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可真是,新年快乐啊各位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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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狗屁”两个字清澈且响亮的在还处于战争状态的城头上响起时,谢道韫抬手揉了揉耳朵,有些纳闷儿的看了郗超一眼,心想这人不就是去了趟西边,怎么这一回来就变得狂野的不少?
郗超倒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兀自将袍袖挥的虎虎生威,两眼一瞪,干巴巴瘦的身子竟也被他弄出了几分威严来。
刚捧着竹篓子往前走了没几步的老人怔了怔,有些难做的回过头来,看着郗超的脸上竟不是什么感激的神色,反倒有了几分怨念。
注意到这一点的谢道韫微蹙了眉头,一时却也有些想不明白。
“你方才喊我什么?”真正生气的还是那伍长,他回过身子用狠厉的目光盯着郗超,一字字说的咬牙切齿,“这位郎君,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姓甚名谁,有什么来头。可是如今这是在战场之上,只有军令,没有国法。更何况这城头上刀剑无眼的,您若是有那么个万一,怕是也无人能够追究到是谁伤了您?”
伍长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人,但魏国自冉闵以武立国以来,一直对那些只会动笔杆子的读书人不大放在心上,虽然有朝堂上的一些文臣支撑着读书人的门面,但对于普通高门大户的士子文人,百姓们还是有些看不起的。乱世文章本就是百无一用,尤其在他们这些军人看来,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书生,怕是还不如一个会拿刀切菜的妇人有用处。
魏国建国这几年后,国内尚武之势更是风起云涌,尤其是在谢道韫夜取燕军上将首级的消息传至后,国人尚武之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巷子里的三岁孩童都成天拿着木头棒子舞刀弄枪起来。
一时间,国人便认为生花妙笔不如剑寒九州,与江东尚文之风气对比鲜明。
像郗超这样风神俊秀的人物,走在建康城中或许会让女子们投之香囊瓜果,走在咸阳城里也会让人夸一番当花侧帽,可是一到这尚武的建邺城中,便成了人人都侧目而视的人物了。
在街面上,纵然有六七岁的小丫头牵着母亲的手,指着郗超说一句“那个大哥哥好漂亮”,也会立刻被她的母亲嗤笑着说上一句:“风一吹就倒的骨头架子,又不是女人,再美又有什么用?”
风气差距之大,可至斯矣。
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这伍长本就瞧郗超不起,只是碍于他能在战时登上城墙,便也猜测他应是朝中某个文臣的公子。至于郗超会不会是朝中大臣,伍长是根本不会作想的,一来是郗超年纪不大,再者若是官宦又为何不着官服?
本就瞧不起,再加上月复中火气又盛着,又被郗超的话火上浇油了一回,这伍长说出的话便带了几分杀气出来。而且那话中的含义谁都听得明白,若是郗超敢再多言一句,他是不怕让郗超在此地血溅三尺的。
至于追究,伍长更是不放在心上。就如同他话中所言,战场上刀剑本就无眼,郗超的死活与他何干?退一步说,即便有人看见他对郗超行了不法之事,他也有办法用延误军机的大帽子将郗超扣的死死的。
哼,连当朝太傅都是能横刀立马的人物,且见了军中人物也都礼遇有加。文臣之首尚且如此,你们这些文人酸骨头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番话若是真的用在普通朝臣公子的身上,那后者恐怕真的会被他唬弄的怕之又怕,就此灰溜溜的离开了。但很可惜,他面对的是郗超郗嘉宾,刚在秦国国君面前聊发了少年狂的,如今又怎么会被他一个伍长吓住?
“这位大人好大的口气,不过我的生死,好像还不是你一个小小伍长能够做主的。”郗超闻言冷笑了一声,直接冲着那老者走上了两步,伸手夺过那老者手中装满了箭枝的竹篓子,扔到那伍长面前,道:“老人家不用怕,你且做你的事情,这种危险的事,自然要由那些死不足惜的人去做。”
“这位郎君……”那老者见状却面露急色,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被那伍长打断。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伍长眉毛一竖,冷笑看了一眼脚下的竹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我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这是找死。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来管军中之事?”
几人所在之处本就是城墙的一处死角,这里的人都是做些后勤工作的兵士,人数不多,虽然起了争执却不如何显眼。而在那伍长拔刀之后,这一伍的其余三人立刻就凑了过来,站在那名伍长的身后,显然是同气连枝的。
一直站在一旁的谢道韫只是沉默的观察着场上的一切,时不时的注意着城下的战况。她并不喜欢外敌未驱,内里人就斗起来的戏码,但眼前的事情的确有些令人费解之处,她便暂时由着郗超出头,自己在旁冷眼旁观。
若说这伍长对郗超不善,这还可以说是国风使然。可军纪中明明要求了征召年限,为何这名老者还能应召入伍,还能出现在战斗之中,这实在是让谢道韫有些不解。再加上那老者被伍长如此凶狠对待,却全无就此退出之意,反而如今见郗超为自己出头,还生出了几分怨恨之情。这样的情形,更是让谢道韫有些看不懂了。
“我华族子弟尊老爱幼了几千载,如今你这样的行径,只要是人就管得!”郗超睥睨了一下伍长手中冰冷的刀锋,又看了看那他身后的三人,兀自负手昂首而立,倒颇有几分磊落之气。
“嘿!我说你个小白脸,你问问这老头,我可曾欺辱于他?可曾做过什么不尊老之事?你若是如此笃定我做了什么恶事,大可去府衙告我啊!”伍长闻言并不惧怕,反倒是来了精神。
郗超和谢道韫闻言都是微微皱眉,同时看向那名老者。
“老人家,你不用怕,你若是有冤,我自可以陪你去府衙申诉。不论他是强拉民夫还是如何,诉状、费用我一力包办,你看如何?”郗超对那老者诚恳的道。
谢道韫自打上次离开魏国后,同魏国小皇帝及太傅之间书信就未曾断过,他们也曾在信中说过这件事情。在她看来,打仗是军人当做的事情,并不应该把普通百姓的生命牵扯进来。更何况如今魏国国境之内抗敌之心高涨,并不缺乏军力。魏国虽然是以武立国不假,可是一个国家若是太过重视武力,征夫过重,必然会荒废农耕,对长远国力只有负面影响而已。
再者,兵士一多就不好管理,如今查验审核制度还不完善,一些吃空饷的事情不无发生。一旦扩大规模征召士兵,这种情况自然会更加严重。更何况兵在精不在多,并非每个将军都是韩信的。
谢道韫对魏国别有恩情,再加上她在暗中资助魏国了很多,又每每在书信之中言之有物,小皇帝与太傅都对她信赖有加。所以在多次书信往来商讨之后,几人敲定了征夫年龄的界定。
可是没想到,这个界限刚刚执行不久,在谢道韫眼皮底下就看到了明目张胆的违反之人。而且看那伍长嚣张的模样,明显是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的,并不将此种罪责放在眼中。
谢道韫不由得疑惑起来,当时明文规定:擅征不符条件之民夫者,军法处之。为何如今便有人知法犯法?更让谢道韫困惑的是,这老者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听得郗超如此一问,那老者却急忙摆手,连退了几步,面露胆怯之色,断断续续的道:“不不不!我是自己愿意的,没有人强拉民夫!”
听得这话,郗超也不由得眉头一皱。
而正在此时,老者身后便有一流矢飞来,谢道韫默然闪身上前,伸手轻飘飘的将那羽箭抓在了手中。
老者只觉得眼前一黑,身旁一阵风吹过,再缓过神来,却见原本站在自己身前三步远的人没了身影。一愣之下又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便见谢道韫撵箭枝而立,而那箭枝的箭簇正指向自己佝偻的背脊。
老者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怕之余双腿就一软,若非谢道韫伸手扶了,他必然会瘫软在地。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看清谢道韫的动作,可伍长他们却知道自己怕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伍中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眼中有了些忌惮与畏惧的神色,那伍长也不舒服的握了握手中的刀,骂了一句什么,向地上吐了口吐沫。
郗超见谢道韫一番出手就震慑住了几人,比自己费了半天口舌要又用的多,不由得在心中月复诽了一番。但他也立刻狐假虎威起来,趁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问那伍长道:“如何?这事儿,本少爷如今管不管得了?”
“呸!你有本事就让李老头去告我!”虽然忌惮谢道韫的身手,那伍长却仍旧十分的有恃无恐,冲着郗超冷笑道:“嘿,文弱书生,带着个身手好的小白脸就以为能纵横天下了么?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爷也不好好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有本事你们也像谢家小娘子那样,整首‘何须马革裹尸还’的句子来,爷们还能看高你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