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人影在城内奔腾,如龙飞舞,百乌城内,顿时血腥弥漫,惨叫声自各处角落响起,连绵不绝。
一个时辰过后,浑身是血的强盟众人重新集聚到那处废宅之内。
“怎么样了?”秦浩抚着眉心,略微有些疲惫。
这一个时辰,他操纵着大量的封玄阵,为在此处的风魄宗弟子治疗伤势。他虽是竭尽全力,百余名弟子之中存活的人数,也是不到七成。
有许多人甚至撑不到他出手,就因为全身鲜血流尽、生机断绝而合上双目。
“三宗在本城内的弟子,全部被击杀。”雷刚还剑入鞘,站在秦浩身侧,那双眼睛放到浑身是伤的风魄宗弟子身上时,有一丝怒气一闪而过:“百乌城内生存的平民,已全部集中到一起,其他的人正在为他们治疗伤势。”
秦浩沉默一瞬,问道:“存活人数多少?”
雷刚咬着牙齿,半晌过后,沉声道:“不到三千。”
秦浩又闭上双目,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有些事情他终究无力阻止。
“还有,在御兽宗关押人的一处废宅中,我们找到了这人,他身上穿着万剑门的服饰,但我们现他时,他却正在被御兽宗门人折磨。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处置”雷刚往门外喊了一声,雷力顿时走了进来,将手中提着的一个男孩子扔到了地上。
那个男孩服装上万剑门的标志显露无遗,他的双腿自膝盖处齐根尽断,右臂血肉模糊,面上满是血污,透过那血污,可以看出,他面容尚有些稚女敕,年纪应该在十四五岁之下。
而最让秦浩错愕的是,这人竟然是秦浩极为熟悉的人——封焰。
封焰抬起眼皮,见到秦浩时,苍凉笑出声来:“秦浩哥哥,是你?”
秦浩冷冷道:“你这个称呼,我受不起。”当日听说封平死在他手中时秦浩心内那种愤怒,到今日秦浩还没忘记,若不是看在封平份上,封焰早就死在他手里。
秦浩冷笑道:“我没想到你会在万剑门中混到这种地步”
封焰笑声愈苍凉,那双眸子中却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沧桑。
饶是秦浩对他极其鄙夷,面上也摆出一副冷漠的神色,但乍然见到这个不过只有十三岁的男孩子变成这般模样,心内仍是有一丝不忍。
封焰笑声渐渐停止,咳出几口暗黑色的血沫,对着秦浩缓缓道:“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只妖兽撞到我身上时,我怎么样都不肯后退之后所说的话?”
秦浩淡淡道:“记得,你说过男子汉绝不能退,你还告诉我这是你父亲教过你的话,可惜教你这句话的人已经死在你的手里。”
封焰眼中满是痛苦,气息粗重,良久之后,才开口。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大门派内,有个女弟子,天赋卓绝,所有人都断言,她必能破入无上武道,成就武尊之身,门内不少男弟子暗暗倾心,就连掌教都看好她,更有意愿让几位长老培养,等到她武境有成,让她成为门派内的第一个女掌教。”
封焰说完这句话,又喘了几口气,气息平复后,接着往下道:“在一次历练之时,这个女子被妖兽重创,流落到一处小山村中,被村内一个平常的樵夫所救。那个樵夫心地良善,平日多加照顾,而那山村内的平民生活虽是清苦,却也是性子极好,多有人上门关心。渐渐的,那个女子从小便是孤身一人,后来虽有不少男子大献殷勤,却也多是贪图她的美貌,她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毫无目的的温情照顾?渐渐的,她对那平静的生活还有那平凡的樵夫动心了。”
站在封焰一侧的雷刚道:“很俗套的故事。”
“没错”封焰苦笑着:“很老套的故事,但这些故事之所以老套,正是因为它生的次数多。”
秦浩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讲这故事,便开口道:“然后呢?不会到这里就停止了吧”
“自然不会。”封焰的气息渐渐微弱:“那女子回到门派内,考虑良久,终于决定退出门派。她当时向她那位师尊说,她终究是个女子,没有那么多的野心却问鼎巅峰,往日是因为别人寄予厚望,她不得不一步步向上爬,但她如今感到疲倦了,不想将这事担在身上担一辈子,求她师尊同意让她退出门派。”
秦浩摇头道:“想的太过简单了。”
一个门派寻到好的苗子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岂止简单,简直是天真。”封焰笑道:“所以那女子这句话出来之后,换来的结果,就是被关禁闭半年。半年后,她逃出了门派,逃到了那小山村中,下嫁给了那个樵夫,此后五年,一直很平静,他们还生出了一个男孩。五年的安稳生活过后,那门派的人还是找到了那女子。”
秦浩问道:“那女子委屈退让,回了万剑门?”
“没有。”封焰摇头。
秦浩问道:“那是……”
“那个门派,以一个借口,派遣门内弟子,将所有村内的人屠戮一空,他们想以这种方法,让这女子放弃一切的念头,这就是那门派所谓的“斩断尘缘”的方式。一夜火光冲天,那个平静的山村成了废墟。那山村的名字,名为封家寨。”封焰的眼中渐渐有了血丝。
“在那时候,那女子让那男子带着那个她的儿子离去,自己留下抵抗。本来那男子是不愿离去的,但为了那尚不能开口说话的孩子,他还是退缩了。结果便是留下一世遗憾。”
秦浩听到这里,也知道这故事中的主角是谁了,再看一眼面前的这个男孩,心中突然一阵沉重,开口问道:“那女子呢?怎么样了?”
封焰冷笑道:“一个人怎么能抵抗一个门派?她还是被制服,带回了那个门派之中。多人游说,她始终不愿改变决定。到最后门派的执法长老心灰意冷,将她交予门内的一个弟子处置。那弟子也是门派之内的一个天才,修为精进,门内长者多是看好,平日门派内的一些事务,也是由他处理。”
“那个如今已是万剑门长老的弟子,当时也是倾慕那女子中的一员,妒火烧心之下,竟然对那女子百般**,到后来他更是让他带领的心月复都进去**一番,最后将那女子虐杀。更是以那女子背叛宗门的罪名,将那女子的家族也都屠戮一空,将她悬尸三日,而那宗门也默认了如此行为,让所有的弟子心中警觉,再不敢轻易月兑离门派。”
“连那些还不能走路的婴孩,都无一幸存。”说到这里,这个尚有些稚女敕的孩童的嘴唇已被牙齿咬得满是血痕。
秦浩长长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知道这件事之后,那男子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男子汉绝不能退,退一步一生遗憾。更以这句话告诫他的孩子。”
“后来又是如何?那孩子为什么又要回到门派之内?”秦浩已猜出,这事情的主角是谁。
封焰靠到墙边,擦去嘴角血迹,凉凉笑道:“后来那男子因为孩子尚小,不得不避让,带那孩子到另一国度中定居,直到一年多前,两人再度被那门派内的门人现,被擒回门派内。你如今知道,那两人是谁了吧?”
秦浩对上封焰的眼睛,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父亲被抓回万剑门,被百般羞辱,折磨,双腿双臂尽断,整个身体被做成人棍,吊在铁架上。”封焰眼中已有泪珠:“你知道当时我动手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景?他连话都说不出了,双眼瞎了,甚至可以看到他里面的脏器、肠子流出体外,然后我拔出一把剑直直,刺入他心脏之内。”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对的,我知道我没错,这是帮他摆月兑痛苦。”封焰喉咙沙哑:“但为什么我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是那么难受?这里一点气都喘不过来。”封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些暗红色的血液喷得我满头满脸都是,连我的眼睛都被血液遮住了,但我还是要笑,要笑得比谁都大声,因为我不能死,我还要活着,我还要报仇。”封焰状若癫狂:“然后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
秦浩问道:“什么话?”
“男子汉,不是不能退,而是不能让。”封焰道:“所以我退了,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所谓的原则、尊严、底线,我一退再退,全都不要。但是这仇恨,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去,也幸好,一名长老说我根骨好,继承了我母亲的一些天分。如果没有异心,就能让我留在门派之内。原来我亲手将我父亲杀掉,还是有一点作用的。”
“从那时候起,我留在万剑门内,我抛弃了所有的东西。他们叫我去杀人,我就去杀人,他们叫我去做狗,我就趴在地上吠,我什么都做了,终于在半年前混到了那人身旁。成为了他的一名弟子。”封焰双手按在地上,抓出一道道爪痕,指甲中不断渗出鲜血:“此后半年,我就像木偶一样,他让我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但直到三日之前,我才知道,他从没相信过后。三日前他将我的气海破去,废去我的修为,将我放在这里,让留守在这里的御兽宗门人好好‘招待’我。”
封焰猛地抬起头来,双眼流出的泪珠,竟带上了血色:“我什么都做了,我什么都做了,但为什么还没用?你不是告诉过我,男子汉可以退,不能让,我听你的话了,我放弃了所有的原则,但为什么结果却没有一点变化。这一年多以来所做的,全无意义。”
“这世间的弱者难道就没有存活的权力?”
这世间的弱者难道就没有存活的权力?
封焰的最后一句话,如雷霆般在秦浩耳畔炸响,震得他脑海晃动。
秦浩清醒过来之后,立刻翻身而起,身体电射到封焰身侧,按住他的手腕,元力源源不绝地贯入他体内。
但是一瞬过后,秦浩的心里就像有一桶冷水浇落下来,一片冰凉。
没用,连一丝作用都没有。
他察觉到封焰体内的内脏早就破碎,之所以到如今还能不死,就是因为一道强横的元力封住他最后一点生机。
这道元力吊住了他的性命,让他不死,但想要救活他,绝不可能。
“没用…焰一开口,口中就涌出一团暗红色的血液:“范合在我体内注入一道元力,又打碎了我的内脏,他对御兽宗弟子说过,只要别伤到要害,要怎么折磨到行,三天之内,我绝对不会死。”
封焰苦笑着:“你将我腿上的那段布撕去。”
秦浩虽不明他的意思,却也照着做了。嗤的一声,那段碎布如蝴蝶般飞散,露出了封焰的大腿,只见到他的大腿上满是一道道刺目的刀痕,鲜血涔涔。
秦浩冷冷问道:“这也是他留下的?”
“不是。”封焰摇头:“这一年来,我杀了许多人,其中有该死的人,也有不该死的,每杀一个不该杀的武者,我就会在自己的…咳咳……腿上刻下一道印痕,提醒自己时刻不忘。”
秦浩瞥了一眼,觉上面有三十五道裂痕。
“我曾对自己说过,来日大仇得报,一道印痕,就在我身上留下十刀……”封焰苦笑着:“如今看来,这个债是还不了的。秦浩哥哥,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秦浩沉声道:“你想报仇?”
“不是。”封焰凉凉笑道:“我最遗憾的,是最新的三道印痕。”
秦浩看到上面三道最新的痕迹,觉那三道刀痕皆是深可见骨。
“这三人,是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封焰笑声越来越大,道道殷红的血丝涌出口中,滴落地面,溅开一朵朵血色的梅花:“没想到我也会沦落到这样的一日,连三个婴儿都不放过,……”
秦浩当场愣住。
襁褓之中的婴儿?他的双目一片空洞,脑海空白,只是呆呆的抱着封焰。
半晌过后,一直站在身后的雷刚摇了摇他的手臂。
秦浩回头。
雷刚摇头,沉声道:“他死了。”
秦浩双目渐渐恢复焦距,定睛一看,察觉到自己怀中那男孩的身体,已失去了温度。
“将他好好安葬吧”雷刚思索一瞬,缓缓道。
秦浩放开了封焰,对雷刚道:“将你的长剑借我。”
雷刚不明就里,却是条件反射地将长剑拔出剑鞘,递了过去。
秦浩接过剑,一剑劈在封焰尸体的月复部,血液四溅。
雷刚登时愣住,而在宅内的百余名万剑门弟子,脑海亦是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年不停地出剑。
“第一刀,第二刀……”
秦浩低声自语着,一旁的雷刚听得秦浩的声音,终于明白秦浩这么做的缘由。
“一百九十二,一百九十三……”
秦浩仿佛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手中长剑。
“三百五十。”秦浩最后一剑,将那长剑插入封焰月复中:“你欠的债还不清了,但你既然受尽折磨,也算是抵偿一些罪孽,希望我这么做,能让你心内好受一下。范合,这名字我记住了。”
秦浩话音落下,手中陡然升起一团火焰,窜向那倒地的尸体。一阵滋滋声过后,所有的罪孽、痛苦都化为一团飞灰。
直到日暮时分,强盟才将城内所有的伤员安置好。
秦浩站在倒下的城墙之上,双目望着一片疮痍的百乌,有些迷茫。
雷刚悄悄走到他的身后:“怎么,心里难受?”
秦浩摇头:“只是封焰问我的问题,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我知道,武者行走在世间,或是争夺武技,或是为了验证武学,诸多纷争,难免杀戮缠身。但强者就能随意践踏弱者的原则、性命、乃至尊严,能够随意侮辱所有的人性?”
雷刚听完后,淡淡一笑:“你知道以前风罗城的人是怎么活着的吗?”
秦浩摇头:“你说,我都听着。”
“风罗城的人,是罪族,是贱族,身份低微,本身又难以踏入修炼之道,就连贩夫走卒都能随意辱骂我们一句,‘呸,贱人’,那时候有多少罪族的人敢反抗?”
“我们一族的孩童多少还在学步时就被人随意欺凌?多少罪族的人在外遭人虐杀,而无一人过问?当那些人倒在血泊之中,尸体在荒郊野外变得冰凉,而他们的妻子孩童还在家中等待时,又有多少人去问过他们的想法?没有,一个都没有。”雷刚吐了一口唾沫:“我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同我争战而死的武者更是数不胜数,但我从没杀过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无辜平民,强盟的人同样如此。我能做的,就是如此,也只是如此。”
雷力不知何时也冒了出来,站在秦浩另一侧,缓缓道:“平民想要安静和平的活下去,就只能躲在一个可庇佑他们的强者身后,直到……弱者也能在这个世间上抬头挺胸的那一刻。”
雷刚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去,缓缓道:“止戈为武,但到如今自恃武力的武者又多少,又有谁能说清。你应该还记得,我是为什么入风魄宗的?”
秦浩点头,他还记得雷刚说过,他是因为年幼的女儿惨死,潜入一人府中,杀光所有参与之人,一路逃亡到风魄宗的。
他如今身形矮小,容貌丑陋,也是因为当时为了潜伏而做出的改变。
沉默良久后,道:“雷刚,能不能为强盟改个名字。”
“你说。”
秦浩吐了一口气,缓缓道:“武盟。”
何为武,为何修武,既然他们不懂,就让他来给出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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