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中,彭春与郎坦对面而坐,心思重重。
“他们杀了多少人?”
“大约一千五百多。”
“都被吃掉了吗?”
“大多数被吃掉了。”
“你为何不早说?”
“如此惨状,还是不告诉大帅的好。”
“能撑多久?”
“援兵至。”
“吃完这些夫役,援兵未至,怎么办?”
“择弱者食之。”郎坦的心中一痛,咬牙补道:“逼不得已,只有如此。”
“你们自为。”
彭春默默的起身,一言不发,形神枯萎的往隔幔后走去。郎坦见状,嘴角一动,欲言双止,轻叹一声,退出了大帐。那盘摆在大帅桌上的熟肉已经放了三天了,但至此至终都未见大帅吃上一口
“将军,该用饭了。”
右军大营,亲兵将一盘烤得乌黑的肉端进了萨布素的帐中。
“噢…”
盯着地图发了半天呆的萨布素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见今天竟然有肉吃,不禁疑惑道:“哪来的肉?”
“将军让宰杀飞羽时,小的特意多留了些肉下来。”亲兵一边说着,一边将盘子小心的放到萨布素面前。飞羽是萨布素心爱座骑,已于数日前让人宰杀将肉分与军士食用。听说这是飞羽身上剩下的肉,萨布素不禁鼻子一酸,险些要流泪。这马跟了自己十年了,本想养它到老,没想最后却是落到个这等下场,当真是世事难料。
“唉…”
长长的叹了口气,萨布素夹起一块肉片在眼前看了看,难过的放进嘴中嚼了起来。他真的是有些饿了,毕竟上了年纪,体力和精神都不能和年轻时相比,这才饿了半天,就有些吃消了。
“你也吃些。”见亲兵盯着自己看,想到他怕也是饿得急了,萨布素忙将盘子推到他面前。
亲兵忙摇了摇头:“小的已经吃过了,将军自己吃。”说完有些慌张的道:“小的还有事要办,先退下了。”
“去。”萨布素没有多想,闻言点了点头。
亲兵有些哆嗦的退下去,眼睛突然下意识的扫了眼那盘肉片,然后迅速的退出帐外,再也不敢在里面多呆一下
“大人,他们吃光民夫之后,肯定就要轮到我们了!”
“他们是旗人,咱们是汉人,不吃咱们吃谁!”
“大人,为了这千把弟兄性命,请大人早做决断!”
火器营,协领军帐中,七八个汉军军官焦虑不安的望着犹豫不决的孙克强,不时还有人提心吊胆的掀起帐帘朝外小心的看上一眼。
“大人,弟兄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少年了,你就给弟兄们条活路!”
“八旗兵已经全疯了,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根本就不会有援兵来了!要来早来了,哪里会这么多天过去连个影子都见不到的!”
“关宁军封锁了爱瑷方圆三十里,消息根本传不出去,这会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咱们的情况!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等到弟兄们被人家绑在火上烤的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
“难道大人忍心看弟兄们成为八旗兵的果月复之食吗!”
“关宁军是汉人,咱们也是汉人,大家本是同胞,投降他们有何不可的?”
“罢了,罢了!”
彷徨许久仍下不了决心的孙克强在部下的劝说下终于拿定主意,他缓缓扫视一眼众人,沉声道:“可和关宁军联系过?”
佐领伏安“嗯”了一声:“他们保证过,只要大人带我们过去,就给大人一个千户,弟兄们也都官升一级!”
“当不当官的是小事,重要的是弟兄们能活下来!”
孙克强再不犹豫,既然关宁军已经承诺了,也到这个地步了,难道当真要为大清死忠到底不成。当下沉声道:“通知各营做好准备,亥时一过,以三声猫叫为号,大伙一起往关宁军那边跑,要是清兵敢拦,就开铳打退他们!”
“喳!”
伏安等人精神一振,俱是一脸喜色。摩拳擦掌便各自兴冲冲的下去准备了。帐中孙克强突然面朝南方跪了下去,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喃喃说道:“皇上,不是我孙克强不忠,实是山穷水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奴才这个大活人呢皇上,对不住了!”
……
五月二十五日,汉军火器营在协领孙克强、佐领伏安的带领下于午夜突然冲出军营,向关宁军投诚。
“大帅,孙克强那杀千刀的领着汉兵跑了!”
彭春在自己的营帐中还没有睡下,统领马喇和布尔察气急败坏的从外面进来禀报。郎坦也是衣冠不整的跟在旁边,显然是睡觉的时候被惊醒跑了过来。
东南方向也传来了火铳的射击声,稀稀落落的。
护军营参领那木图一脸急色的跑了过来,见马喇他们都来了,顾不得打个招呼,冲到彭春面前叫道:“火器营的人全跑光了,他们还开铳打死了阻拦的佐领尼理!”
一听火器营的人还打死了佐领尼理,布尔察气得须发皆张,顿足大骂:“我就说这些汉狗靠不住,留着就是个祸害!抬他们入旗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妈的,早知道就先吃了他们!”
布尔察的话没人敢接口,吃人的事情毕竟不光彩,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说。马喇和郎坦等人面色有些尴尬,彭春也是一脸愕然。
“大帅,必须马上派兵把火器营的人给抓回来!”那木图一脸凶狠样,眼中满是血丝。
听了他的话,布尔察连连点头,彭春却是摇摇头,缓声开口道:“怎么抓?你们谁敢带兵去?”
听彭春这话,那木图和布尔察等人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的叹了口气,是啊,要是能和吴逆再战,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地步。这些汉狗既然敢跑到对面,吴逆定然是有准备的,这会又是黑灯瞎火的,真要派兵去,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不敢挺着胸膛说敢去。彭春知道会是这样的反应,也不去和这些将领计较什么,这会都是各顾各的,能保住大营不垮就算不错了。
郎坦将自己的衣衫整理一下,迟疑着开口道:“大帅,火器营一跑,咱们的力量就又少了一分,又是军无斗志,吴逆却是人多势众,兵精饷足,孙克强他们这一跑,吴逆对我们的底细就更加清楚,说不定明天就要对咱们动手了。末将担心”说到这里,郎坦停了下来,一脸忧虑的看着彭春。
听他这么一说,马喇和布尔察他们也开始担心起来。
彭春却是毫不在意,开口淡淡的对他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真到要以死报国之时,唯一死而已,有什么好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