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涛也很清楚,与其以行政命令让这些人执行,还不如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警醒,这样既不太过导致这些人的反感和暗中抵制,也一样能达到那样的效果,江林涛也就不再说这事,而是说道:
“我是深知农村工作辛苦繁重和重要性艰巨性的,大家在乡镇工作不易,我敬大家一杯。”
几个人见江林涛这么说连说不敢不敢,都站了起来,碰了一杯。
然后几个镇领导肯定要敬他,敬完之后,几个人就把敬酒的任务交给了李萍。李萍原来还以为自己主动到农村来工作会让江林涛另眼相看,好早点调回城里去,听到江林涛在农村工作过,觉得这更是一个机会,所以不住的殷勤劝酒。
虽然是啤酒,本来气氛应该没有喝白酒那么热烈,不过有李萍在,这气氛依然还是很热烈。酒桌上不但金书记等人开着李萍的玩笑,就是明海也时不时的逗逗李萍,李萍虽然是未婚女青年,不过丝毫没有扭捏作态,其实在农村工作的女干部,即便是开口就脸红的羞涩姑娘,和农村和那些小媳妇老妈子打交道久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熏陶得什么出格的玩笑也敢开的“女流氓”。
由于有李萍这个酒桌气氛调节器,桌上的气氛一直很不错,不过两瓶啤酒对于这些酒场悍将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很快就喝光了,江林涛坚持不再喝,刨了两碗干饭,就坐在那里,喝着汤,等着几人吃完饭。
李萍赶紧第一个丢下碗筷抢在宋东海之前去给他去掺开水,敬烟,又递上喷香地纸巾给他擦嘴……
由于酒喝得不多,一顿饭倒是吃得很快,江林涛不住的称赞腊肉炖得有味道,而那盆海鲜他基本就没碰。几个镇里的领导多少也明白江林涛的意思。以后来了,有腊肉就可以了……
金书记见江林涛吃好了问道:
“江县长,你这一路赶来,还是去眯一会?呵呵,小李……”
李萍听到金书记的意思是到她宿舍去休息,心里倒是一喜,若是搭上江县长这条线,江林涛不但是县长,把她提前调回城里,还不是一句话的问题?并且更是年轻高大帅气,不要说睡她房间,就是睡她,她也是万分乐意。只要江林涛一答应,她就会搀扶领导去自己的小窝。
金书记本想确实是镇里的招待所条件不好,去李萍那“闺房”休息休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原来邱解放下来就喜欢去,虽然邱解放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在那里睡李萍,但是其他时候其他地方睡没睡过就只有天知道了,但是一想到江林涛是未婚人士,这话说出口肯定很是唐突,于是赶紧圆道:
“小李,你去镇招待所安排一下,让江县长休息休息。”
李萍忙点着头,就欲起身,江林涛摆摆手道:
“我没午睡的习惯,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会?”
李萍本来想,只要江林涛愿意去睡会,说不定她温言劝一劝,说不定江县长就会去她房间,没想到江林涛根本就没有去休息的意思,心里难免就有点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江林涛清楚李萍的心思,不过他也装着不知道,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就是有午睡的习惯也不敢丢下县长不管啊,于是都摇着头。
“那就坐一会,等酒气散散再去和其他同志见见面。”
金书记一听江林涛的话,稍稍琢磨了一下就知道江县长是要单独和他们三位镇里的主要领导坐一坐摆谈摆谈。于是说道::“行,小李,你去镇政府通知人员到会。”
李萍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心,不过也只有领命而去。
待李萍出去之后,江林涛先是一顿表扬鼓励,然后盯着杨镇长问道:
“杨镇长,镇财政亏空有多少?不止报上来的二百五十万?今天在路上堵车了,顺便走访了一下老百姓,我看了看你们提留统筹加了不少,再按照你们镇的人口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整个规模,我估模着怎么也得比这数字要翻番。不然不至于加那么多。”
杨镇长一愣神,见江林涛虽然神情淡然,但是却根本没有什么估模的意思,而是肯定,转眼看了看金书记,金书记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实情汇报,就舌忝了下嘴唇说:
“江县长,不瞒你说,镇里确实亏欠不少,一方面是为了完成财贸上交,二来县财政拨款缺口很大,而且从前年开始就有亏欠,江县长目光如炬,我们镇到目前,镇财政亏空大致是将近六百万,主要是上半年……上半年办了一个企业”
杨陆顺举手示意杨镇长不要再说了,想了一下说道:“不是我目光如炬,是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加加减法就知道,这几年你们投入了将近四百万搞企业,特别是今年投入了两百万,加上你们的正常开支,再算算上缴县财政,算算你们总体的财政收入,我心里大体也就有个数了……”
江林涛看到三个镇领导都低着头,显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江林涛也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紧,于是说道:
“我了解你们实际的负债情况,其实也是好安排来年的计划,没有其他意思。我知道,县里前几年大搞建设,给你们下达的财政任务本来就远远超出各乡镇的承受能力,镇里也不想日子越过越紧,想要开拓财源,也要进行投资,出现这样的问题,责任不在你们身上……我估计伍柳镇在县里还算相对好一点的乡镇,这也全靠你们勉力支撑……”
江林涛看到三位镇里的领导面色稍霁,于是和颜悦色的问道:
“你们这些亏空主要是靠贷款,在基金会贷了多少,利息恐怕不低?”
果然这些款绝大多数都是在农村合作基金会贷的,利息当然不低,江林涛揉了揉头。想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
“基金会啊,这可真是个问题……金书记,杨镇长、吴副书记,本来我只是下来了解情况,原本是不准备发表意见的,不过既然伍柳是第一站,有些事情,我还是想以私人的身份谈一谈。我不了解你们镇基金会的情况,但是就全国而言,许多基金会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江林涛语调显得比较沉重:
“从八十年代中期基金会开始兴起,从一出现就迅速呈现星火燎原之势。作为一种缓解农村融资渠道单一的互助性质的机构,基金会在初期对于农村的发展还是发挥了积极作用的,但是很快大多数农村基金会的运作都违背了合作基金会的互助宗旨,把农村基金会变成了办理存贷业务的第二个农村信用社。但是农村合作基金会是主要依赖于农户的资金注入的准正规金融组织,其经营活动归农业部而不是中国人民银行管辖,这里面就出现了很多问题。”
江林涛扳着手指说道:”普遍的高息吸存、内部管理混乱、为了追逐高额的贷款利息,基金会很快就把主要业务转向一下高风险的非农产业,呆滞账猛增,而基层政府行政干预及缺乏必要的金融监管,眼下基金会看似热闹的背后实际上是储户本金都在大量流失,很多借款人都把基金会当成一个可以不用还钱的提款机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农村基金会很快会大面积的兑付风险,甚至局部地区出现挤兑风波……”
江林涛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
“从今年开始,国家已经发现了这个苗头,从原来的充分肯定,已经逐步转变为肯定加整顿了,但是从全国来讲,南巡讲话之后,大家发展经济的热情高涨,国家又在紧缩银根,很多个人和单位从正规银行融资困难,就给了基金会更多的机会,今年实行分税制之后,乡镇财政又更紧张,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这样的整顿实际上收效甚微,基金会的发展依然会往悬崖边上狂奔不已。
基金会看着还很不错,实际上真正有多少资金?而资金来源主要农民,是农民的血汗钱,你们想一想,全国有多少农民在基金会有存款、有股份?数以亿计的农民都血本无归那是什么概念?农村的稳定也就无法保持,农村不稳,政权都会不稳了,江山都不牢了!所以国家必然要采取强有力的断然措施的!”
“这措施其实不用多想,一是‘保护农户存款的合法权益’,二是‘保持农村的社会稳定’。要保证农民存款合法权益,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还储户的资金从那里来?绝大多数的农村合作基金会的剩余资产显然不够。借助央行或国有商业银行摆月兑自身的危机?那样会让国家整个金融系统陷入极大风险。国家也决不允许。那么基金会要偿还储户的主要来源就是贷款人、担保人和审批人了。”
“谁借款,谁负责偿还;谁担保,谁负连带责任;谁审批谁核贷,谁负责追收,所以有的人心里打着给高息搞老本的打算的人注定是一场美梦!就是要送进班房之前那也得想法把钱还上再说!而作为打招呼,批条子的领导们,收不回资金,那肯定也是要负连带责任的,不管你是高升还是退休,不搞清楚也是月兑不了爪爪的!处分撤职、拍卖家产乃至逮捕,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多则三五年,少则两三年,你们都能看得到……我是真心不希望你们这些在农村辛苦工作了一辈子的同志被这件事给击倒……”
在农村合作基金会的贷款中,**问题是尤为突出,江林涛并不知道在座的三位镇领导是不是在基金会贷款中也贪污受贿,他现在也不想知道,但是这些人中肯定牵涉到另外一个:行政干预。许多呆滞贷款最终都牵连到审批人,而这些审批人绝大多数都是乡镇党委书记和乡长或镇长。
对于这些人,后来取缔农村合作基金会的时候,一般的做法是“三停一限”,即停职、停薪、停工作、限期追回借款。这些人整日东奔西跑,四处讨债,惶惶如过街老鼠,威风扫地,垂头丧气,不但要定期向组织汇报讨债计划的完成情况,还被明白无误地告知,如果最终要不回来钱,不但要被开除公职还要被查封、拍卖家产,还要受到刑事起诉,而且罪名很多,包括“经济诈骗罪”、“渎职罪”、“受贿罪”等等。这无异于现代版本的“以罪抵债”。
除了对审批人施加强大的压力,借款人和担保人的日子肯定就更难过,一是采取法律手段,如查封、拍卖借款人资产、追究其法律责任等等地方政府还把欠款人强制集中起来“办学习班”。这种“学习班”相当于刑事拘留或党纪中的“双规”。不还钱或者拿出还款计划,那就得一直在里面呆下去……
总之,只要能够用得上的手段那都是使出浑身解数都用上……
江林涛看到镇里的三个领导脸色都有点发白,知道他也是说熬他们心坎里去了。
“我今天算是提前给你们吹个风,你们要切实加强基金会的管理,至少要考虑资金贷出去的风险,至于农业和养殖业这方面的小额贷款,这方面也还是可控的,毕竟数额小,农民们捏紧一下裤腰带也就能还上,涉及到非农方面的贷款,特别是大额贷款,一定要慎重一些,要争取有抵押,有实力的担保……至于原来出现的一些问题,想要一下解决问题那不可能,只有在今后的工作中逐步得到解决……”
江林涛也怕这些镇里的领导矫枉过正,让基金会完全就只进不出,还是指点了一下要把握的基本原则。然后才笑着说道:
“我相信在国家决定采取措施的时候,大家都可以笑颜相对……”
明海也被江林涛这番话吓了一跳,心里一想,江林涛这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他也清楚江林涛讲这番话绝不是心血来潮,心里一心思,便明白江林涛这是给镇里几个领导示之以恩,笼络人心,这时候他得帮着摇旗呐喊一番才行,于是笑道:
“老金,我没说错,江县长平易近人,真的是很为下面的人考虑,早上还关心小宋小范的生活问题呢,现在对你们也是这么保护,说实话,我头一次遇到比自己年轻地领导。也头一次遇到如此关心下级的领导,老金,你比我还大几岁。快五十了,有江县长这样的领导这样爱护和保护,我们心里才真的踏实啊!”
金书记也连连点头称是:
“明主任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只凭着江县长能给我们指点这样的迷津,不让我们犯错误,就凭这一点,我们就是把这条命卖给江县长也值了。何况第一次在海螺下乡镇就到我伍柳镇来。我就心里有数。不用江县长开口,我也保证积极配合江县长开展工作,保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给江县长增添半点困难!””
记得以前看的武侠小说,经常提到一句话:江湖中有三种人最不好惹,方外人士、女人和小孩,江湖中的j金书记的感受比明海还要深刻一些,其实之前他虽然看着对江林涛很尊重,实际上心里也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江林涛仅仅就是堵车看了看,就猜出了镇里的负债问题,心里才明白,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有两刷子的,至于基金会,金书记平常很难从上级领导口中听到如此肯定的话,基金会的事情其实乡镇领导那个人心里没谱?但是心里都存在侥幸心理,现在听江林涛这么一讲,心里也知道这盖子一揭开,那真的是谁都难以收场。
江林涛这么一讲,他心里的敬畏之心顿时多了一点,他以前没事的时候喜欢翻翻武侠小说,想到小说中经常讲,江湖中有三种人最不好惹:方外人士、女人和小孩.
方外人士就不用说了,就是那装疯卖傻的世外高人,不可惹;而女人和小孩既然敢在人心险恶、杀机四伏的江湖行走,要嘛有惊人的实力,要嘛就有强大的背景,惹上他们都是大麻烦。
显然,江林涛在这官场这个江湖之中也就是一小孩,强大的背景自然不用说了,不然县长怎么也轮不上他,从今天的接触也可以看出,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想想邱解放等人就是着了省委陈书记这个世外高人的道,结果之惨就不用说了,他可不想犯邱解放等人那样愚蠢的错误……
杨镇长和党群吴副书记也听到了金书记的话,也忙着表决心。
江林涛自然很满意,他年纪很轻,加上初来乍到,至少目前地一团和气还是相当重要地,不管他们的决心是真是假,至少要让这些乡镇的领导不抵制他,他才有时间和机会来理顺海螺方方面面的关系……
江林涛觉得这谈话也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
“金书记杨镇长吴副书记,你们都是老基层了,应该都清楚稳定压倒一切,我初来乍到,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财政困难的局面,但是我在这里也给你们表个态,明年县里给镇里下达的上缴财政资金计划,只会降,不会涨,不过从现在到春节前,还请你们几位多费心,带领大家捏紧裤腰带,熬过这几个月……”
几个人自然又是一通表态,然后一行人去了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