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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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入夜。
建康城的城门早已关闭,按理来说,除非有紧急军报,否则直到明日,是绝不会开城门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可寻,比方说今时今夜,建邺城的朱雀门竟是为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放行了。
若是有百姓瞧见这一幕,未免会觉得诧异。军报多由骑兵策马禀报,而且也多从北方而来。这一辆并不怎么快的马车,风尘仆仆的从南面的朱雀门进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马车入城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向东拐入了乌衣巷的谢家门口停住。马车上跳下一个仆从来,快走两步上前,拍响了谢家的侧门。
门房揉着惺忪的睡眼,将门开启的一个小缝,带着七分睡意的问了句“谁啊”。
“快开门”那仆从高声应道:“我家郎主、无奕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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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在郗氏卧房外值夜的弄梅被院外的喧闹声吵醒,匆匆的披了件棉衫走出来,随手唤来一个值夜的女婢,微皱着眉头吩咐道:“明知道主母这几日休息不好,方才刚刚含着泪睡下。快去着人看看,这又是捉什么妖?”
那女婢刚刚应了,还没等走出几步,就见芙蓉提着裙子、面带喜色的蹬蹬蹬跑上来,开口道:“弄梅姐,是咱家郎主回来了”
“啊?”听到“弄梅姐”三字时,弄梅还皱着眉头想要让芙蓉小声些,结果嘴快的芙蓉将后半句也说出口后,弄梅的斥责就变成了一声惊呼。
谢奕本在晋陵做太守,平日里嗜酒成性,非大事不愿归家,只在晋陵一地安居。说起来,谢奕虽然是谢安的亲哥哥,但兄弟二人的性格差距却是极大的。谢安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谢奕却刚好相反,一旦胸中有郁结之气必定要当场发泄之,绝不闷到肚子里。
谢道韫最开始被掳的时候,众人也没有派人去告知谢奕的打算,一是因为大家觉得能够找得到,二便是因为谢奕的这个性格。即便谢奕听到消息回来了,依他的性子,怕是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只能徒增烦躁罢了。
可是,整整一日过去后,谢道韫仍是毫无消息,众人的心中都没了底,谢安见状无奈,只好派人去晋陵,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兄长。晋陵距建康不过二百余里,按理说,快马半日可到。本以为谢奕听到消息后会即刻启程,谁知整整三日竟是全无消息。直至今夜,谢奕的马车才回到了乌衣巷的谢家宅院中。
“你们方才说,是谁回来了?”郗氏也听到了外间的响动,有些虚弱的扶着门框走出来。不过几日的功夫,郗氏仿佛就苍老了十余岁,原本零星的白发竟日渐明显了起来。
“哎呀主母这夜里风凉,可不能穿得这样少”弄梅回头看到郗氏脸上的憔悴与沧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急忙将郗氏扶了,柔声答道:“是郎主回来了那听声音,似乎还没到院里,想来过一会儿就会回内院这边了”
听到夫君回来的消息,郗氏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激动,只是点了点头,让弄梅帮着自己梳妆。
弄梅暗叹一声,心道:“想来,也只有韫儿小娘子归家的消息,才能使主母开心起来可是,韫儿小娘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入夜后没有开正门的习惯,所以谢奕所乘的马车从谢府侧门进入后,又转到了东院的侧门前。
东院的仆从们早就已经听到了消息,房间的灯火逐一被挑亮,又有婢女面带疲色,依着常例将院中的灯笼点亮了,照得一片灯火通明。
弄梅一面为郗氏梳妆,一面吩咐着婢女将房内的炉子扇的旺些。这冬夜的冰寒,实在是刺骨的可以,平常人一个不小心都会染上风寒,更何况是如今的郗氏?
不过几日的功夫,谢家、尤其是东院,从主子到下人都被硬生生的折腾瘦了一圈,眉目间都是不堪掩饰的疲色。郗氏看着铜镜里的容颜,不免有些意兴萧然。本不想上妆,却怕失了礼数,毕竟世家大族最是重礼的。而且,还有一层缘由,就是郗氏害怕谢奕伤心过甚,若是见得自己憔悴至斯,只会更加悲恸了。
就算是旁人不知,郗氏对于自家夫君的性子却是一清二楚的。他们夫妻二人,只有韫儿一个女儿。谢奕将女儿当成至宝,打小便宠溺的跟什么是的。若是女儿生死不知的消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知道了……
一念至此,郗氏不由得捂着心口皱了皱眉,忙取来平日装放胭脂水粉的盒子,从中取出胭脂来。
只是这胭脂……这还是韫儿前些日子给自己买回来的啊
郗氏心口大痛,拿胭脂盒的手一抖,半盒嫣红洒落出来……
郗路三下五除二的穿了棉衫,领了几人,提着灯笼出门迎接自家郎主。出门没走多远,就见不远处几盏灯笼开路,一辆马车吱吱嘎嘎的使了过来。
郗路瞧见跟在马车旁的郗弓,心中一喜,忙上前几步。
这郗弓原本也是郗家的仆从,同郗路一起来了谢家。他比郗路要小上三岁,之所以叫郗弓,就是因为他使得一手好弓箭,说百步穿杨也不为过。来谢家之后,谢奕听说郗弓是使弓箭的好手,便跟郗氏商量着将郗弓讨要了过来,安置在自己身边。不为别的,只为了郗弓那弓箭上的手段,可以在郊游之时弄上些野味儿罢了。
一枝杀人的箭,硬是被谢奕弄成了打猎的弓。郗弓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分毫在意。
主子面前没有下人先说话的道理,所以郗路虽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郗弓,却也只是面带喜色的冲着他点了点头,便凑到马车边,向着车中的谢奕问安。
“郎主一路归来辛苦了却不知郎主是先行沐浴用餐,还是如何?”虽然东院上下没有人将郗路当成下人,但郗路却从不逾矩。
问话后,郗路等了半晌。但只有马车吱嘎的向前行进,车中却是没有发出丝毫应答,而是隐约的传出几声呼噜。
郗路一怔,疑惑的看向郗弓。
郗弓为人有些冷漠,即使将郗路当成大哥,他的话也从来都不多。见郗路满脸的不解之色,他只是低声道:“郎主醉着。”
郗路眉头皱的更深,转而问向赶车的车夫,道:“怎么回事?”
“自听得韫儿小娘子失踪的消息后,郎主一言不发,自取了三坛冽酒痛饮。不论小的们如何劝说,郎主终是不听。结果自打前日,郎主就一直半醉半醒,嘴里不住的说着胡话。小的们担心,请了当地的大夫来看。大夫说是饮酒过甚,开了几幅解酒的方子。”那车夫一夜驾车,却是将挥鞭的手都冻了个生疼。说到这里,他冲着手上哈了两口气,接着道:“郎主服了药,清醒了过来,却是将小的们痛骂了一顿。之后不顾小的们的劝阻,又弄来两坛酒水,独自饮了。结果就一直醉到现在。小的们没了主意,这才妄自做主,轻车简从的将郎主带回建康。”
郗路听得目瞪口呆。他早就猜到郎主听到爱女被掳的消息后,会有极大的反应,却从未想过是如此态势。当即只好派人去给郗氏传话,将这面的情形细细禀明。又派人去请家中的大夫,只希望郎主不要醉出什么大病才好。
谢奕的马车直接驶进了东院的内院停下。院子里,郗氏在弄梅的把扶下等待,郗超在旁恭顺的立了,还有刚从被窝中钻出来的小谢玄。谢玄在出来前,被红樱强裹了两层厚厚的棉衫,小小的身子被裹成了小熊一般圆嘟嘟。
早就听到了郗路派人传回的消息,郗氏感慨之余不免心痛。马车在眼前停下后,郗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忧的上前掀起厚重的帘子,见谢奕在里面熟睡,微微放心下来。可随即又想到他跑去醉生梦死,只让自己在这为女儿担心,又有些莫名的怒气。只是这怒气终不好在晚辈面前表现出来,郗氏便没有多言,只是唤人将谢奕往屋内抬了。
马车上自有暖炉,所以熟睡的谢奕并不会冻着。但郗氏仍是有些担心,直到大夫说了无事,她才隐隐放下心来。
打发了郗超、谢玄去睡觉,郗氏看着大夫用鼻饲法为谢奕灌了些解酒药,见谢奕的面色不再泛着那样不自然的红晕,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直忙到快要天亮,一旁的弄梅上来劝说,郗氏才微微点头,解衣休息。
弄梅吹灭了房内的烛火,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关上门后,不由得微微一叹,看着外面的晨光熹微,心想着,自家小娘子到底还能不能够回得来。
郗氏躺在被暖炉温热过的卧榻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谢奕就在自己身边,呼吸平静。可是自己的女儿呢?这么冷的天,她会不会冻着?会不会吃不饱饭?会不会被人欺负?又或者,又或者……
想到那种可能,郗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胡思乱想,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没事的。”郗氏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而自己眼角的泪水也被温暖的手拭去。郗氏微微一怔,扭头去瞧,却见谢奕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五分醉意,却像自己初见他时那样嘴角微扬着。就是那微扬的、看似有些轻佻的嘴角,却能给自己带来一种深深的信任感。
谢奕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女人,伸手将她额前的发向而后捋了捋,温柔却坚定的道:“不会有事儿的。”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