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月月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
芳菲在上元节午间来到佳茗居雅间里见到丁碧和阮翠华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这句诗来。
几年前佳茗居刚开张的时候,也是一个上元节,她邀请了几位同窗来这儿喝茶。
如今佳茗居还是那么兴旺,当日座中的闺蜜们却都风流云散了。
当时盛晴晴还没出嫁,一直粘在她身边当个小跟屁虫。去年盛晴晴就已经嫁了人,听说现在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就快要当母亲了呢。
“秦姐姐你可算来了”
丁碧和阮翠华都比芳菲小一两岁,见芳菲带着春雨进门,都忙起身相迎。
芳菲让春雨替她解下披风,伸手掠了掠鬓边发丝,才笑道:“我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是我们太心急想见到秦姐姐,所以早来了。”
丁碧笑着让芳菲坐首座,芳菲也不谦让,盈盈坐了下来,又招呼两人就坐。
“你们俩怎么有兴致请我出来喝茶?”
阮翠华亲手给芳菲倒了一杯花茶,笑道:“我们姐妹多日未见,趁这节日聚聚也好姐姐您还不知道吧,碧儿过两个月就要走了。”
“走?”
芳菲一惊,忙看向丁碧,只见她脸上泛起两团红云,便恍然大悟:“是呢,听说碧儿的婆家在江城?”
江城是江南道首府,是富户和官宦聚居之地。她早听说丁碧是许给了一位江城通判做儿媳的,原来送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阮翠华叹息说:“唉,碧儿一走,我就更无聊了前些年,惠如姐姐和端妍姐姐上了京城,晴晴去了西南,现在碧儿也要远嫁。现在我们姐妹还能坐在一处喝茶,再过得一些日子,可就剩我自己了。”
丁碧忍不住笑了:“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用出门子似的你家不是早给你看好了人家吗?就等着下聘了”
“啐,我才不嫁人呢。当人媳妇最操心,哪有当姑娘舒坦?”阮翠华嘴硬顶了一句,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哪里有不嫁人的女儿家?
“说到下聘……”丁碧看向芳菲,说:“我们还没恭喜秦姐姐呢”
“是呢是呢,我也听说了,陆家已经到你家下聘了吧?”阮翠华拍掌笑道:“幸亏秦姐姐不是远嫁”
丁碧斜瞥了阮翠华一眼:“你真是孩子话等明年秦姐姐的夫婿中了进士做了官,那是不可能回原籍的,秦姐姐这边又没公婆服侍,当然是要跟着去的呀”
“是哦……”
阮翠华又沮丧起来。
芳菲忙说:“哪能那么容易就中了进士?他明年才是第一次下场呢。”
阮翠华却不同意了:“姐姐,你就别谦虚了,满阳城谁不知道陆家的陆子昌是阳城第一才子?别说中进士,考庶吉士中状元那都是有可能的呢”
芳菲抿嘴笑了:“是是是,承你吉言”
此时,阮翠华口中的“阳城第一才子”陆寒却并不在阳城过节。
他正在阳城外清江上的一艘大画舫上,参加同安学派南宗的新春文会。
他那新买的书童砚儿站在他身后替他斟茶递水,眼中满是对主人的崇拜。
大家得知他被陆家买去当书童,都说他是难得的好福气,能服侍那位大才子。他也觉得主人真的好厉害,别的不说,看这一屋子的老先生都像是特别有学问的人,只有自己的主人是个年轻学子。
别家的公子哪能和自己的小主人相比呢?
陆寒不知道他这小书童的心思,他淡定地坐在末座上,聆听着上头那几位老先生的讲学。
平心而论,同安学派的大儒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前辈,并非浪得虚名。
撇开政治因素不谈,听他们讲学,对陆寒而言确实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
这些惯于讲学的大儒们,讲起诸子经典来的确是微言大义,深入浅出。虽然有时观点奇崛,令人惊叹,但细细想来也是大有道理。
这种讲学和学堂、府学里的讲学并不相同。府学了讲究的是“理解先贤著作”,而这些大儒们所讲的却都是自己的见解,当然还和国运时政紧密联系在一起,绝不是夸夸而谈。
文会的主持人,同安学派南宗的泰斗宗德明宗老先生,正和坐在他身边的陶学政陶育说起陆寒。
“看那小子倒是挺专心听讲的嘛。”
宗德明远远看着陆寒,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陶育说:“宁川公当日便认为此子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是以一直让学生好好教导他。学生教了他半年,觉得这陆寒的确天资惊人,假以时日,想来必会有一番成就。”
宗德明微笑道:“天南兄认可的人才,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远山啊……”
他拍了拍陶育的肩膀:“所谓人才,学问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胸怀天下之志你可别只看到了他写的文章出色,别放松了对他心志的培养啊”
这话就是在暗示陶育要多多向陆寒宣传同安学派的道义,将陆寒牢牢地绑在同安学派这棵大树上。
和宁川公缪天南的观点相同,宗德明也认为现在的同安学派很需要新鲜的血液。所以对于拉拢有才学的年轻人,宗德明也很上心……
他对陶育吩咐了两句,陶育便走到陆寒身边,说陇山公宗德明想和他说几句话。
陆寒闻言站了起来,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到地上
他还以为是自己失态,他才刚刚扶着桌子站稳,这画舫又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
同一时刻,坐在佳茗居里的芳菲和丁碧几个也慌了神。
屋里的桌椅器皿不住晃动,丁碧坐的椅子晃了一下,她没坐稳一下子摔到地上。
她的丫鬟茜茜想去拉她,结果一个踉跄也摔了下去,和丁碧滚在一起。
芳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地震了
晃动越来越剧烈,几个姑娘都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芳菲强自镇定下来,大喊一声:“把桌子推到墙边推”
她一边喊着一边去推桌子。春雨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出于对她的绝对信服,立刻去帮她一起推。
两人把那酸枝木大理石面的桌子推到墙角,整栋楼晃得更加厉害了,石块土灰噗噗噗从墙上不住地掉下来。
芳菲声嘶力竭地喊着:“躲到桌子底下去快”
屋里的人除了她已经全部吓傻了,这时听到芳菲的命令,下意识地就连滚带爬地钻进桌子底下。
这桌子本来是可以招待十个人宴饮的大圆桌,六个年轻女孩子躲在里头也不算太拥挤。
每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紧紧地捂着嘴缩成一团,彼此依靠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哐当”
一根房梁从屋顶上砸了下来,带起漫天的尘土木屑。
她们只感觉到头顶上的桌面被无数木块灰石像雨打芭蕉一样扑哧扑哧不停地砸着,整个屋子全都是烟雾蒙蒙的一片。
耳边一直传来外面的人们在跑动哭叫的声音,可是她们之中也并没有一个人想着要跑走,因为大家已经完全吓得脚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息不到的时间,但她们都觉得想是过了一辈子似的那样漫长,剧烈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芳菲立刻想到,这也许是地震之中的小间隔,待会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震动。
“快,我们快离开这里”
芳菲第一个钻出了桌底,她一手就把春雨也给拉了出来。
春雨盲目地相信着芳菲,所以虽然极度害怕,但有芳菲在身边,她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因此行动倒还利索。
其他四个女孩儿却动都动不了了,芳菲着急得不行,不趁现在跑出去,可能就出不去了
“想活命的就给我出来一刻都不能耽搁,待会还会再地震的”
听到芳菲说待会还要震动,几个女孩儿总算有了点反应,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听着,你们不要怕,跟着我走,一定不会有事的”
芳菲知道此刻她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地震,而是那种莫名的恐惧。在这种时候她们最需要的是一个给她们下指令的人,因为她们的脑袋估计都已经难以思考任何问题了。
“走”
芳菲当机立断拔腿就跑,一推开房门跑到走廊,马上被走廊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好几个人被掉下来的木板和房梁砸伤躺在地上不住申吟,鲜血染红了走廊的地板,平时雅致清幽的佳茗居变成了恐怖的人间地狱。
跟在芳菲后头的女孩子们尖叫起来,如果她们没有躲到桌子底下,或许就会是这个样子……
芳菲回头大喝一声:“不要叫,不要看,我们一定要跑出去”
现在也分不出谁是主谁是仆了,五个少女在芳菲的带领下艰难地迈过那些伤者,朝楼梯口跑去……
女宾的雅间在三层,她们也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事实上在逃跑的客人们也都跟她们差不多,没有谁还能注意别人的眼光。
她们互相搀扶着走到一楼大厅,整栋楼却又晃动了起来……
(天灾人祸……既然我遇上了人祸,芳菲就来个天灾吧……话说我的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好囧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