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四四零章 苏州城中秋行乐

作者 : 三戒大师

八月十五,丹桂飘香,天气中终于转为凉爽,但苏州城老少爷们的心,是火热火热的,因为他们期盼了三百六十天的‘花魁大赛,终于来临了。

这次的花魁大会,在苏州城最大的金鸡湖畔举行,提前三天,苏州城的青楼行会,便派人在挂灯笼,搭彩棚、扎高台,把会场精心布置好”这不仅是一次头牌冉的较量。也是各家青楼实力的展示,更是苏州市民难得的联欢,如果能在此有个好的表现,对青楼的口碑和未来的收入,都是莫大的推动,所以各家青楼无不尽心竭力,非得这场盛会。搞得更胜往昔不成。

当沈默听说,这个大会已经举行了将近五十年,就算扣除各种国丧停办的年份,也有三十好几届了。不由感叹道:‘其难度不亚于春晚啊。

大伙很迷惑,不知道这个春晚是什么东东,沈默只好敷衍道:“那是京师举行的类此晚会,历史同样悠久,目的也是一样一样的人们才不再追问,只是心里难免嘀咕,没听说京城有这节目啊?

虽然饱受程序僵化、节目单调、名妓质量下降、老面孔霸占前几名。以及盲目追求舞台效果,以至让人眼花缭乱、主次不分等诟病,但延续了半个世纪的花魁大会,已经变成了苏州人必不可少的中秋大餐,年年骂,年年看,今年也不例外”

天上的红霞还未消散,金鸡湖边的会场上,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全不见一点空隙。看这架势,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人。恐怕八分之一的苏州人,都挤到这里了。

话说这时候又没有大屏幕,这么多人能看到什么?答案是两个字,热闹。就算看不到名妓、听不到声音,大伙至少来过、感受过,回头吹起牛来,一样可以理直气壮,说哪个名故相貌最好,哪个歌唱得最好。哪个琴弹得最棒。

至于是否真的看到什么,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待天色稍黯,几天前便挂好的上千盏大红灯笼便次第点燃,把夜空照亮起来,尤其是万众瞩目的中心。是在临湖一面扎起来的两层楼高、重檐歇山式的高台,更是亮如白昼。站在台下很远的地方,都能看清台中央悬挂的‘瑶台,匾额”那是当年唐解元观看苏州的花魁大会之后,欣然题写的。

这‘瑶台,正是待会儿名妓们出场表演的场所,此刻还不到时辰,名故们都不在,但瑶台也没有闲着。上面有好大一群人在吹弹舞拍、杂剧撮羔,表演暖场。声音传出老远,二里外还能听得清楚”据说因为在台下埋有铜水缸六十四个用以产生共鸣扩音的效果,以便让台上的靡靡之音,能被台下的贵宾听到。这已经是青楼行会能做到的极致了,至于再远处的百姓,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不过好在主办者想的周密,多找了些蹴拥的、踏滚木的、走索的、弄盘弄瓦、吞刀吞火、流星火爆的,让人听不见声,也能过个眼瘾。

那些做小买卖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挽着筐子一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边尖声道:“瓜果、点心、酒水、腊肉、海味、马扎子,酱鸭腿、卖完了没有喽”不少人纷纷解囊,不光为了解馋。更是为了显摆。

苏州府的金鸡湖畔,此时热闹无比,喧杂无比,铜鼓之声,呼喊之声。叫卖之声,充斥于耳,却也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苏州老百姓的生气勃勃!

如果说岸上是老百姓的游乐场。那瑶台后的金鸡湖,便是有钱人的逍遥所。

只见平素宁静清澈的湖面上游船画航,其多如云,一看就都是些有钱有地个的主。看热闹自然少不了他们,却又不愿跟老百姓挤一身臭汗。也存了显摆之心,便或是乘着自己的船,或是租一艘体面的游船,携家带口,呼朋唤友,在初升的一轮圆月下,一边欢度中秋,一边等着大会开始,其享受自然不是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所能体会。

商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有钱的主。他们乘着轻舟,载着时鲜水果、精致点心,鲜花美酒,在游船间叫卖‘湖上土宜。若看到有不是带自己老婆来的,还会拿出珠翠冠梳、销金彩段、犀钠漆窑玩器等贵重物品推销,因为那些财主们,为博美人一笑,也为炫耀实力,往往会不问价钱,出手阔绰。

也有那教水族飞禽、玩水傀儡、缀道术戏法的‘赶趁人”一边在小船上炫着技,一边等着有财主把他们叫上去演一出。

当然更少不了千娇百媚、盛装炫卖。予取予求的歌妓舞鬟,她们还有个美名谓为‘水仙子”

,小,小心这场全民狂欢虽然热闹,显然却只是前奏,因为大会到现在还没开始。名敌一个都没露面呢!

所以人们一边各自找着各自的乐子。一面还分心关注远处的湖心”隐约能看到湖心处,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花船,与岸上湖边的灯火透明相反,那些花船都没有亮灯,只是在每艘船的桅杆上都挂着两个超大的灯笼,灯笼上题着青楼的名字,和某个姑娘的花名。

那些竞选花魁的姑娘,便在有着自己名字的船上,只见其名不见其人。平添几分神秘。

岸上的观众瞪大了眼睛,指指点点分辨着一个个灯笼,以此确认参加大会的姑娘,每认出一个。便高声叫出她的名字,什么‘柳含烟小翠仙”‘芸仙儿”‘绿柳青”之类的呼声最高,毫无疑问,她们都是花魁的热门人选。也不知长得怎么样,是否能技压群芳。

这些花船上之所以迟迟不靠近,不是为了摆谱,而是在等待那些摆谱的贵宾大概到了戌时初,从南岸驶来一艘艘画技,在众目睽睽之下,停靠在瑶台边上。待船挺稳,各家青楼派出的侍者,赶紧接着踏板,将一位位贵宾扶将下来。

这些手持着大红请束的贵宾,主要由四种人组成,其一是苏州本地的大户,如彭望、潘戾之流;其二是本地的富商,如沈鸿昌、古润东之流,这些是宾客也是往常头金花的主要力量。不过今年他们的风头。注定要被第三股力量抢去,那就是云集苏州城的各省客商,他们携带重金从各地赶来”当然不是为了参加花魁大余”已经在苏州城待了两三个月,让苏州人见识了什么叫挥金如土、出手豪阔。

用一组数据可以直观说明,在五月份,苏州的一般服务业,如酒楼客栈茶馆之类。纳税总额是白银两千两;特殊服务业如赌场青楼,纳税总额是白银七千八百两,加起来还不过万;但从五月底,各地客商涌入苏州城,这两个数字便开始直线上升,六月份的一般服务业纳税额。达到五千两,特殊服务业达到一万两千两;七月份前者八千两,后者两万二千两。比起五月整整翻了三番。

而在八月份,受市舶司开市日期最终确定的刺激,消费**更是空前,据课税司估计,本月仅特殊服务业,最低也能征收到四万两,以后也应该会稳定在每月三万五千两的平台上。

如此耀眼的数字,八成耍拜那些涌入苏州的富商所赐,所以人们都在期待着,想看看今天送出的金花,能不能打破历史最高纪录。

但这些挥金如土的富豪,也不是今日最尊贵的客人,他们下船之后。同样与前两帮人一道,簇拥在一艘三层楼船前,毕恭毕敬的迎候那船上下来的府尊大人,及其僚属身为苏州府的最高长官,有出席各种大型民间活动的义务,当然沈默也很愿意履行这项义务。

他的属下也有同样的想法,不仅苏州城的大小官员,就连吴江、常熟、太仓这些下属州县的县令。也纷纷慕名而来,一睹苏州花魁大会的盛况,当然他们会说,我们是前来参加市舶司开幕仪式的,至于为什么要提前五六天就来,八成都会说。怕迟到”

身便装,俊逸非凡的府尊大人一出现,便引得众人齐刷刷行礼。

道:“供应府尊。这声音又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纷纷从远处向沈默行注目礼,甚至连乐曲、嘈杂之声都戛然而止。

出场便能让热闹的场景妾得静悄悄,炮默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自嘲,只好轻咳一声,笑道:“诸位快快免礼,今日万民同乐,无分尊卑,以免坏了这大好的气氛。”

众人自是一片称颂,簇拥着府尊大人往前台贵宾席去了”虽然沈默上任才半年多,却经过了一系列严峻的考验,每一次他都能令人叹服的克服,也在人们心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对沈默心悦诚服,在一艘不起眼的画舷中,便有一双嫉恨的眼睛,毒蛇般的盯着他的背影。那是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袍里的人,他坐在一具木轮椅上,一面怨毒的望着沈默,一面冷笑连连道:“看到了么,多少人奉承他呀?恐怕就是他放一个屁,也还威行千里。那些奉承他的,还要把这个屁顶在头上,当道救命符策,捧在鼻边,只当外国的返魂香。吸在口里,还要咬唇砸舌,嚼出滋味。定要把这个屁自己接得个十分满足,还恐怕人偷接了去”虽然听着像是嘲讽,其中却有掩不住的嫉妒。

“哎”他的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叹息,先不见人,但闻其声。只这一声轻轻的叹息,就能使世上三成的男人忤然心动……※个身形窈穷的白衣女午,悄然古在轮椅后苗条的身凡。叭肩的长发,仅一个背影,就能让另外七成的男人热血如沸,坚硬如铁。

偏生那轮椅上的黑衣人,不在这十成之冉,他吃力的歪着头,往上斜膘着那女子道,嘶声道:“怎么穿上女装了?也想上去跟那些婊子比一比?”

那轮椅后的女子的脸,因为气愤而显得略有些苍白,双眼也露出凄婉的神情,但依旧灵动之极,一点也没妨碍到她举世无双的美丽。

一双纤手紧紧抓着椅背,娇躯微微颤抖一阵,她恢复了平静,轻声道:“我的两副易容都已经被见过了。只有这个模样是他们陌生的。

说着自嘲笑笑道:“其实,我自己都有些陌生了。”

听到她这句话,那黑袍人的目光有不那么吓人,他叹息一声道:

“妹妹,你为我做的牺牲我岂能不知?我也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二房、三房、五房的那些家伙,都在凯觎着咱们大房的家主之位,拿着徐家的债务,还有咱们在那家伙手下吃的败仗来说事儿,要是这时候懈怠了,丢掉了话事权,咱们怎么跟九泉下的爹爹交代?”

“就会拿爹爹来说事儿”女子深吸口气,抖擞精神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那你方才为何叹息?”黑袍人明显松口气道。

“我是看方才一幕,觉着那人已经成了气候”女子声音低低道:

“苏州开掉显然是大势所趋,咱们怎么也挡不住了,为什么不因势利导。主动求和,想来看在叔父的份儿上,他也会让咱们分一杯羹的。”

“求和!”黑袍人网网抑制住的情绪,一下子爆发起来,嘶声叫道:“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堂堂陆子玉,跟那下小瘪三求和?为什么不让一只公狗来操你?”

那女子的表情一下子极难看,她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用如此不堪入耳女话来说自己,气得浑身发抖,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不说。

“对不起,我说重了。”那真正的陆绩假装打自己一下道:“陆绣。你知道我脾气不好,别跟我一般见识假他现在这个德行,李生妹妹就是他的脸、他的嘴、他的手和腿,若是彻底得罪了,纯属跟自己过不去。

陆绣缓缓摇下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但在陆绩看来,这就是表示谅解了。便语重心长道:“傻丫头,我们陆家,甚至全部九大家,哪里是正当做生意的料?如果不靠走私垄断。肯定敌不过那些商帮,到时候没了这块巨利,咱们家里人就得和西北去!所以咱们跟沈默,是永远走不到一起的,非得把他整下台才行!”

陆绣听他振振有词,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我看你之所以耍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其实还是嫉妒心在作怪。她知道陆绩含着金汤匙诞生。从哪一方面,都属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其醒目程度不亚于今日之沈默。

但发生了某件事情,让他咎由自取的毁容了,也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一切,非得靠着自己假扮,才能继续在的世界中意婬。

可各方面前比他强”当然是原先那个他”的沈默横空出世,将他那最后点虚幻的自信,也彻彻底底的打碎,欠徐家的巨债也好;逃离苏州城的仓皇也罢,都让看似骄傲。实则无比自卑的陆绩痛彻骨髓。

尤其是那次自己被捕入狱,在世人眼中,可是他陆家的掌门人陆绩,被沈默轻易逮捕,一关就是七八天!

这份奇耻大辱,已经成了九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也是插在陆绩心中的一根刺,不拔出来,永不安生!

陆绣甚至觉着,陆绩已经彻底偏执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打倒沈默,其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我的好妹妹,你放心吧。”只听陆绩桀桀笑道:“只要那个苏雪今晚能夺魁,沈默就是我们的狗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陆绣轻叹一声,幽幽道:“哪次你都是信心满满”

“这次是万无一失!”陆绩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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