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甘,比
沈默已经打定主意。就是把锦衣卫的酷刑都用一遍,也要让陆绣说出幕后的真凶”哪怕不公开呢,但只要让嘉靖知道就算达到目的了。
但仅仅过了一天。他便接到上谕,让他进宫面圣。
“还没问出什么呢”朱九挠着大脑壳道:“怎么跟皇上交代?”
“不用问了沈默一边让三尺为自己更衣,一边沉着脸道:“待会儿你去诏狱说一声。如果还没招供,就别再用刑了。”
“为什么?”对于大人态度的转变,朱九有些猝不及防,心说昨天还那么坚决,怎么今天就惜香怜玉了?
一看朱九的神情。沈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叹一声道:“皇上已经没兴趣再查下去了,我们再画蛇添足,岂不是自寻烦恼?”
“皇上不想查了?”朱九难以置信道。
“不信走着瞧。”沈默重要叹口气,接过大氅,迈步出屋上轿,往西苑方向去了。
到得西苑玉熙宫。沈默意外的看到一人江南织造局总管黄锦,这家伙竟然这么短的时间,便从苏州回京了。黄锦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疲惫,但一见到沈默便喜不自胜,咧嘴就要笑着打招呼。
沈默却抢先一步。平淡的拱手道:“黄公公别来无恙?”说着给他个小心。的眼色。
“呃黄锦也不傻,很快敛起笑容,也拱手还礼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默便问道:“皇上有召,不知公公可否通禀?”
黄锦轻轻摇头道:“皇上服了丹,正在练功呢
沈默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李时珍对自己道:“皇上已经走火入魔,劝谏无用,你还是早作打算吧,”现在看来,李先生所言非虚,嘉靖皇帝是非要把这条死路走到底了。
见他神情游移。黄锦轻声问道:“您不舒服吗,沈大人?”
沈默摇摇头,强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
“那请在偏殿稍候,喝点茶坐着等。”黄锦笑道。
“多谢公公。”沈默轻声谢过,便到偏殿等候,黄锦陪着他吃茶说话”他接到老祖宗的急令,默圣旨一到,便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用了八个昼夜。从苏州疾驰到了北京,路上也知道了皇上将老祖宗发去修陵,便暗下决心,要找机会将老祖宗迎回来。
但现在沈默三缄其口,却让黄锦心中打鼓。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一直不停的朝他挤眉弄眼,希望能得到点提示。
沈默轻叹一声,知道这家伙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便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时间过得真快,想起当年,公公拿下官的名字开玩笑,还好像就在眼前呢。”
“什么玩笑?”黄锦挠头道:“咱家记性不好,还的大人提醒一下哩。”
“您说“百言百当、不如一默”沈默深深看他一眼。道:“难道忘记了吗?”
“百言百当、不如一默。哦”黄锦反复默念几遍,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黄锦一下就明白了,沈默是在用实际行动,向自己表明此时的形势有多严峻,两人便只谈些江南风物,绝不肯稍涉京城半分。咱家得去伺候着,失陪了沈大人。”
“公公客气了。
沈默笑笑道,便起身送黄锦出去。又过了一刻钟,黄锦回来道:“大人,皇上召见。”
沈默便跟他进去精舍,大礼参拜后,皇上命起身。沈默站起身来,意外的发现,在自己与皇帝之间,还隔着一层纱帘,只能隐约看到嘉靖的轮廓,却绝看不到皇帝的表情。
君前哪看无礼?他只飞速偷瞄一眼,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过得一会儿,听嘉靖缓缓道:“这次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联心甚慰。”
沈默赶紧恭谦道:“微臣年轻冒失,不过是秉着一颗对君父的赤诚之心做事,不敢居功。也不敢谭过。”
这话让纱幔后的嘉靖皇帝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这沈默最能体会自己的意思了这次查案子,与其说是为陆炳报仇,还不如说是嘉靖自己要摆月兑恶名。原先盛传,是嘉靖赐下的丹药有毒,才把陆太保害死的,不管是有意还是失误。都让堂堂大明皇帝的脸没处搁。
尤其是那些充满恶意的谣传,什么皇帝嫌陆炳知道的太多,所以要赐死他;什么要不是陆太保给皇帝先试药,这次死的就是嘉靖了”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像毒蛇一般戕害着皇帝那敏感自尊的心;而且不论哪一种,都在损毁着皇帝的形象。
所以嘉靖必须要把这个案子查出个。子丑寅卯,且结果必须符合他的心意。如果交给三法司。一切大白于,结果不好控制东厂的话,难免沦为厂卫相争的,具,所以他才将此唉叹“百庞默独立调查,并数次明示暗示,希望他不负圣望。
结果令嘉靖帝十分欣慰,沈默先洗去了道士们的罪名,又没有计较私怨。排除了陈洪等人的嫌疑,这就撇清了皇帝在此案中的关系。更是在万众瞩目的陆炳丧礼上,将此结论深入人心、推而广之,彻底还嘉靖清白。
而且,此案已经演变为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不会波及朝堂,更不会掀起轩然大波了。至此,皇帝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怎能不心满意足呢?便温言对沈默道:“这件案子拖得够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案?”
“这个”沈默轻声道:“此案尚有许多疑点,微臣觉着应该再耐心些。”虽然私下里对朱九那样说,但他还是要争取一下”对于陆绣的种种表现,他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那陆绣虽然恨自己入骨,绝不惮于用任何手段。但也不至于为了对付自己,先把她叔叔杀了吧?就因为陆炳护着自己?那也太变态了。
虽然可以用偏执解释,但她三缄其口,一言不发,到底是为谁打掩护?尤其是关键的案情,她一点都不透露。甚至连那药盒当时搁在哪里。书房中有几道门岗,这种不必隐瞒的问题都不回答,怎能让沈默心里踏实?愈想下去便愈发感觉。此中必有隐情。也许后面的故事,会将自己的结论推翻”就算为了大局不能声张,但真相必须大白,元凶应当伏法,否则如何向老师兄的在天之灵交代?
但嘉靖显然不这样看,语带不耐道:“既然已经确定,是他们家的内部恩怨纠葛,你就没必要再掺和。给陆家一个说法。那个什么陆绣。便交由锦衣卫处置。至于你!最近也够累的了,放几天假歇歇,过完年再说吧
“皇上容禀,对于那个陆绣,既没有取得物证,也没有问出口供。”沈默硬着头皮道:“微臣觉着等她供述之后,再行处置不迟。”
“联的话你也不听?”嘉靖提高声调道:“不禁夸的东西!”
沈默赶紧跪下道:“为臣不敢,微臣只是怕有什么隐情,到时候犯了欺着毛罪。”
听他这样说,嘉靖的脸色稍缓,道:“不要多事了,倘若真有,联也赦你无罪就是。”
话都到这份上了,沈默只好无奈接旨。
嘉靖仿佛累了,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他退下。
回望一眼玉熙宫上空灰蒙蒙的天,沈默坐进轿子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次面圣虽然得圣旨结案,但让他更加疑窦重重了”他感觉皇帝的表现,根本不能用怕麻烦来解释,而是迫不及待要打住,生怕他再查下去一般。
“到底是在怕什么呢?。沈默不由暗暗奇怪:“为什么不想让我再查下去,。突然后背一阵冰凉,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查下去,很可能死掉的就是自己了,,
一路上冷汗津津,到停下轿,帘子一掀,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个寒噤。顿感浑身乏力,赶紧紧了紧大氅。
三尺见他仿佛害病一般,关切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沈默摇摇头,强笑道:“可能是让风吹了一下,待会儿给我煮点姜汤。”三尺连忙吩咐下去。
沈默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北镇抚司。朱九迎上来急切道:“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沈默叹口气道:“再去看看陆绣,然后就结案吧。”
“结案?”朱九吃惊道:“真让大人说着了?”
“我宁愿没说对”沈默揉一揉发涨的太阳穴,道:“唉,还是糊涂点好啊,”
朱九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便道:“我陪大人去诏狱。”
“不必了”沈默摇头道:“你亲自将一应卷宗,全都送到我府上去。待我审定之后,便全部上交皇上。”
这种案子向来不留底,朱九痛快答应下来,便带人去办。
沈默则在三尺的陪伴下,下到诏狱深处的要犯牢房,见到了被缚在十字架上的陆绣,浑身伤痕累累,脸上也没了好皮,只有一双眼睛,还放射着仇恨的光,死死盯着沈默。
“退下。”沈默吃力的抬抬手,三尺便把典狱和狱卒撵走。“你也退下。”沈默又下令道。三尺迟疑道:“大人,不能让您自己在这儿。”
“她都被绑成这样了。”沈默骂一声道:“还有什么危险?”三尺只好怏怏的走开。
牢房里只剩下沈默和陆绣两个,两人对视着始终没有说话,除了火把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声音。
最终还是沈默开了口,他嘶声道:“那个人说可以让你的夙愿得偿。所以你才横下心来,要用自己的命,担下这所有的事。”说这话时,他紧紧盯着陆绣,果然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吃惊,虽然转瞬即逝。但依然没逃过沈默的
“你还真是傻的可爱。”沈默轻叹一声道:“人家只不过是要你当替罪羊罢了。等你一死,谁还会记得许下过什么承诺?”
“你以为谁都像你陆绣终是忍不住道。
“在大明朝的官员里,我算是道德水平比较高的。”沈默大言不惭道:“你要是真在黄泉路上等着我,肯定会耽误你投胎
“哼,那就安着瞧陆绣冷哼一声道。
沈默望着她那张倔强的脸,竟想起当年在苏州时。看到她女扮男装的惊艳,心中竟蹦出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险没月兑口而出。忙咳嗽一声。低声道:“如果你再什么都不说,将会按照“子杀父、侄杀叔。被处以凌迟之刑。凌迟你知道吗?”
“不就是三千六百刀”陆绣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仍然倔强道:“我认了。”
“唉,何必呢”沈默摇摇头,道:“死后有灵。你就会知道,自只白开了”。
“不用诈我了。你什么也套不出来的!”陆绣坚决道。
沈默终于相信,两人根本生活在不同世界,完全无法沟通,何况嘉靖有旨,他也不能再她身上多下功夫了,只好放弃了最后的努力。
他表情复杂的望着陆绣道:“如果有来生,但愿你生在普通人家,永不接触这些肮脏的东西
这普普通通话,竟让陆绣一阵心酸,噼里啪啦流下泪来,在这幽暗的地牢里。那泪水却晶亮晶亮,让沈默永远疟法忘记。但终究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沈默只好无奈离去。走出大牢时,对那典狱说:“不要再用刑了,把她放下来,给她治治伤吧。”
典狱谄笑道:“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沈默冷淡的看他一眼道:“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本官就让你尝尝什么叫霹雳手段。”唬得那典狱都不敢放声。
当重见天日时。沈默竟有些眩晕,扶着三尺的肩膀站了好一会儿,才嘶声道:“回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四处响起脚步声和兵甲摩擦声。侍卫们立刻紧张起来,便见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无数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在院子里整齐列队,只留下中间的道路。
然后就见朱大和朱二等几个锦衣卫头头,抬着沈默的轿子,从通道过来,走到他面前。
沈默苦笑一声道:“这是干什么?开不得这种玩笑。”
朱大朝他笑道:“老叔,您为我们所作的一切,锦衣卫上下无不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只能抬您一段路,聊表敬意了。”
沈默面色羞愧的推辞道:“我什么都没做,当不起各位的大礼。”
“不,您做了能做的一切!”朱大正色道:“没有让东厂落井下石,也让我们锦衣卫重新自我证明,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我们不用担心被吃掉了。”至于将来,鬼才知道,但至少给他们十三太保,留下了可供进退寰转的时间,所以这种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沈默笑笑道:“放下轿子吧,如果真要报答我”看看诏狱道:“就对那女子好一点,让她走得痛快点说着声音低沉道:“说起来,她是个真正的可怜人儿
朱大等人本来都恨死那陆绣,憋着劲儿要炮制她呢。但现在沈默发了话。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看看他们。沈默笑笑道:“好了,都回去吧。咱们以后也很难见面了,诸位都好生保重。”他这是实话,奉旨办案时,他住在锦衣卫衙门也无妨,但一旦没了差事,再跟这些特务接触,那可真就是活得不耐。
朱大等人听出沌默语气中的决然,不由有些黯然道:“老叔”
“放心吧。锦衣卫不会再归东厂了。”沈默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你们再先坚持几年,等陆纲服阕后,日子就会好过了”
朱大等人更加感慨,老大的爷们,眼圈通红,执意道:“请老叔上
“请老叔上轿”。列队的锦衣卫齐刷刷跪下,一起沉声道。
沈默无奈。只好坐上轿子。
“起轿”。朱大高声道:“送老叔!”
“送老叔!”锦衣卫们便一齐高声道。
一直将沈默送到衙门口,才换成了他的轿夫,沈默掀开轿帘,看看北镇抚司的那面匾额,心中暗暗道:“希望是永别了,,
,本卷终,
请期待下一卷《莫道浮云终,严冬过尽绽春蕾》
真相只有一个。早晚都会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