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河的两岸,达斡尔人的村庄如星盘般点缀。碧绿的草场上骏马奔驰,牛羊成群;耕过的土地黑油油的,种着大麦、燕麦、黄瓜、荞麦和豌豆等等诸多庄稼;成片的果树上结着苹果、梨、核桃和榛子等诱人的水果。茂盛的原始森林中还不时的还会传出达斡尔猎人们豪迈的歌声。时值八月,乌拉河的两岸气候宜人,再过一个多月地里的庄稼就能收割了。然而数个月来乌拉河附近却是一片萧瑟,人烟稀少,与以前的景象比起来,这片土地仿佛已经沦为死地,再也不是达斡尔人安居的乐土了。
艳阳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一群身着锦衣亮甲的骑士迅速穿过了白桦林来到了一处村庄外。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副异常凄惨的景象。这座往日炊烟袅袅,美丽富饶的达斡尔村庄现在却成了一片燃烧着的残垣断瓦。村里的村民似乎也早已四散逃离了,整个村庄空无一人。偶尔从树林中传出的几声鸟鸣,就算在大白天也听得人毛骨悚然。
面对眼前的情景,为首的老骑士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只见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田埂前。虽然离收获的季节还差几个月,但就象村庄一样,这里也遭到了洗劫。田间原本种植的燕麦等农作物如今只剩下了一些零散的麦杆。眉头紧皱的老骑士蹲子,伸手抓起了一把泥土。这是一把肥沃的黑土,然而老骑士攥在手里却觉得异常的刺手。他仿佛看见了农人倒在田埂间、仿佛看见了牧民被射落下马、仿佛看见了一群荷枪实弹的罗刹兵正在追逐身批兽皮,手持弓箭的猎人。想到这儿,老骑士的手不由攥得更紧了,恨不得要将这黑土中浸透的鲜血攥出一般。
“将军,村子里已没人了,都被罗刹人杀光了!末将请求率部去追击入侵的罗刹鬼!”
一个部将的报告打断了老骑士的思绪,他不禁抬头望了望那个站在身旁的部将。这是一个异常年轻的骑士,圆圆的女圭女圭脸上似乎还稚气未月兑。可他现在的表情就象一头发怒的幼虎一般。似乎只要老骑士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追杀那帮凶手。然而老骑士却起身果断的命令道:“不,咱们回去。郭泰,你派人去传谕沿河各地的部族,让他们尽快疏散附近的族人,坚壁清野,绝不能让罗刹人从我们这抢到一颗粮食!”
“是,将军。”
没有等到将军的追击命令,郭泰有些失望,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老实的接下了自己的任务。郭泰眼前的这位老骑士就是宁古塔将军—巴海,对于巴海将军,郭泰心中充满着敬重,对于他的任何决定郭泰都不会有疑问,哪怕是错的,他都会服从,可是一想起又让那些“罗刹鬼”跑了,郭泰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甘,那些罗刹鬼可不是人啊,他们是畜生!他们是一群吃人的魔鬼!
不知从何时起大清国的北面突然出现了一群蓝眼睛,红头发的怪人。起先当地达斡尔人友好地接待了这群自称是“哥萨克”的人。给他们送去食物、柴火等等物品。可他们不但不对达斡尔人的友好表示感谢,反而绑了达斡尔人的头人做“人质”,对他们进行漫无止尽的敲诈勒索。这自然引起的当地人的不满和反抗。然而这群哥萨克却比恶狼还要凶残。凭借着手中的火枪大炮,他们肆意摧毁村庄,洗劫百姓。他们将俘获的男子全部淹死,将他们的妻儿以及貂皮“劈分”,甚至在冬天缺少食物的日子里,象猎杀狍子一般猎杀当地百姓来食用。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使各族百姓无不痛恨地称他们为“吃人罗刹”。
今年开春到现在,罗刹鬼们再次沿乌拉河而下侵袭沿岸部落百姓,这次他们比三年前来的人马足足多了一倍,火器弹药也准备得异常充足。面对罗刹鬼气势汹汹的入侵,宁古塔将军府自然是如邻大敌,严令乌拉河沿岸各部族严防死守。但让郭泰非常疑惑与郁闷的是,明明入侵的罗刹鬼只有一百多人,可是巴海将军却怎么也不愿意调动大军去围剿他们,而是让边民们被动的防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村庄被罗刹鬼洗劫。
郭泰想不通巴海将军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胆小,当年他征战罗刹人的勇气哪去了?想到这儿郭泰不禁偷偷瞟了一眼身边一脸严峻的巴海将军,却见夕阳下巴海将军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了。
“将军,此地离松山堡还有几十里路程,据那三个吴逆交待,逆首赵强和一众叛逆就藏身在松山堡以北一百多里的地方,请将军下令,末将是否即刻率部前去围剿他们?”
说话的是协领富罗罗,他见巴海将军对着这片麦田发呆,便来请示是否继续北进。
不想巴海却摇了摇头,对富罗罗说:“让这些吴逆和罗刹人狗咬狗去,你派人和他们接触接触,看看他们现在的动向,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他们些武器。”
“将军,这恐怕不太好?”富罗罗被巴海的话惊呆了,不去剿灭吴逆就算了,怎么还能给他们武器呢?一旁的郭泰也傻了眼,怎么将军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巴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富罗罗:“有什么不好?”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对富罗罗和郭泰道:“有人替咱们打罗刹人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这”
富罗罗和郭泰相视一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巴海也不理会二人的犹豫,下令道:“告诉那赵强,就说本将军说了,如果他愿意归附,本将军可以保他个游击之职,但前提是他必须为本将军斩下足够多的罗刹首级。你告诉他,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他不好好抓住,那本将军就让他尸首两处!”下完命令后,见富罗罗没动,巴海有些不满,语气严厉道:“还不去!”
“喳!”
富罗罗一个激灵,忙应了一声,快速退了下去安排人与那些吴逆接触。
富罗罗下去后,郭泰站在那里迟疑半响,才大着胆子走到将军身边,小心的说道:“将军,听说钦差大人还在黑龙江,这吴逆叛逃一事,萨布素也是知道的,万一他将此事说与钦差知晓,恐怕皇上会责怪将军,到时…”下面的话,郭泰不好明说,见将军好像不怎么在乎,表情很是淡然,郭泰心下着急,把心一横,咬牙道:“末将以为,对这些吴逆绝不能姑息养奸,还是要从速进剿!对罗刹人也当如此,绝不能让他们再在我大清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祸害我大清子民!末将说句心里话,将军放纵罗刹人,对吴逆的所为实在难以让末将接受!”
郭泰说完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他虽被巴海视如己出,悉心教诲,但这般说话却是头一遭,虽不后悔,但却也是十分不安,唯恐将军因此而恼了自己。
不过巴海听后,并未勃然作色怒骂郭泰,反而是慈祥的看了一眼郭泰,轻声说道:“你到底还是年轻,有些事情想得简单了些。我问你,这朝廷里最想打罗刹人的都是什么人?”
“嗯?”
郭泰是准备挨骂的,没想到巴海会问他这个,一时愣住了,想了下才道:“北征罗刹不是皇上的意思吗?”
“皇上的意思?”
巴海闻言笑了一声,然后正色对郭泰道:“如果没有臣下进言,皇上会这么劳师动众对付罗刹吗?”不待郭泰回话,巴海兀自朝前走了过去,郭泰见状忙在后跟着,只听巴海道:“吴三桂造反,是明珠力主平乱,台湾郑家,也是明珠力主武力收复,现在北征罗刹,也是明珠叫得最凶。眼下三藩平了,台湾收了,明珠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在皇上的心目中那是股肱之臣,再造江山之人,据说京城中都有人称他叫明相了,归附于他的朝臣也是数不胜数。嘿嘿,不过这世上的功劳总不能让他明珠一个人全捞了,总要给别人点才行…”说到这,巴海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郭泰:“我问你,你可知道朝中谁和明珠最过不去吗?”
“索额图!”
郭泰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和考虑就月兑口而道“索额图”三字,巴海听后微一点头,接着说道:“索额图是主和的,吴三桂起兵他主和,台湾郑家他也主和,我听说对罗刹人,索额图也是想主和。如此一来,他和主战的明珠之间能没有矛盾吗,再加上他对明珠一直就不满,你说这北征罗刹之事还会是台面上这样简单吗?”
郭泰细细一品味,将军说得不错,不过那是朝中勾心半角的事,怎么也牵扯不到宁古塔头上。
“可是明珠和索额图都是朝廷的重臣,他们有没有矛盾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索额图身后可是太子,我年纪也大了,对于功名利禄什么的看得也淡了,但是我不能不为下面的考虑。”巴海叹了口气:“我若是死了,这宁古塔上上下下肯定是要换人的,到时可就没人能顾得了你们了。年初,索额图曾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我想了好些日子,答应了他信中所求,所以你们就看到了我对罗刹人再不如从前那般了。也许你们心里都会怪我,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罗刹人的日子也要到头了,我宁古塔固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是黑龙江那边却是要打一场大战的,皇上已然决意开战,这仗便是定然要打的。答应索额图的事情我都办到了,现在他能不能从中谋划一番就是他的事了。”
郭泰很想知道将军答应索额图什么了,可是将军却只字不说,而且看样子也不准备告诉自己,心中虽十分好奇,但也只能按下不敢问将军到底答应索额图什么。不过他却是明白了将军为什么对罗刹人如此不闻不问,看来定是索额图许了将军什么,不然将军不会对罗刹人视若罔闻的。
随着巴海默默往前又走了几十米,郭泰开口说了一句:“那将军是真的要招降这帮吴逆吗?”
“你说呢?”巴海很有深意的扫了一眼郭泰。
“末将不知。”郭泰老实的摇了摇头。
“索额图那里的事,我都替他办到了,这吴逆却是节外生枝的事,既然他们只敢在罗刹人的地盘活动,那就让他们活动好了,皇上这么大心思要跟罗刹人打一场,我宁古塔境内没个动静也说不过去,这帮吴逆的出现倒也正好成全了我们,咱们就利用利用他们。汉人管这个叫借刀杀人,借吴逆的手杀罗刹人,再借罗刹人的手杀吴逆,让他们狗咬狗去,若是这群吴逆真的能有斩获,我也可以跟皇上有个交待。”
“将军英明!”
郭泰赞了一声,想起一事,不由道:“那舒穆禄岂不是白死了吗?”
听郭泰提起舒穆禄,巴海冷哼一声:“这浑人死就死了,却折了我正红旗五百多驻防兵,真是无用之极,往后休得在我面前提这浑人。”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