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铁路上慢腾腾的挪动着,因为是山区的原因,弯道很多,所以火车一点也不平稳,坐在位置上的乘客大多也都昏昏欲睡,这摇晃一点也阻止不了他们入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无聊的看着窗外,模糊能看见远方城市的轮廓。车厢里的灯一下子变亮,城市模糊地轮廓一下子就消失了,看见的只是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
看见这张脸我就郁闷,不是因为丑陋,其实我对自己的长相已经没有太多想法了,而是因为脸颊上一条长长地刀疤,这刀疤曾经是一种荣誉,一种纪念,但是现在回国了,却成了麻烦。从走下飞机那一刻开始,就不停的被盘查,就是因为这条伤痕,也许在他们眼中,他们看不到伤疤,看到的而是坏蛋两个字。
广播响起,又到达了一个城市,乘务员开始临时检票。
“来,身份证看一下。”从车窗的反光中看到男乘务员对我说,我转过头,看了看他,他在看我身边一位姑娘的身份证。但是我知道他的余光落在了我的伤疤上。这已经是第二次查看我的证件了,上一次是车长抽查。总之不管是谁抽查,我都在被抽查的名单中。
拿出了我的美国护照。乘务员接过去看了看,显然在这普快的硬座车厢中,碰到拿着美国护照的海归,这种事情他不常见,甚至是没有遇到过。还像模像样的看了看我,对照了一下照片,似乎脸上的伤疤成了我坐在这里唯一合理的理由。
“寒小歌,新城。”,乘务员念了一遍我得名字,又看了一眼我的车票。然后一同还给了我。
“刚回国?”乘务员问。
“yes,恩。”我有点不耐烦,而且发现我要说中文。中文已经太久不说了,所以在此说中文的时候,要一点点组织自己的语言。
“之前在哪?”他似乎很喜欢刁难我这个“落魄”海归。
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乘务员是在没事闲的,在马来西亚,也不会给我美国护照。
“美国。”不想再和他纠缠。
“回国有什么打算?”我开始想扁他一顿。
“你是国安部的还是乘务员?”不想在和他继续对话,就低声的质问。声音不大,但是我想足够让他听出我得不耐烦。
“我只是好奇,一个美国人,不好好呆在美国,跑回中国做什么。”他也不等我回话,说完就走了。
后来才知道,国内就是有这么一群愤青的人群,对我这种假洋鬼子嗤之以鼻,显然这位乘务员就是这个行列的。
然后又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我自己的脸。其实我在想,我回来做什么,也许就是找到过去,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不一会火车停了,走了一批人,却没有上来几个人,然后又缓缓悠悠的继续前进,目的地新城是在午夜1点到达,一点入睡的意思都没有,不是因为时差问题,因为时差已经完全控制不了我了。只是在努力回想十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些人,找到一点留恋这片土地的理由。
也许是我的脸给人一种危险分子的感觉的,也许是车厢内的人少,大部分人都去找长椅睡觉去了,我的位置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坐在我对面睡觉的女孩。
火车进隧道的原因,噪声突然大了起来,在原有宁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刺耳,卖盒饭的餐车也开始叫卖冷清的车厢开始热闹起来。女孩慢慢地醒来,伸展了一下腰肢,然后又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餐车经过,我们都点了一盒盒饭。
我吃饭的速度很快,所以在她还没吃几口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实在是找不到周围有可以让我眼球聚焦的事情,于是开始观察这个女孩。
女孩的头发很长,而且头发尾部烫成了大卷,配上白皙的脸蛋儿,尖尖的下巴,给人一种知性美的感觉。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抬头看了看。她的眼睛很清澈,当然我这么形容不是因为我很感性,而是我觉得她的眼睛里没有红血丝,眼仁透亮,但是却透着一股子疲惫,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心里倦了。
“你经常这么盯着女孩子看么?”她坐直了身体,笑盈盈的问。
“没有。”不知道怎么回答。
“呵呵,刚回国?”女孩子咯咯一笑,继续问道。
“是啊,回家看看。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回问。尽管我知道刚才我检票的时候她没有睡着。我能听出那时候她的呼吸声不是睡眠时有的频率。这是过去十年里一点点锻炼出来的本事吧,大脑能屏蔽杂音,当枪声不断的时候,我要屏蔽子弹爆开的声音,去听其它的声音,避免有人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一枪直接送我回家。
“刚才检票的时候听见的,吃饭的时候看你用筷子很不熟练,应该是刀叉用的习惯了。还有你的普通话带着一股子美语的假声味儿,估计你在美国很多年了。”女孩似乎是在激起我的兴趣一样,卖弄着自己的分析。
“呵呵”我干笑了一声,“刀叉也用也不怎么习惯,用手比较多。不过是在很多年没有回来了。你是觉得我身上有新闻么?”我看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带子,露出衣领一小块,上面写着“新城广电”四个小字,应该是挂着工作牌之类的。
她也意识到了,于是索性拉出工牌晃了晃,笑盈盈的说:“是啊,我是新城的记着,楚伊。”
然后她提着工牌自己盯着看,随口说道:“看见你职业病就犯了,看看有没有可以挖掘的新闻。”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我笑呵呵的说:“不过算了,看来你不打算配合。”
我没说话,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以退为进,不过我实在是不想和记着什么的有什么交集,她们太麻烦。
可能是我的沉默让她觉得有点尴尬,自己做了一个摊开的手势,然后说:“不如我们随便聊聊吧,还有好一会到站呢,挺无聊的。现在我不是记者,况且我看你未必是新闻,现在海归多得很。”
碰上这么热情的中国姑娘的几率应该不是很大,而且我想找个人聊聊新城的变化也好。
我笑了笑,指着脸上的伤疤说:“你没看见我脸上写着坏人两个字么?”
她用手抚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儿,她想了想说:“我到是希望你是坏人,这样我就能多了解点了。”
觉得她还有话说,于是我没有接话。
她看了看我,“今天我去报道的就是一个关于坏人的案子,他脸上也有一个刀疤,六年前入狱,前几天才知道是误判。”
我笑了一下,“你是在惋惜什么么?还不错,他还有机会。”
她楞了一下,看了看我,“你现在看起来像一个坏人了。”
“你是在和我讲同情心么?还是要我讽刺社会?”我笑问。其实我心里觉得,至少他说的那个人蹲了六年牢,现在又清白了,没死在里面算是不错了。
可能是她觉得这个话题谈不下去了,就问道:“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她问的很随意,可能是不想我反感,或者她觉得我这个伤疤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带来的。
“被人用刀破相了。”我淡淡的说。
“没有了?”,显然她对答案不满意。
“没有了。”我也做了一个摊手的手势。
我们就这样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基本上都是我在问,她在说。从她口中知道,新城的变化很大,和十年前我知道的样子千差万别。她是新城广播电视的记者,叫楚伊,这次跟踪一个六年前的误判案件报道,心情不好,才离开同事,独自坐火车回新城,和我坐在了一起。
她对我貌似很感兴趣,总是想法设法问的经历,我告诉他,十年前父母去世,叔叔送我去美国留学,后来在美国打工,现在回国了,三无海归。
下车的时候,她向我要了手机号码,但是我没有,于是她很无奈的给了我名片。或许她想那天我会成为她的新闻吧。
走出新城的车站,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汽油味。空气有点潮,和车厢里的干燥空气对比很强烈。
我走的很慢,因为想多看看这个我离开了十年的故乡。街道都变得我不认识了。看着奔走的人群,我有一些熟悉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是陌生。
想起了我最好的兄弟,十年前最好的兄弟。邓春。
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说实话这电话亭实在是难找,早不像是十年前那样的多了。
电话通了。
“喂,春子么?”
“是我,你那位?”
“我,小歌。”
“哦,小歌。”
“嗯。”
“小歌!”声音徒增九十度。“你现在在那?”
“新城。”听到春子的声音,我也有点激动,但是没有他那么夸张。
“我他妈不是让你上飞机之前打电话么?什么时候到的,现在在那?”他很狂躁又兴奋的开始吼。
“刚下火车,在新城酒店对面的电话亭。”
“站在那别动,我三十分钟到。”没有等我回话,他已经挂了电话。这小子还是这样,三十分钟我站在这不动?脑袋进水了?
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包烟,又回到电话亭,点燃了一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