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几位郎君和小娘子,今夜实在是麻烦你们了,妾身自己进去就是了。”在距离后院不过百米的地界上,女子急忙凑到王凝之身边,伸手去提那装了木炭的竹篮。王凝之一个措手不及,倒还真的被她抢了去。
“姐姐不要见外啦,反正都已经送到这里了,也不再差那几步路。”司马道福挥了挥手,笑着道:“后院我虽然不常来,但也记得里面是不小的。你瞧凝之哥提着竹篮走这么远都有些吃力,何况是姐姐你那。”
“啊,没关系的,妾身自己来就是。”女子见自己有些止不住谢道韫几人的脚步,渐渐开始慌张起来。
“说起来也蛮奇怪耶,”司马道福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道:“姐姐你们没有自己的下人么?若是不住在我们府上,平素不也得有几个端茶送水的丫鬟、仆从什么的么?怎么非得自己出来做这种粗重活?”
听到这样的问话,女子愈加不安起来,她用双手提着篮子,有些吃力的向前快步走着,而司马道福就一蹦一跳的跟在她身边,颇有些阴魂不散的味道。
走在后面的谢道韫眯着眼睛笑了笑,看来今日是自己的幸运日,套话这种东西,都用不着自己亲自出马了。
“这个……”女子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后院的门庭,又偷偷的瞄了一眼司马道福自然至极的表情,随口乱诹道:“这不是过年节嘛,府上的那些下人也都许久没有在年节的时候回过家。如今妾身和夫君住在王府,一应事情都有人照料,所以,就趁此机会给他们都放了假,明日便都回来了。”
“哦是这样啊”司马道福点头道:“姐姐好心善呀,那些下人一定都感恩戴德了吧”
“嗯。”女子随口应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门庭,心中却是愈加着急起来。
“郡主,就送妾身到这里吧,妾身自己进去就是。”女子停下了脚步,她已经不敢再往里走。她生怕谢道韫几人真的走进后院,若是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夫君,还不知道也生出多少波折来。更何况会稽王和夫君已经下了严令,绝对不允许其他不相干的人走进后院一步。可是自己眼前是郡主,会稽王的命令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有效。而平素守护在后院门庭处的侍卫,却也都因为今夜夫君的行动,而尽数撤了去。
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去
女子的头脑中全都是这样的声音,她轻咬了下唇,脑中有些乱。弹琴唱曲这种事情她倒是在行,即便是手谈、书画她也都稍有涉猎。可是她从小到大过的就是极为安逸的日子,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歌姬,而后便被他买了去。她从未做过皮肉生意,所以在新婚之夜,她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这本是她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可是如今却有些不然。
几乎是每天夜里,她都会躺在榻上自嘲的笑。这世间哪有自己这样的女子?嫁人嫁了这么久,依旧没有被男人碰过身子。而她的男人……甚至都有些懒得看自己一眼。
“好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们送你进去后就离开,绝对不会打搅到你夫君悟道的。”司马道福笑嘻嘻的说着。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女子的不自然,还以为她是害怕麻烦自己几人,所以才会一直拒绝自己的提议。
谢道韫默然静观其变,没有人知道,从摆宴的偏厅到如今的后院,只要是她走过的地方,其地图都已然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郡主”一直慌张失措的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提着手中的竹篮快步追上前面的司马道福。
“嗯?”司马道福止步,转回半个身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撞上了什么东西,而后就是双脚一痛,竟是女子手中的竹篮忽然掉落下来,砸中了司马道福的双脚。
“哎呦嘶——”司马道福惨叫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坐到了地面上。
“啊郡主妾身万死”女子急忙跪倒在司马道福身边,手足无措的看着一步蹿上前的谢道韫帮着司马道福揉捏双脚。
“姐姐你快起来吧,与你无关,是本郡主先撞了你才是。”过了许久,司马道福才能够重新正常的说出话来。
听着这样的回答,谢道韫不免在心里摇头。这小丫头果真是单纯的紧了,明明是别人刻意用一篮子的木炭砸她,她倒是被砸的心甘情愿。
“还好,没有流血,但肿上几天是难免的。”谢道韫下了结论。
“这,这可怎生是好。”女子如今也是真的有些慌,自己可是动手砸了一位郡主啊。
“没事儿,没事儿”司马道福极为大度的挥了挥手,道:“歇息几天就是了。只是姐姐,这后面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我就没法送你了。”
女子见心思达成,不免暗自一喜。但她怎么也不能提着篮子就跑掉,还是在那里说了几句表示歉意的话,这才不好意思的一个人提着篮子,进了后院。
月入了云端,天正黑,路也正黑,但女子的心情却是极为不错了。心中大石落地,女子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心想今夜的事情虽然一波三折,但并没有暴露自己夫君的身份,也没有引起那几人的怀疑。夫君这几日身子不好,这种小事情,应当不必告诉他了吧。
采木炭的小姑娘满意的笑了笑,重新步入前面的黑暗中。
……
……
“师傅,你觉不觉得方才这一下子,是那女子故意的?”让王府的大夫帮着看了伤,趁着大夫去捣药的时候,司马道福皱着小眉头问起来。
王凝之已经跑去给王爷和王妃报信儿,小谢玄正坐在一旁,此时也好奇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微调了眉毛,道:“为什么这么说?还有,我不是你师傅。”
听到后一句话,司马道福立马哭丧了脸,拿出无赖般的缠人招数,一把抓住谢道韫的左臂,死死的抱在怀里,极为的凄凉呼喊道:“师傅你不能丢下徒儿不管啊”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手臂一分分的、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从司马道福的怀中抽离。
司马道福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见谢道韫豪不动情,只好转了话题,道:“真的不是故意的么?难道是我多疑了?”
“你看出什么了?”谢道韫反问道。
“没看出什么,只是觉得方才她撞我那下有点奇怪。”司马道福回忆着道:“是她先唤我,所以我才止步回头的。虽然觉得侧腰撞到了什么东西,但力度并不是很大,并不止于让竹篮掉落才对。而且,当时那位姐姐双手在身前提着竹篮,若是真的掉落下来的话,不是应该率先砸到她的脚么?为什么会砸到我的?”
谢道韫微觉诧异,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都大大咧咧,竟然能发现这么多不寻常的细节来,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她。
“既然你觉得她是故意的,为何方才不直接指出?”谢道韫又问。
“直接指出有什么用?”司马道福笑道:“还能真的指着人家的鼻子,问人家是不是故意的?傻子才会承认那”
谢道韫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吃了这个哑巴亏,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能怎么做?”司马道福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的道:“这事儿也怪我,明明父王是不让旁人进后院的,可是我偏想借此机会进去瞧瞧,所以才吃了这个闷亏。”
谢道韫再次惊愕,原来这个小丫头嘻嘻哈哈的做了这么多看似无心的事情出来,初衷竟是为了这么个目的。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心思?这个小丫头,远比史书上记载的要厉害的多啊
不多时,听到女儿受伤消息的王爷和王妃都赶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郗氏和刘氏,以及护着他们前来的郗路。
“又胡闹了什么?怎么还让郡主受了伤?”郗氏一进门就瞪了谢道韫和谢玄一眼。
谢道韫也不多解释,当下就微笑着认了错。郗氏和刘氏也不再多说,忙去慰问正主去了。
见郗氏额上有一层微微的薄汗,谢道韫知道是郗氏方才走路赶得紧了,便转身让大夫身边的小童去取两方丝帕来,一会儿好让郗氏和刘氏擦一擦汗。否则一会儿再出门,被夜风一吹,实在是容易着凉。
“阿姐,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女子不对劲儿?”众人皆围在司马道福身边问长问短,谢玄就开始和谢道韫窃窃私语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过。”谢道韫微笑着说了句含混不清的话,又问谢玄道:“你又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谢玄嘿笑了一声,神秘兮兮的道:“阿姐你的记性是极好的。可是有关那为女子夫君的事情,阿姐你特意以没记清为由,又问了一遍。”
“臭小子。”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谢玄的小脑袋,道:“就你聪明鬼精鬼精的别乱说哦”
她之前的问话,的确是带了目的进去的。同样的问话,女子给出了只字不差的回答,那么,结论便只有一种:女子在背诵答案,而不是真正的作答。
撒谎自然是为了隐瞒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谢道韫如今越来越好奇了。
“嗯放心吧阿姐”谢玄拍着小胸脯回答。
王凝之跟着王爷等人一同回来的,如今便站在门口,看着谢道韫和谢玄亲昵的样子,便想起了谢道韫拍自己肩膀时的那一丝温暖,似乎还在右肩上缱绻着。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爆竹响,谢道韫状似随意的行至门外,看到远处夜空中的一缕绿色的明亮,正在飘飘洒洒的落下。
谢道韫微眯了双目,看了郗路一眼。郗路会意,在离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