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跑到石屋后,葛格里才发现原先跟着自己的一百多兵就剩四个人了。这四个人中有两个是自己的戈什哈,从康亲王府带过来的老人,还有一个是屯子里的伙长,也就是管做饭的,另外一个则是自己推牌九的好搭档,每次都帮着自己收铜板发铜板的巴尔虎人扎巴束。
“人呢?!都跟哪去了!”
葛格里暴怒了,不是愤怒,是暴怒,石屋的地形很好,防卫工事也做得相当到位,哨台箭垛应有尽有,库房里还有几十杆火铳,有一百多兵在,即使罗刹人火器多,也不可能想攻进来就攻进来的,只要撑过这个晚上,明天就好办了。可现在连自己在内就五个人,守一个石屋都守不住,这他妈的如何撑到明天早上!
葛格里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过失让手下兵作鸟兽散,只道这些兵们贪生怕死,全自个活命去了,越想越气,外面越来越近的罗刹人也不管了,在那来回急步走着发闷火。
葛格里不管,其他人却着急,见佐领大人光顾着发火也不拿个主意,要是再这样傻站下去,那红毛鬼可是说到就到,到时大伙可全得把命扔这了,当下那两个戈什哈中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就劝了起来:“老爷,红毛鬼太多了,大伙都跑了,我看咱们也跑,汉人不是有句话嘛,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听戈什哈这么说,那达斡尔伙长忙也跟着附和:“对,对,大人,咱们还是跑,搬来救兵再回来再跟这些红毛鬼算帐也不迟!”
一听二人要自己跑,葛格里想都不想月兑口就道:“要跑你们跑!”然后面朝南拱手一垂,沉声说道:“本官世受皇恩,理当忠君报国!今罗刹人犯境,本官身为三道屯的佐领,既是守土有责,又是百姓父母,若是弃地逃跑,本官如何有脸面去见上官,又如何对得起这些惨死在罗刹人刀下的百姓。”言罢,看了一眼四人,轻声说道:“罗刹人势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益处了,本官已经决心在此为国捐躯,此为本官职责所在,尔等却是不必如此,你们这就去逃命,若是能够撞见运粮船队,则告之此处情况,请押送的官军速来退敌,如此,本官死也瞑目了。”
“老爷!”
见自家老爷执意要留在这里,年纪稍大的戈什哈不由急了:“老爷也知留在这里只有个死,既然如此,老爷自当与我等一起逃命,请得救兵再与罗刹人一决雌雄,怎可就此放弃,把性命丢在此呢!还请老爷与我等一起逃命!”
葛格里的好搭档扎巴束听外面罗刹人的叫喊声越来越近,也急了,再不跑可真来不及了,葛格里想死,自个却是不想死,看佐领一脸求死的样子,还有什么好劝的,当下丢了一句“请大人好自为之,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要留条性命回去照顾他们,请大人恕小的不能与大人一起了!”说完头也不回便往后面跑去,转眼就不见人影,那达斡尔伙长见状,看看葛格里,看看两戈什哈,又朝外面看看,最后一跺脚,顺着扎马束跑的方向也拔腿去了。
葛格里已无生意,此时一心求死,部下去求条活路也是人之常情,当下闭了眼睛,寻思自己应怎么个死法才好。良久,打定主意还是自杀为好,以免死在罗刹人刀下或被他们掳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正要去寻自杀用的刀剑,却见两个戈什哈还站在面前,二人并未和扎巴束他们一起跑。
葛格里不解的望着二人:“你们两个还不走的?罗刹人就快来了,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双双往前一步,跪在葛格里面前,磕了一首才由那年纪大此的戈什哈道:“老爷,你受皇恩,我俩却是受老爷大恩,当年要不是老爷,我俩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随着老爷一起多活了几年,怎么也够本了,今天老爷要为国尽忠,我俩也要为老爷尽忠,陪老爷一块死!还请老爷不要赶我们走,我们愿在黄泉路上继续伺候老爷!”
“好,好,好!”
望着这二个忠心耿耿,情愿与自己一起去死的部下,葛格里忍不住落下两行老泪,垂视二人数秒,也不再多说,长叹一声:“拿我大刀来!”
二戈什哈忙要为老爷去拿大刀,却见四周并无佐领大人的宝刀,葛格里亦想起那刀已被自己扔在外面,不由更是落寞,那刀可是随了自己一辈子,不曾想死了倒要分开了。
既决定自杀以免落入罗刹人之手受侮,所以就得要有刀剑在手,如此才能干净利索的结果自己,宝刀不在,其他的也行。葛格里指了指地上一把被士兵丢弃的长刀:“就那把。”
二戈什哈已知佐领老爷要刀做什么,但二人却谁也不多言,一人默默从地上捡起那刀,有些颤抖的捧给葛格里,然后和另一人就垂手站在一边,按规矩,自家主子死后,身为下人的要为主子处理尸身,以免被敌人坏了尸首,所以二人便等着,好处理完主子尸首再去追随主子。
刀子很锋利,擦得干干净净,一点锈迹也见不着,从那刃口便能看出只要往脖子上用力一抹,这便就能去赴黄泉,可是这刀子拿在手中,葛格里却是往脖子上提了数次,却是每每要狠心割下时,心中都软了下来,硬是抹不上去。
“罢了!”
原来这自杀也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事,以前看着那些兵败自杀的汉人将领时,总道这自己给自己一刀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想如今轮到自己,却才发现这往自己抹刀是那么难为的事情。总说汉人懦弱,自尽不过图个省事,是怕落在朝廷手里活受罪,现在看来,自己倒是想错了,那些自杀的吴逆却倒不是真的懦弱,不是怕受活罪,他们是真的死意已决,是真的不再害怕,而不像自己这般竟生出怕疼的念头来。下不了手的葛格里千肠百肚,什么心思都有,见两忠心戈什哈诧异的望着自己,面上有些难看,最后一咬牙,对他二人道:“与其死在自己手里,倒不如和罗刹人拼了,你等这就随本官杀出去!”言罢肥胖的身躯一抖,转身就往石屋外面冲去,然后就听一声大吼:
“红毛鬼,来!让你们尝尝葛格里爷爷的厉害!”紧接着就听“砰砰”几声枪响,再然后这石屋上空就听不到声音了,只有火铳的回鸣声飘荡在石屋的墙壁上。
………
“大帅,屯子里的守军全解决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刁民也全杀了!”
“末将的人抓了百多个逃出来的各族百姓,还有一些清兵,请大帅示下,如何处置这些人?”
葛格里死后,屯子里残余的战斗持续不到小半柱香时间便告结束,一切都安定下来后,赵强带人进入屯子。格里夫斯基和郑国辉相继禀报了所部行动战果。
“百姓们先集中关押起来,待回返之时带回去,至于那些清兵嘛…都押过来,本帅有话要问。”
夺下三道屯的目的是为了劫夺清军的军粮,但现在码头不见船队,抱着最后的希望,赵强想问问被俘的清兵,看看这船队到底有没有过,后面还有没有船队经过,如果有,那就留在此守株待兔。
“是,大帅!”
听了赵强的吩咐后,郑国辉当即让部下去将那些逃跑被抓的清兵给押上来。人一押上来后,就全部被踢打着跪了下来。俘虏各个民族的都有,有老也有少,老的看上去足有五十岁,小的也小的很,约模十五六岁的样子。这种老弱皆有的清军多是驻防八旗,所以赵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走到这些俘虏面前,赵强什么废话也不多说,只道了一句:“想活命的就好好合作,我问一句,你们就回一句,若是不老实,就一刀杀了!”
俘虏们此时极度恐惧,四周的尸体让他们寒颤不已,听了赵强的话,有听得懂汉话的当即就不住点头,说些求饶的话。
赵强不理会那些求饶的俘虏,走到一中年模样的俘虏面前问道:“我问你,屯子里一共有多少守军?”
那中年俘虏是索伦人,汉话懂些,态度也老实,听完就老实的说道:“回罗刹爷爷…回爷爷话,屯子里原先是葛格里大人领着一佐领兵,几个月前郭木尔大人又领着一佐领镶红旗的索伦兵过来,一共不到四百兵。”他原本是想说罗刹爷爷,可是一看赵强不是罗刹人,而是汉人模样,不由改了口,心中也是疑惑不已,不明白这汉人怎么和罗刹人混在一块的。
赵强问道:“葛格里人呢?”
那俘虏四下看了一眼,指了指赵强身后二十多米后石屋下倒着的三具尸体:“那个胖子就是我们葛格里大人。”
赵强朝那胖尸体瞄了一眼,见尸体穿的的确是佐领服,便点了点头,续问道:“郭木尔呢?”
郭木尔在哪这索伦俘虏就不知道了,问了身边其他人,都摇头说不知道。见这些俘虏们不像有假,赵强便让郑国辉派人去各个屋子搜,一定要把郭木尔找出来。
郑国辉带人一间间石屋都搜了一遍,却是没有发现活着的人,只好回来复命:“大帅,末将每间屋子都搜过了,却是没有发现那个郭木尔。”
找不到人?赵强怔了一下,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会没有呢?
“尸体都查过了?”
“查过了,没有。”郑国辉又肯定道:“大帅可以放心,末将可以保证,绝无一人从末将所部逃月兑!”言外之意就是这郭木尔不可能从骑兵大队眼皮底下逃出去,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郭木尔还活着,而且必然是躲在三道屯的哪个地方。
难道有暗窖什么的?赵强心中一动,厉声问那中年俘虏:“老实说,这郭木尔到底躲哪去了!”
中年俘虏被赵强一吓,身子一软,苦着脸摇头道:“回爷爷话,小的真不知,小的真不知!…”
“不知?”赵强冷哼一声:“不知留着还有什么用,来人,把他们拖下去统统砍了!”
“是,大帅!”当下就有兵上来要把俘虏们拖下去,这下俘虏们急了,一个个杀猪般叫起来: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们真的不知啊!”
那年纪最小的少年俘虏却是叫道:“小的知道郭木尔躲哪去了!”
赵强一听,忙上前一把提起这少年:“说!”
少年俘虏被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道:“郭佐领不在屯子里,又没跑出去,只有一个地方可躲。”
“哪里?”
少年往江边一指:“江边的芦苇荡子!”
听完少年说的地方,赵强嘿嘿一笑,松手放他到地上,对郑国辉笑道:“倒忘了有这么个地方,你马上派人进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郭木尔就是钻进地里,都得把他刨出来!”
郑国辉却是有些为难道:“大帅,这荡子这么大,天色又晚,就算郭木尔躲在里面,咱们也抓不到他是不是等到天亮才派人进去搜?”
赵强断然否绝道:“等到天亮就晚了!如果这小子跑出去报信,咱们就麻烦了。”不过郑国辉说得也是事实,天这么黑,芦苇荡这么大,派人进去搜是有点难度,盯着远处的荡子看了一会,赵强有了主意,吩咐郑国辉:
“派人把这荡子围起来,一个路口都不放过,然后给我放火把他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