然撤退,赵衢愣住了,看着人群跟着狮子队涌过来,赵衢身边突然一空,十二个护卫竟然一个也没留下。
“啊。”赵衢惨叫一声,拔腿就跑,赵衢倒不敢大声宣扬,等他回到赵府,连忙喊来大哥二哥,把还拿在手中的纸条递给两人。
“我等乃大宋均州军将士,赵大人在我军做客期间,还请赵府保持冷静,莫要宣扬,三天后你们父亲自然会平安回来。”
“大、大哥,这该怎么办啊。”赵衢哭兮兮的看着赵懿:“都怪我不要,要不是我怂恿父亲,父亲就不会遭此劫难。”
赵懿比赵衢岁数要大一半,向来疼爱这个弟弟,叹了一口气,道:“这并非你的责任,均州军名声在外,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赵衢见赵懿还算镇定,担心问道:“若是爹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就当什么事也没生。”赵懿冷静说道:“若是爹爹有事,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赵曙也安慰了一下赵衢,均州军能够在闹市中劫持赵普,甚至连十二个护卫也失踪,说不定此时赵府不知隐藏了多少人,还不如按照他们的做法,均州军莫不是想跟鞑子作对而已,只要赵府听话,定然不会为难自己父亲。
“他们、他们怎么会把爹爹抓走呢?”赵衢难过说道。
经赵衢这么一说,三人同时想到了爹爹想要去见阿术的原因,不由都有几分害怕,想必均州军早已潜入赵府,只要自己有和鞑子合作的趋向,他们就会出手阻拦。
如今爹爹被挟持,看来是要警告的意思,赵懿沉思了片刻,道:“事至如今,我们一定要镇定,就说爹爹外出办事了,要三天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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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清脆的鸟声在他耳边一直缠绕,犹如在他心底中呼唤,他想起他很很的时候,也曾经听过这种悠扬的鸟叫。
那是三岁或许是五岁的时候吧,那一年他父亲还不是赵家的接班人,父亲带着他从建康前往临安,路上错过了住店,只好在树林中歇一个晚上。
那一天晚上他又怕又饿又冷,父亲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很温暖很温暖,第二天他也是被这种鸟叫声吵醒。
自从鞑子入城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睡得这么香,再也没有睡得这么甜,或许是再追溯到更早以前,他也没有睡得这么好。
“一二一、一二一……”突然,一阵整齐的吆喝声打断赵普的睡意,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一座山上的破烂的古寺,他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绿色的棉被,地上还铺了一床,赵普已完全想起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虽然有几分生气,但也为对方的细心感到一阵温暖。
“一二一、一二一……”赵普肉了肉脑门,声音很有气势,很整齐,像是有千万人喊出来的声音,赵普伸了伸腰站起来,透过破烂的窗户,看到院子内的一块平地上,一群约莫百人的士卒,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走着奇怪的步伐。
“咦?”赵普奇怪的肉了肉眼睛,因为他竟然看到一个熟人,只见刘家的刘元也穿着奇怪的衣服,在跟他们走着奇怪的步伐,可怜的刘元,他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手中拿着藤条的兵,只要刘元走错一步,藤条就会毫不犹疑的落在他身上。
不一会儿,赵普倒现了一些细腻,这支整齐的队伍,然来是有人在喊口令,口令之下,每一步都有整齐划若是排成阵型,恐怕连骑兵想突破也不容易。
“莫非这就是均州军?”赵普暗中惊讶,他早就听说均州军军纪严格,训练精良,如此看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赵大人,请洗把脸。”正当赵普疑惑之中,一个兵端了一盘热水进来,脸带微笑:“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嗯。”赵普胡应了一句,自己成为别人的阶下仇,还有什么睡得好不好呢?
兵也不在意,把水端进去之后就走开了,不一会却又进来,手中拿着两样奇怪的东西,道:“大人,这是早饭,吕大人说了,军中简陋,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原谅。”
赵普也不在意,让对方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罢了,不过这不知名的早饭吃起来味道还挺不错,至少是新口味,自己却是从来没有吃过。
等赵普吃完早饭,再看出去时均州军已完成训练,而且再也看不到一个人,赵普好奇的打开房门,却现刚才那个兵像一根竹竿站在门前,见到赵普,连忙问道:“赵大人。”
赵普也不会自讨无趣,尴尬的笑了笑,道:“这空闲下来,实在有点无聊。”
“这个……”兵迟疑了片刻,道:“请大人稍等,我给大人拿点东西。”
还没等赵普回过神,那兵已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赵普四周看了一眼,竟然没有人,他心中暗喜,迟疑了片刻,踏出门外的右脚又放了回去,谁知道均州军会不会留有后手?
不一会儿,兵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递给赵普一本书,羞赧笑道:“我家大人出去了,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大人若是无聊可看一下这本书,我闷的时候也是看这本书的。”
赵普大吃一惊,有宋一代虽然识字的人不少,但不至于一个兵也能?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石头记。
赵普平素勾心斗角的事多得去了,哪里有时间看书,虽然也曾经听过《石头记》的名声,但始终还没看过,只是听说这本书写得风花雪月、美艳至极、文笔飘扬,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好书。
更重要的是,他听说这一个武将所写,若真是这样还真需要好好读一下。
赵普道了声谢,翻开第一页,竟然还写着两个字:陈潇,虽然笔画有点幼稚,但却是一笔一划皆有力,更加奇怪的是字写得很,线条很细。
赵普看了第一页,马上被吸引过来,不过也终于知道这本书确实是这个叫做陈潇的兵看过,因为上面还用笔在精华的片段下划了线条,甚至还有备注。
直到中午,赵普被陈潇的说话声吵醒,只见陈潇端着一个大碗,碗中香味飘扬,一下子勾起了赵普的食欲。
“赵大人,兄弟们都跟吕大人出去了,在下、在下不会煮饭,只好给大人弄点方便的汤面,还请大人将就一餐。”
“香、香。”赵普忍不住说道:“这个就好,这个就好。”
赵普接过来,碗中除了汤面之后,还有不少肉丁和肉丝,又有一个卤水jī蛋,陈潇有点尴尬说道:“这是急行军时吃得东西,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赵普暗中吃惊,想不到均州军竟然能够吃得这么好,听他的口气想必驻军时吃得更好,汤面不知道加了什么调料,反正赵普一口气把这一大碗吃完,满意的模了模肚皮。
陈潇伺候赵普吃完汤面,然后又告辞而去,赵普早已被《石头记》吸引,也不理会陈潇,只是一个人看书,沉迷其中。
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晚上,满脸疲倦的均州军左路总管吕武才过来见赵普:“赵大人,这些天辛苦你了,明天大人就可以回去了。”
“啊,”赵普差点叫了起来,他这两天沉迷于《石头记》之中,被那些充满灵气、飘逸的言语所迷惑,想不到竟然到了期限。
而这两天来,叫做陈潇的兵伺候周到,均州军每天都给自己换着口味,都是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现在竟然说时间到了,他倒有几分不情愿的感觉。
这两天里,陈潇不用想勾心斗角之事。不用想钱财俗气之事,他竟然过得从来没有如斯的轻松。
“届时陈潇会亲自护送大人回府,这两天怠慢之处,还请大人谅解。”吕武的声音有点疲倦,嗓子有些嘶哑:“还请大人为了朝廷大义,尽量不要和鞑子合作。”
赵普迟疑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有句话老夫不知道当问还是不当问。”
吕武笑了笑,道:“赵大人请吩咐。”
“不敢,”赵普连忙摆手,道:“老夫斗胆问一句,你们真是均州军吗?大宋还有希望吗?”
“第我们真是均州军,均州军军头张贵张大人此时正在右路和张弘范纠缠。”吕武老实说道:“第二,大宋还有希望。”
“常州、临安将是埋没鞑子尸体的地方,文天祥文大人、边居谊边大人、刘师勇刘大人、姚听大人、陈炤大人等数十名文武将领都已集中在常州。”
“众人都抱有必死之心,誓于常州共存亡,大宋,将近三百年国祚哪里是北方蛮子可以比拟,尚且还有庐州的夏大人、扬州的李大人,他们已经收复两淮,整军南下,我相信大宋一定还有希望。”
多年之后,赵衢好奇的问父亲当年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暗中支持困守常州的宋军,赵普捋了捋苍白胡子,故作神秘不作回答。若干年,赵普死后留下了一本野史,上面有一句话引起了史学家的注意:
被均州军挟持的那两天,竟然是老夫这辈子过得最轻松的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