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寒地冻,俗语有云:,腊七儿,腊八儿,冻死寒鸦儿:腊八儿,腊九儿,冻死狗儿:腊九儿,腊十儿,冻死人儿。,可能除了耐冬和梅之外,就没有什么鲜能受得了这份严寒了。可一年里用的高峰期,偏偏就是入冬以后至过年这段时间,其余的季节,反倒销量不大。
最后”两人选定了个摊子在角落上,看上去又是个很爱说话的汉子,便在他的摊前流连起来。
“那是当然。”汉子笑道:“各村各有专长,只有咱赵家楼的牡丹,能控制在春节时开办……”说着指指左边的摊子道:“他们樊家村的黄月季,早形好香味浓,技压群芳:,“又指指右边的道:“他们潘家庙种的玉兰,这时节除了广州那边,他们是独一份。玉兰开时,一挑插五六十斤,每斤要三两银子。”
“这么贵?”高拱不禁倒吸口冷气道。
“赚啥赚?”潘姓汉子一脸苦涩道:“还得往里赔钱……”高拱等他说下去,那人却住了嘴,显然就是个扎嘴葫芦。边上人也不好拿他家的事儿说长道短,也都住了嘴。
三个摊主一下都来了精神,争先恐后的打开请他上前端详,沈默一家家走过”走到哪个筐前,哪个摊主就掀开筐盖。筐盖一开,只觉一股炭火的热气扑在脸上,暖烘烘的;热气中融合着馥郁的香,沁人心脾,钻入襟袖。俯视筐中,映入眼帘的有牡丹、腊梅、碧桃、瑞香、海棠、石榴……等各种奇葩异草”碧枝翠叶,姹紫嫣红”令人目迷五色,心旷神冶。沈默是真喜欢的人,不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沈默着三人的表情,也觉着有些不对劲了,干笑道:“怎么,要很多钱吗?”
三人快的商量一下,便由那姓赵的声道:“给您老饶一饶,九十两银子拿起……”
难得见他不淡定一次,高拱在边上偷笑,他知道沈默是大财主,所以也不吭声。
“您讲……”三人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你们得陪这位爷说说话……”沈默一棒身边的高拱道:这位爷有个癖好,特别爱打听,一天不打听点事儿,哎呦,就吃不好睡不着,过不下这天来。”
“喔……”三人齐刷刷望向高拱,心说还真是啥毛病都有啊。
高拱知道这是沈默报复自己,刚才笑他那几声呢,只能叹口气:,“唉……”算是默认了。
一“一凵凵一“““一一一凵一一凵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见对方没有异议,沈默让护卫回去拿钱,又对那三人道:“边上有家茶馆,咱们收摊到里面去,我请喝茶。”
不用在外面挨冻,还有茶喝,这好事儿当然不用劝,三人收拾收拾摊子,挑起大筐就跟他到了边上的茶馆。
沈默要了个雅间”叫了壶茶,听说他们三个没吃饭,又叫了些茶点给他们充饥。
三人心说今儿是遇上善人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对高拱道:“您老想打听什么”俺们虽然是乡下人,但整天在集上摆摊,东家长西家短,三个蛤蟆五个眼的知道多了,包您舒坦。”
“唉……”那老潘顿时吃不下了”硬咽下嘴里的点心,喝口茶道:“您老问,咱就说。别看卖得贵,可那玉兰是树,不是草,得专门建两丈多高的棚子,还不能栽密了,全村的暖棚子加起来”也不过两千株……,像俺家里有八十株,一年最多不过产三千斤鲜。”
“那也将近万把再银子了。”高拱咋舌道:“肯定是大户了。”
“那也还有七千两呢。”高拱道。
高拱和沈默对望一眼,没想到宫里的太监竟猖獗若斯。所谓皇店,初设于正德年间,店的收入应该归内库,但由内官经管,大半倒要流失了。皇店有多种,如三人所说的酒铺,就是太监们以皇店为名,收商贩货物专卖……其出售的商品不多,但无一不是紧俏值钱的好东西。或者说,宦官们就是看着啥值钱收啥,且只付极少本钱,当然大赚特赚。
宦官除把持皇店外,还依仗政治特权,在京畿附近建立私店。这些私店势焰之盛、扰害商民之甚,更烈于皇店……毕竟皇店还挂着皇帝的名头,多少还得讲究点吃相。而私店就毫无顾忌了,他们直接向工农索要产出,恃强分文不给!已经不是与民争利,而是直接抢劫了。
皇店、私店之祸,在武宗朝闹得怨声载道,官员,它已经“尽笼天下货物,令商贾无所谋利,了,以致武宗遗诏中不得不令,草京城内外皇店,。世宗初即位,马上对掌皇店的恶太监加以惩处,将其爪牙配充军,迫使宦官勋贵在这方面稍作收敛。但厚利之所在,收敛只能是暂时的,随着世宗日渐痴迷修道、费巨万,只能默许太监们重开皇店。随着世宗日渐老病,太监们也逐渐大胆起来,又把私店重新开起来……沈默知道的,前朝司礼诸监中。马森八店,岁有四千金之课。陈洪市“店遍于都市,所积之资,都人号为百乐川,。连像黄锦这样比较正直的太监,也开设布店,以善经商知名。这些形形色色的皇店、私店暗损国税,垄断经营,甚至断绝一些商人生计,严重扼杀了京畿附近商业的展。
现在换了隆庆皇帝,看起来他们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更加嚣张了。
话题涉及到宫里,三人也是不敢多说,只是唉声叹气。
“这是为何?”高拱低声问道。
“因为咱是给宫里进贡的,官府不收税不抽丁:再说公公们每年要收俺们的话,就不让差老爷再来骚扰。”老赵也有些自豪道:“俺种牡丹虽然不挣钱,可俺还能插着种别的呀,像梅、迎春、海棠、石榴啥的,寻常人家都喜欢,不愁卖。一年下来”也能收入个二三十两银子,刨去吃穿,还能给儿子娶媳妇,就知足了。”
看着他们一脸知足的表情,高拱心里酸涩的很”沈默心里也不好受,被人盘录若斯,还知足成这样”可见这世道,还让老百姓有没有活路了。
“当然不走了。”老赵道:“进城有进城税,摆摊有摆摊税,还有些闲大爷过来打秋风,这都得好生孝敬着…………但总归是还有得赚的。”京师税务主要是在进城的九个门收税。各门均有内官监税,而且征税日苛”且在税额外,宦官们还另有需索。嘉靖四年”户部主事缪宗用监税,亲见,九门守视内官每门增至十余人,轮收钱钞,竞为削,行旅苦之”。于是请上裁之,但没过些年,又被太监们想方设法的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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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点头道:“太监,毒瘤也。”侍卫们已经清场,他也不担心这话会传出去。
“我明日就上书皇上,要他把皇庄全撤了。”高拱喘着粗气道:“还有那些监税太监!”
沈默也不接茬,重又拿了个茶杯,倒上茶喝起来。
“……”高拱憋了一阵子,道:“你怎么不劝我?”
“您自己也知道不现实”沈默轻笑道:“还用我劝吗?”
“唉……”高拱叹口气,有些郁卒道:“是啊,当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宠幸宦官,就算老夫说,皇上也不会听,还平白得罪了那些阉竖。”他虽然鲁直了些,但也知道人难防、谗言难当,那些太监现在得罪不起。
“时机不到。”沈默轻声道:“坐稳了位芋,再办这件事也不迟。”
“嗯……”高拱闷哼一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就算现在铲除不了,我也要敲打他们一下,不能让死太监们这么嚣张了。”
“在这件事上,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沈默低声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你我能等,老百姓可不能等。”高拱黑着脸道:“多等一年,就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知而不作,当政之耻也!”
高拱的话虽然令人钦佩,但沈默不能认同,正如方才所言,他奉行的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其实很多的社会弊端,他都深有了解,对那些需要改草需要消灭的地方,更走了然于胸。但他绝不会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去挑战那些利益集团……至少在能承受住反噬前,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拯救万民于水火,那是高胡子的兴趣:解决国库空虚,那是张居正的理想,我是不会插手的,因为我想要的更高更难更危险。我知道官员的政治生命有多脆弱,我必须心的坚持下去,积蓄、准备、筹划、等待…………直到机会降临,我才会赌出自己的一切,为毕生的理想赌一次明天!
只要我还在,那希望就一直在,或早或晚,终有实现的那一天…………所以高大人,您要失望了,我只会站在你身后,不会站在你身前,更不会为了你的理想献身。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你致以崇高的敬意,并尽我所能的帮助你,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