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命大的母女三人就在济世堂的后院住下来了。反正这里空屋子不少,上回把十几个传教士藏了一段时间都没被外人发现,让她们住着并没什么妨碍。
得知那产妇母女平安,碧青碧桃就开始催着芳菲回府了。所以芳菲至今也没再见过那个产妇,更没见到刚生下的小女孩。
不过她已经交代了济世堂里的婆子好好照顾产妇和孩子,更让碧荷每天去济世堂理事的时候多注意点儿那三个人。要么不救,救了就救到底。
产妇生产后才是最凶险的——短时间大量失血与身体的损伤,能把健康的人活活折腾去半条命,更别说本来就虚弱至极的贫妇了。新生儿的夭折率之高,更是不必多言,即使后世科学再发达,都难避免许多新生儿的死亡。
因此芳菲的交代绝对是有必要的。但是话又说回来,底层百姓过惯了艰苦日子,反而更能捱苦受累。那产妇和孩子,还有大女儿小鸟,都渐渐好转起来。
芳菲听到碧荷传回来的消息,自然也是高兴的。碧青碧桃几个,当时不肯将产妇搬到芳菲的马车上,回到家以后生怕芳菲拿她们来处置,谁知芳菲却没提这个茬。
其实芳菲冷静下来,也明白他们几个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她对待下人向来恩威并施,并非一味宽和的,可无论涂七、碧青还是碧桃,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儿,忠心是没有问题的,小节上就不跟他们计较太多了。
只是,下人太过自作主张,总归不好。为这,她真是好好冷了他们几天,没给他们好脸色看。碧青碧桃小心翼翼的,做事比往日勤快谨慎了十分,真怕夫人就这么厌弃自己了。
幸好过了一两天之后,芳菲对她们的态度也就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他们高高提起的心肝儿才稍稍归位。
不过事情再来一次的话,她们觉得自己还是会像当时一样做的。
不管怎样,夫人的安危福祉才是第一的,不是吗?
济世堂的药材都准备好了,跟官府报备以后,在城外灾民草棚前开始施药。
这时候出来施粥的大户人家已经不少了,但是施药的却还只有济世堂一家。灾民们委实感激得很,这济世堂想得真周到啊发给他们的都是不需要煎煮的药丸、药粉、药膏,确实是考虑到他们的真实需要了。
而且芳菲为了让济世堂的药最大的发挥作用,把济世堂里坐堂的两个大夫四个学徒都派到施药的草棚里去了。要让大夫或是学徒——人手不够,学徒也得顶上用了——确诊是什么毛病以后,才给发对症的药。
其实施药这件事情风险很大的。最大的风险就是……这些灾民里每天都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万一有人因为吃了济世堂的药,然后因为别的缘故死去了,他的亲属讹上门来,那可真是麻烦。
一间药堂的名声很重要,所以这也是别人家不出来施药的原因之一。平时的施药倒不是太要紧,灾民却是很容易倒毙的,而且这些人又已经一无所有了,特别容易豁得出去缠人……的确会很闹心。
施药,还是不施药,芳菲之前和陆寒讨论过好一阵子。最后夫妻俩的意见还是达成一致了。施吧,管他呢
芳菲和陆寒都不是那种怕事怕麻烦,只想明哲保身的人。既然真心想为灾民做事,就别瞻前顾后的,真出了事再说
当然,为了将出事的几率降低,芳菲才更加要让坐堂大夫和学徒们去诊断,起码要给病人发对症的药。而且,那些药也只能是发日常用的吃不死人的那几种,就算闹上官府都好说话啊。
事实证明,人民群众的觉悟还是挺高的……应该说,这时代的社会风气还没被败坏,大部分的百姓都是老老实实的顺民,那种敲诈勒索的混混儿毕竟是少数。其实那种人,反而是在市井之中生存的,像这些灾民都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庄户人家,脑子一根筋,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得了药的人,都对济世堂感恩戴德,甚至有老人家涕泪纵横地给陆家的棚子下跪,哭着说这家老爷真是“活菩萨”。
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说这施药的济世堂,就是那天将那临产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带走的那位夫人家的产业。
然后又被他们打听到,这位夫人是鸿胪寺卿家的主母,平时最是乐善好施,医术又好,在京城中有“送子观音”的美誉。而且她是个有大福气的人,生了两胎就得了四个儿子,有一胎还是罕见的三胞胎……估计灾民们是从来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或是周围摆粥棚的其他人家下人口中打听出来的。
总之,在芳菲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美名在城外灾民中以滚雪球的方式越滚越大。这一点目前起到的正面作用是,迄今无人到济世堂的摊位前投诉自家有谁吃了济世堂的药出事……
等到芳菲听说此事的时候,已经开始有领了济世堂药物的灾民在给她立简单的长生牌位了……如果他们经济实力许可的话,或许会给她立个“送子观音”的生祠也说不定的。
主要是她的事迹被神化了,三胞胎么,二十多岁的四品诰命夫人么,大家又亲眼看到过这陆夫人是如何美丽慈爱的,绝对是活月兑月兑的观音下凡啊。灾民们闲着也是闲着,平时也没娱乐的,就剩下说嘴了,于是什么话都编出来了。
幸好芳菲是个女子,名气大点,也没达到要震慑官家的程度。有心人想拿她做文章都难。
她是个男人的话就危险了……当然更幸好的是,朱毓昇听到芳菲有美名流传,只有高兴的份,绝不会想到“收买人心”之类的诡异事情。
济世堂也不能一直施药的,只能三天出来施一次药,不然哪里顶得住,本来就是亏本的事情。但是灾民们已经很感激了,起码有个盼头不是?
芳菲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次善举,居然还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吧,姑且把它当成善有善报好了。只要龙座上的那位知道自己不是靠施药发展教徒的邪教头子就行,其他人的看法倒也不必那么在意。
陆寒更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的军国大事。北疆军情告急,和胡人打的这几场仗是有胜有败,目前互相相持不下。但事实上边军的战力是到了极限了,粮草就快耗干了。
而且内阁和兵部商议出的结果,是一定要往北疆调配援军的。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今天在朝廷上还吵起来了……想都知道,一个摊开手板要钱,一个根本掏不出钱,不吵才有鬼了。
结果兵部尚书骂户部尚书“尸位素餐”,户部尚书骂兵部尚书“莽夫误国”,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要不是大家架着,就要打起来了。惹得素来冷静的皇上都咆哮了两声,龙颜大怒,差点要把这两个人拖出去廷杖。
当然,廷杖那是不可能的。这种用人用钱的时候,把这两个国家重臣打坏了半点好处都没有。大家都很烦恼,个个都在想怎么凑军费呢。调兵反而容易,从西南与山西调配过来就够了,甚至不用动用东南的人马。
后来还是内阁私底下拿出了见不得人的法子,劝说皇上让朝廷跟民间的一批专门放贷的商人先挪借一二十万两银子顶着用先……以前的皇帝发不出官员俸禄的时候,就常常干这种事,不过朱毓昇上位后耻于如此,就没继续下去。
可现在不行啊,胡人就要杀到京城来了,不赶紧把他们挡在关外,谁知道会不会酿成更大的灾祸啊?
芳菲听陆寒说着这些,心想跟商家借贷虽然丢人,但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不然怎么办?皇帝可没有聚宝盆,能够无中生有的变出财宝来支付庞大的军费,丢人就丢人了吧。
只是,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呢?商人的话……唔……
芳菲脑中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又说不出来。
她心疼丈夫天天为国事担忧,有时也想劝劝丈夫,你又不是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每天这么忧虑不是个法子啊。
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陆寒是饱读诗书的儒家学者,讲求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这句名言的那位大儒貌似还没诞生,但陆寒就是有这种类似的信念。
劝不得的,只得由他去了。
芳菲这边还在为陆寒忧虑不已呢,自己却也遇上一件大事了。
皇后突然下了懿旨,要鸿胪寺卿陆寒之妻陆秦氏携四子入宫觐见。
传旨的太监一到陆家,陆家从上到下没一个不被吓着的。
芳菲自己有些心虚,更是忐忑——皇后要单独召见我?
不会是发现了朱毓昇对自己……但是那也没必要让自己带上四个孩子啊……莫不是要把自己母子四人一锅烩?
想想又不像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