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小倩是看你一边读书一边练剑,手腕都摇肿了,怕你辛苦嘛!”小女孩吴音甜糯,似乎有些委屈,她不过吹个轻快的小调,结果少爷说她靡靡之音,自然就有些委屈,却不知道她家少爷听箫只是随便玩玩的。
乖官到宁波业已有个把月了,上次他给颜家通报有海盗窥探颜家的财货,结果单赤霞规劝不要和颜家多往来,用练剑为名把他羁縻在家里头,就没怎么出门,倒是月头上郑老爹感觉身子大好,全家去乖官姨夫姨母家走了一趟。
乖官的姨丈王珏果然便如颜大璋所说,名气很大,七仙女之爹,而且被颜大璋说中了,看自家姨侄有了本事,就想把女儿推销给姨侄,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本来他一直是觉得自己的连襟不过普通人家,有些瞧不起的,结果这次举家南来,姨侄居然已经是庠生,跟自己一个身份了,当真是又羡又妒,他到了二十多岁才勉强靠老爹的后台弄了个秀才身份,老爹告老还乡后,王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尤其是一口气七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如今姨侄有了秀才身份,老师又是一榜进士出身的京县县尊,想必日后还能大用,有这么个老师关照,姨侄日后前途无限啊!
他动了这心思,就借着机会把妻子拽到一旁,把这打算说了,结果乖官的姨母一听,顿时就动心了,要知道她本来就喜欢乖官,那是她嫡嫡亲的姨侄,可姨侄到底不是儿子,如果把女儿嫁给乖官,岂不是亲上加亲,一时间,倒是忘记了自己丈夫和姐夫不太对头,当场就开口,说乖官,你过了年也十四岁了,不如若妤表妹嫁给你,可好么!
这话一开口,本来乖官和从十二岁的大表妹到五岁的七表妹有礼万福互相客气就搞得有点儿头大,王珏虽然只是秀才,可他老子到底是做过小京官的,家教甚严,七表妹不过五岁,穿着襦裙也正正经经和乖官对拜,一声女敕女敕的[表哥哥万福]把乖官雷得叫一个外焦里女敕,这会子突然听姨母说把大表妹王若妤嫁给自己,顿时就涨红了脸蛋。
至于七仙女们,由于从小受《女训》等书的教导,也晓得些好歹,看母亲开口,一个个都有些害羞,尤其是大女儿,更是羞得脸色跟煮熟的虾一般。
旁边三个妾要是有人生个儿子,也有资格插一句嘴,可惜,这三个也是肚子不争气,全是生女儿的命,更加没开口说话的资格,因此,乖官的姨母一张嘴,倒是让所有人都尴尬起来。
而最不满的,就是郑连城了,要知道郑老爹如今心气儿高得紧,心说自己儿子不说娶阁老家的女儿,好歹也得是巡抚布政使家里头的女儿罢!你王珏搞什么东西,嫁女儿不就是想省几个嫁妆钱么,岂不是耽误我家乖官的前程。
因此,郑老爹顿时就拉了脸面下来,一阵咳嗽,然后就说身子不行,要回去吃药,硬生生就没给自己的连襟面子。
乖官的姨母再妇人见识,这个苗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顿时就后悔自己嘴快,脸上火辣辣的臊,幸好,姐夫没开口直接拒绝,也算给自己留了点儿面子,至于王珏,却是心头大怒:泥马,郑连城你个老东西,这是打我的脸面么?
所以,郑家和王家第一次走动,几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的。乖官的姨母性子软绵,事后一想,觉得到底还是怪自己太唐突,不过,提了这个话头,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充满诱惑的首饰匣子,无论如何却是再也不肯放下了。
要知道王家的大女儿是她亲生的,小四小五是双胞胎,也是她生的,其余的都是妾生的,只是名义上叫她母亲,王家没儿子,她今年不过三十二岁,虽然说还能生养,但生儿子不是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有相士给王珏看过相,说他命中无子,不然,王珏说不定还不死心要生八仙女九仙女,因此想生儿子基本是希望渺茫,七个女儿,一想到将来嫁女儿的嫁妆,王家全家都心慌。
如果嫁给自家姨侄,她认为乖官从小懂事,肯定能体贴姨母的为难之处,首先嫁妆大抵就能省了,如果不嫁大女儿,小四小五嫁给乖官,那是更加好了,一下子就送出去两个,所以,这念头魔障一般就日日夜夜围绕着乖官姨母,到了第三天,实在忍不住,不顾丈夫王珏脸色难看,带着女儿们浩浩荡荡就往桃花坞去了。
妻妹登门,郑连城自然不能赶人家走,当初南下,还是准备暂时投靠人家的,只是突然间发现儿子就发达起来,一搞二搞三搞四搞……结果刚到宁波就住上了三千两的大宅子,接着家里头丫鬟仆役大脚婆子,连花匠马夫都齐备了,他的心气儿顿时就噌噌噌如同《武备志》里头的火器[火龙出水]一般,一下就飞起来了,不肯随随便便就给乖官订下亲事来。
这个倒也不能怪郑老爹狗眼,这时代,本就是个待价而沽互相攀比的年代,不然民间风气嫁女儿也不至于嫁到倾家荡产,当年他郑连城也是看过王珏的脸色的,不就是个秀才么,不就是有个当小京官的老爹么,如今我也不给你看脸色,我郑连城厚道罢!但我儿子如今有出息了,将来会有更大的出息,你王珏就不要来拦住我儿子的前途了,日后我家乖官发达了,自然会关照你这个姨丈的。
所以,郑老爹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天经地义,虽然当初是准备南下暂时投奔连襟家,但,不是没投奔么,总不能因为我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就欠你的罢!日后乖官发达了关照你,也对得起你,正所谓论心无完人,他这么一想,就轻松起来,咱们郑王两家是亲戚,来我郑家小住,那也没什么,无非多花几两银子,但,王珏想嫁女儿,那绝对不行,这个可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我儿乖官的前程。
乖官的姨母倒也没盯着郑老爹非得立刻就把事情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盘算,女儿日日和表哥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候不怕没机会。
妇道人家一旦学会动脑子,主意也正得很,所以,一来二往,七仙女已经连续两回在郑家小住,每次住个三五天,要知道,郑家登王家的门也不过这个月头,因此,王家的女儿们实际上这个月大半时间是在郑家的,搞得郑家这些新买的丫鬟仆役们都忙着分辨大表小姐、二表小姐、三表小姐、四表小姐……然后,乖官觉得自己成贾宝玉了,每天早晨一起床,耳朵边上就是表哥哥长表哥哥短的,实在有些头疼。
但是,他也没道理不让姨母带着表妹们来住罢!所以,他就让家里头几个男仆再找几个附近人家会木工活的在桃林里头用竹子搭起一座茅屋来,一早出门来读书,还给茅屋起了个名号。
当然,茅屋绝对不能叫什么听荷小筑这类文青气浓厚的名字,他想了想,觉得在这儿一边读书一边练剑,不如就叫剑庐,反正大明朝的文人也喜欢给自己起号,自己以后也可以称之为剑庐主人。
今儿一大早他领着小倩就到剑庐来,左手捧着小戴礼记右手就握着村正,一边读书一边划动手腕,村正慢慢绕出一圈一圈的剑花,他这些天每天这么练下来,倒有些顺手了,摇着摇着就忘记了手上的剑,一直到手腕发酸发胀,才想起来手上还摇着一把剑,顿时就欣喜,心说这算不算[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兄弟我这也是无剑胜有剑了罢!
他一高兴,就拿旁边的小倩开玩笑,说小倩你吹这个靡靡之音,实在该打,虽然明知道小倩吹这小调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只是,看这双螺垂黛的小丫鬟吹着洞箫,总容易让人往歪处想。
“少爷,小倩只是想让你歇息会儿,你每天这么练剑,手腕都肿了,小倩虽然愿意每天都给少爷擦药,可少爷自己总要爱惜身子呀!赤霞老爷不也说,欲速则不达。”小倩垂着头,眼眶有些红了起来。
看小丫鬟有点儿落泪的迹象,乖官赶紧哄她,“好了好了,少爷我错啦!不过呢!单叔说的也不全对哦!要知道,少爷我天生异禀,当年我去潭柘寺烧香,就有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说我是菩萨下凡,死活拉着少爷我的手要我出家。”
明知道自家少爷这会子好好的,小倩依然被吓了一跳,出了家可不就是和尚了,乖官看自己转移了她的视线,笑着就把[小施主前世宿慧不如从了老衲]的故事编得好听,说了一遍给她听。
把小丫鬟哄得破泣为笑,他这才说:“你看,这证明少爷我不是凡人啊!练剑自然就不能和普通人来比较,你看少爷我这些天练的辛苦,却不知道如今我的剑法已经超凡入圣,到了手上有剑心中无剑的境界,这个境界呢就叫做无剑胜有剑,当年阳明先生军中炼气,半夜长啸不止,那也是一种很高的武学境界,不过呢!比少爷我这个无剑胜有剑还差那么一点儿。”
他大言炎炎,牛皮吹起来不要钱一般,反正王阳明早死了,想必不会从墓里面爬出来为难自己一个后辈小子。
小倩扑哧一笑,伸指在自己粉女敕的脸颊上刮了两下,“少爷,也不知羞,以为小倩不知道阳明先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