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说松山堡的旗人要向尚阳堡交纳贡品,当时赵强就有些疑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因为旗人作为满清统治的基础,根本没有交纳贡品一说,只不过一时他也没想到到底哪里不对。静下心来细细一想,联系到尚阳堡的旗人对这些吴军旧部不闻不问,这才恍然大悟,恐怕这松山堡的旗人未必便是满洲人。
皇太极继位后为扩大兵源在满八旗的基础上又创建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其编制与满八旗相同。满、蒙、汉八旗共二十四旗构成了清代八旗制度的整体。满清入关后八旗军又分成了禁旅八旗和驻防八旗。所谓满八旗就是满人,汉八旗大多是清初入关汉功臣及其后裔和包衣奴才,蒙古八旗则大多为蒙古王公贵族。因此满人是与生俱来的旗人,而旗人里有满人,蒙古人和汉人,所以说旗人未必就是满人。
满人实际指的是生女真和熟女真,但是明代对满人的称呼不是建州女真而是叫建虏,意为建州卫的叛虏。更重要的是明代的女真和宋辽时的女真不是一个概念。宋辽时的女真是指女真族无疑,但是明代的女真可不是是指民族名,而是被指代东北地区所有的非汉非朝鲜居民的统称,并非一个民族族名。这种统称如同明代的佛朗机指代的西欧人而非一个叫佛朗机的民族,色目人特指所有非黄种人穆斯林而非指一个叫色目的民族一样。
因此明末时的女真很复杂,满清的八旗虽然囊括了所有熟女真和大部分生女真,但是却也有很多生女真并被有被掠夺进满八旗,这些人大地生活在远东地区,甚至是严寒的西伯利亚地区,同时残留在东北地区的生女真也有,诸如鄂伦春、索伦、巴尔虎等部。满清对待这些民族的政策与汉人不一样,在一定程度上给了这些民族很大的权利,但是有一点是必须做到的,就是这些民族也要和关内汉人一样剔发易服,并定期向他们交纳毛皮、人参、药材、珍珠等贡品,如有不从,就大兵镇压。
通过这些史实,赵强可以肯定松山堡的旗人不是真正的旗人,而是和鄂伦春、索伦、巴尔虎一样的少数民族。因为如果他们的确是隶属满八旗,那么就不可能存在交纳贡品一说。再加上这松山堡靠近精奇里江,处于俄军入侵的最前沿,随时都有可能和黑龙江流域那些屯堡一样被俄军摧毁,自然不可能由真正的旗人驻扎防守,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现在满清的重心在于替三藩之乱善后以及对付台湾郑家,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况且人数本就不多的关外八旗军队,在时长八年的三藩之乱中被大量抽调入关平乱,余下的一两万人马又要驻防盛京、宁古塔、尚阳堡及开原、铁岭等重镇,能够用到北部边防的兵力实在是不多。因此赵强推论这些假旗人之所以被宁古塔清军安置在此地,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俄国人,因为俄国人根本无法分辨出这些肤色一样、发式衣冠也一样的清国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旗人。再印证堡东住着几百老瓜贼,赵强不由越发肯定自己想的没错,事实明摆着,高高在上的旗人如何肯和一帮土匪为邻呢!至于被发配在此地的几百吴军老弱妇孺,只怕也是清军为了安抚住这些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炮灰的“旗人”才特意调拨过来供他们奴役的,否则何以青壮如此稀少,而都是不堪使用的老弱呢。至于那个佐领都赖和他手下的百十余名兵丁,更不用说了,绝不可能是真正的驻防八旗。想到此处,赵强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所想的没错,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不相信这些假旗人会死心塌地替满人卖命,只要俄军的危险到了临界点,只怕堡内这几百“旗人”会首先撒丫子跑光。旗人跑了,那些老瓜贼难道还能自告奋勇的先把赵强他们屠了再跑吗?
……………
“都起来,准备干活了!”
第二日天亮,早早的便有旗丁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在外面敲着铜锣让青壮们开工,赵强他们从屋内出来后,便见有妇女拎着水桶放到了他们面前,示意他们洗把脸。洗完脸后,另有几十名妇女提着大桶小桶走到了他们面前,里面盛的是可以洗脸的米粥。赵强因为想着黄三今天报复他的事,也没心思喝这稀米汤,趁着众人都在喝粥的时候,在人群中搜寻黄三起来。但是看了几圈,也没有发现黄三的人影。
赵强他们开工后,堡西的吴军家属们和昨天一样,除了去堡中替旗人洗衣收拾之外,并没有什么活计干。赵强注意到松山堡周围并没有任何耕种的农田,固然土地很是肥沃,但就是没有人去耕种,哪怕是由这些吴军奴隶们去种,堡中“旗人”们好像也是不愿。自身不耕种,也不使奴隶耕种,这就说明那些假旗人们已经做好随时开溜的准备,否则也不会放着好处不捞的。
昨天刚来,赵强没那么多心思,现在有了这么多认知,他不免对堡中那些假旗人多留意了一下,见除了偶尔几个穿着满人特有的长袍马褂外,大多数人还是随意的穿着,并且看上去很是简陋,有的男子更是**着上身。赵强在尚阳堡立哥家做奴隶时,曾观察过旗人的衣着,发现基本上都是穿得很体面,与眼前这些旗人打扮完全是两码事,不客气的说,堡内这些假旗人仅是比叫花子要稍好些。
因为担心黄三会带着旗人来报复赵强,所以齐壮和吴四他们干活时都是心不在焉的,不时抬头朝周围看上几眼。赵强见他们这样,也不好说什么,闷着头在那挖沟。
齐壮见赵强一点心思也没有的样子,奇了怪了:“强哥,你怎么还有心干得下去的?”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永远不会来。”
赵强用力将铁铲铲进土中,对齐壮意味深长道:“与其提心吊胆的等,不如放下心思任他来好了。”
齐壮摇摇头:“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玄乎,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你说昨样就昨样。”
吴四一捞袖子,唾了一口道:“等会要是黄三那小子真带旗人过来,大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赵强兄弟吃了亏。”
“那是自然。”钱林小心的瞄了一眼远处的几个旗丁,靠到赵强身边正准备说话,却听吴四叫了起来:“哎,那不是冯小姐吗?”
“哪呢?”
钱林听吴四说过冯云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忙探头看了起来,一边的林家风等人也都好奇的伸头望了过去。赵强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冯云与二三十名妇女正端着大桶小桶的衣服往河边来。
“冯小姐!”
吴四一脸兴奋的叫了一句,右手还作势挥了起来。冯云听到有人叫她,先是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才扭头寻找是谁叫她,不过她先看到的却是赵强,其次才见到在赵强旁边一脸笑意的吴四。
冯云认识赵强,却是不认识吴四,自然没法对吴四的热情做出回应,只略微点了点头,便紧随前面的人往河边去了。
“看到没,冯小姐冲我点头了!”
吴四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冯云的背影挪开,在那很是兴奋的一把抱住身边的齐壮,不想齐壮却是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我怎么看人家冯小姐是在对强哥点头啊。”
“果然是个美人,是男人都动心。”
钱林直到冯云蹲到河边洗起衣服后,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将视线移了回来,有些佩服的对吴四道:“我一直以为你吴四分不出美丑,不想你竟然还有这等眼光。”
“嘿,你这什么话。”
吴四哪里听不出钱林话中的讥讽之意,跳到钱林面前就要和他好生“理论”一番,不想却是被一个旗丁看到了,见吴四敢不干活,忙怒气冲冲的跑了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鞭子,喝道:“快干活,你再要是偷懒,就把你们交给管事老爷!”
吴四肩上挨了一鞭子,痛得要命,心里火大,却是不敢有什么反抗,一声不吭的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挖起来。那旗丁见他还算老实,监视了一会才回到原先的地方和同伴继续聊天。
“快看!”
旗丁刚走没多长时间,赵强又听吴四叫了起来,以为是黄三带人来了,忙一个箭步跳到了沟上,却发现前面根本没人。
“吴四,你瞎嚷什么?”
还没等吴四回答,赵强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好!”
在河对岸约模一里多远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队骑兵,大概有数十人,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旗兵手中挥动的马刀闪着寒光是看得一清二楚。
河边的青壮们也注意到了那队骑兵,因为不知对方是干什么的,都翘着脑袋朝他们看,可是那些监工的旗丁和数十名清兵却是掉头就朝堡内跑了过去,根本不提醒他们也不管他们。
“罗刹人来了!罗刹人来了!快关堡门!”
随着那队骑兵越来越近,青壮们这才看到对方的面容,一个个红毛绿眼的,长相绝不是中华之人,再听那些旗丁清兵的叫喊,顿时也知道了这些骑兵是什么人了。也不知谁先炸了一声:“大伙快跑啊!罗刹人可是专门吃人心的!”
数百青壮一下炸了窝,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般往堡内跑了过去,因为数百人都是往同一方向跑,不免有好多人撞到了一起,被同伴踩倒在地上。堡西的那个小门又只能容三四人进去,大家谁都想抢先跑进去,自然又有人被挤倒在地,一时间,堡西外的空地上一片狼藉,那扇小门外黑压压的挤满了神色慌张急于保命的青壮。
赵强被这些昔日吴军现在的举动看得呆了,眉头皱了又皱,因为他们的举动让他太失望了,原以为只要策划得当,就能煽动他们随自己一起造反,可是看他们现在这样子,赵强却是失望透顶。他没有选择和那些青壮一样往堡内跑,而是毫不犹豫的冲河边跑了过去。
齐壮和吴四见赵强往河边跑,吓得连声叫他:“强哥,你干什么?!”
“救人!”
赵强头也不回,脚下根本不停,直冲河边还在傻傻的看着对岸的妇女们冲了过去,因为冯云还在那里,河水并不深,俄军的骑兵只要纵马渡河,那冯云和这二三十名妇女就一个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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