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浮沉不知道郑国蕃到底什么意思,讷讷不知所言,郑国蕃只好把二百五的典故给他说了下,说一个老童生,一辈子埋头读书期望高中光耀门楣,结果考了一辈子夜不得中举,晚年心灰意冷,却不想老树开花,考场失意,子嗣得意,娶的婆娘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老童生感慨万分,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遂大小子叫成事,二小子叫败事,把光耀门楣的指望就放在儿子身上了,一天出门,让妻子督促儿子,大儿子临帖三百字,小儿子临帖二百字,等晚间回来询问功课,妻子说写却是写了,不过没分彼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两个二百五。
赵浮沉听他解释的有趣,笑了两声,“如此说到是我唐突了。”心里面却是打了个结,心说到底年少才高,果然眼大如箕,吃了我家老叔一点亏,却是就要编排这么个笑话来耻笑一番,哪儿有给自家儿子取名叫成事败事的。
看他嘴角抽了抽,笑声也有点发干,郑国蕃先是有点莫名其妙,接着脑筋一转,明白了,自己说错话了,那赵老店主不就是久举不第,连儿子都没有么,自己当人家侄子面前说这么个二百五的典故,人家不多心才怪了去了。
“瞧我这张嘴,实实不该。”他作势掌了掌嘴,却也不想太去解释,这二百五的典故虽然他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两厢一对照,隐射之直白,简直有打脸的嫌疑。
赵浮沉连说无妨,但两人的谈话顿时就有了那么一层说不出的隔阂,郑国蕃笑笑,果然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多说多错啊!
郑国蕃看无话可说,就请赵浮沉一起早餐,赵浮沉连道不必客气,自家一早就吃了,郑国蕃也就不跟他客气,既然多说多错,那还是仔细写完书就是,反正不日南下,想必十年之内也不会回大兴县了,等到了南方,那宁波人文荟萃,繁华胜地,又有宁波市舶司所在,通商四海,也不愁日后生活无所着,写的本子卖不掉,不必非得矫情,巴望着德艺坊不放。
所以,他旋若无事,请赵浮沉在书房坐着,施施然就随手拿了一锭纹银扔给单思南,“大头,赶紧去买几把牙刷回来,要樊家百年老店的,回头带几碗马婆婆老鸭汤回来,再配几块卤干。”
单思南一伸手就接过飞过来的银子,嘴巴里面就念叨,“柳枝嚼嚼不就好了,那樊家牙刷贵的要死……”郑国蕃一瞪眼,“快去。”
赵浮沉眼眉抽搐,这是什么做派?
这时候牙刷乃是奢侈品,普通人家是万万用不上的,大户人家才有用牙刷沾青盐刷牙的习惯。
郑国蕃看着他笑笑,“南洲牙刷寄来日,去垢涤烦一金值。牙口好胃口才好,赵家哥哥,任何东西,贵总是有道理的。”
他这两天是真接受不了没牙刷的日子,一有钱,当然就要消费一翻,有了钱也舍不得用那不是他的作风。
“小相公真是出口成章,作的好诗。”他嘴上夸,心里面却是觉得未免太败家了,刷个牙也要一金,果然是名士的做派,听说国初有位大名士,嫖个妓也要让姑娘先用牛乳洗澡,怪不得有人说,自古名士如名妓。
“这个是郭钰郭茂才的诗,可不是我作的,赵家哥哥且坐,我得去处理一下个人卫生问题。”
“小相公不必客气。”赵浮沉欠了欠身,郑国蕃就笑,“我倒是忘记了,这房子如今已经属于德艺坊了。”
不提他这些繁琐生活细节,只是,这银子到手,他却是发现,写书速度突然就慢了下来,不由就长叹,果然,后世毛病一并带过来了,不过他也写了一半多,德艺坊的三个刻工也开始在院子里面同步雕刻,只好当是等这些刻工的进度了。
虽说速度慢了下来,陆陆续续写下来,也已经写到了燕赤霞大战千年树妖姥姥,赵老店主日日过来督促,郑国蕃随写他随看,大呼过瘾。
这时候神魔小说的打斗路数还停留在你一刀我一枪你来我往上面,即便是西游记,描述孙猴子跟人开打,也无非就这个路数。而郑国蕃是什么人,个中翘楚啊!把一场打斗洋洋洒洒写了两万字,其中双方斗法,不乏惊心动魄之处,叫观者如痴如醉,赵老店主看得大呼过瘾的同时,未免庆幸自己家侄儿的果断,这书日后挂了德艺坊的名头去卖,肯定是赚得盆满钵溢。
眼看本书就要收尾,赵老店主愈发叮嘱三个刻工,一个字多加一文钱,三个刻工果然每天就又多干上一个时辰,要不是因为日起日落,倒是恨不得干满十二个时辰才好。
写到第九天的时候,单老管家回来了,他刚进大兴县城,就听街面上人说这郑乖官勇割双头的故事,停下脚步听了数句,说的可不就是自家少爷,心下诧异,加快步伐就往槐树胡同去。等到了家门口,瞧见院子里面热火朝天,几个刻工坐在院落靠围墙的地方,把模板夹在双腿间,拿刻刀雕琢,木屑纷飞,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老先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背在身后,在院落中来回踱步,原本放在堂屋中的桌子被搬到院子里面,上面放着几个粗瓷碗,一个窄颈阔肚的茶瓯,自家儿子单思南正趴在几个刻工身边瞧人家做活。
他大声咳嗽了一声,单思南瞧见他,小脸蛋上顿时绽开了一朵花,一蹦而起,“爹爹,你可回来了。”
揉了揉扑过来的儿子的头,多日不见儿子,心里面着实喜欢,却是板着脸训斥他,也不知道陪着少爷读书,或是上楼伺候老爷。
单思南被自家老爹骂得低下了脑袋,旁边赵苍靖咳嗽了一声,拱手道:“可是单先生字赤霞当面?”
“不敢,在下单赤霞。”单老管家连忙回礼,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干什么的,如何在自家院子里面。
赵苍靖看单赤霞身高六尺开外,颌下虬须根根见肉,眼神沉着有神,双手垂在腿侧,看起来似比一般人要长,一领褐色麻布短衫穿在身上,背后背着一个大革囊,脚下一双鞋子其中一只破得露出了脚趾头,却是昂然阔步,瞧着就有一股子一诺千金的古代剑客的味道,果然符合他心中想象的那个降妖伏魔的燕赤霞形象,当下忍不住赞叹,“真真当代虬须客也,老朽赵苍靖,德艺坊坊主,拜见赤霞先生。”
他说着,当头一诺,深躬到地。
单赤霞赶紧伸手去扶他,“赵老先生如此大礼,在下怎么敢当。”
“赤霞先生有道家降妖伏魔手段,又有儒家悲天悯人的心肠,当得,当得。”赵苍靖紧紧拉着他的手,完全就是瞧见活神仙的表情,把单赤霞弄得一头雾水。
单思南拽着自家老爹到一边,就把少爷一怒杀人,到衙门自首被县尊判为无罪,回来后写了本唱词卖了三百两的事情说了,单赤霞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郑国蕃还有这等本事,他一直觉得郑国蕃性子颇有些绵软,譬如画扇跟人私通怀孕,只好瞒着楼上从不出门的郑老爹,和只晓得看书的郑小官,如何瞒得过他。
他也曾不着痕迹地点了郑国蕃几句,却不想郑小官被画扇几句话就糊弄住了,以为画扇姐姐夏天怕热不耐动弹发胖,没奈何,他把主仆恩义看得极重,正好又要出九边去倒买倒卖人参,在路途上为这件事情愁得头发也白了几根,想去点醒画扇,数十年人生经历又告诉他,女人的身子一旦交给男人,恋奸情热起来,哪里是郑国蕃这等毛也没长出来的小官能知道深浅的。
他来回这数十日,路上也数次生出杀心,不如一刀杀了,最是干净利落,他南征北战,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他来说,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却不想,一回家,就得了少爷一怒杀人的消息,此刻儿子亲口印证,倒是十二分的欢喜。
这时候在书房里面写书的郑国蕃听见院子里面动静,窗户处探了探头,瞧见单赤霞,脑子里面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惊喜,“单叔。”
他放下纸笔,快步走出书房,走到院中,离单赤霞还三五步远,也不说话,一掀长衫一角,双膝跪倒在地。
单赤霞看他如此,出乎意料地,生受了他这一跪,然后才走到他跟前,弯腰伸手把他拽起来,仔细端详了几眼,脸上这才一笑,“嗯!长大了,刀法也不错,没白跟我练了这些年。”
郑国蕃听了这话,忍不住眼眉抽动了两下,果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军,张口就是刀法不错。
一刀砍下人的脑袋的确是技术活,并不是一般人想象的是个人拿把刀都能干的,人的骨头十分之硬,加之郑国蕃才十三岁,力气不够,所以,这里面肯定是有技巧的,因此夸他刀法也不错。
他苦笑了笑,然后低声跟单赤霞说起托人花了银子赎回了画扇姐姐的尸身,已经用棺椁收敛了,眼下停放在漏泽园,等自己手头上事情完了,还要请两个法师做一场法事。
单赤霞就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自家少爷还是心善,死就死了,化人场烧掉不就好了,居然还花银子赎回尸身收敛起来。
这漏泽园就是古代朝廷划出[官地],专门收敛客死异乡人尸骨和贫困无着者尸骨的地方,相传一代权相严嵩死后就葬于当地的漏泽园。
赎尸身,买棺木,做法事,最后下葬,这些都是要花银子的,尤其古人讲究死后哀荣,价钱之贵,直接形成后世所谓棺材本,在古代,死一个亲人,卖房卖地筹钱下葬也绝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不过自家少爷既然用这种商量的口吻开口了,自然不好反驳,何况他也能自己赚银子了,花钱买个心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单赤霞就点了点头,郑国蕃这才欢喜。
PS:本来计划是六万字之内就写到宁波的,这两天发现居然还很多事情没交待完,头疼,莫不是自己笔力下降了。
顺便感谢下建议写白蛇传的fjgf同学,说起来,还真的把白娘娘给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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