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近黄昏,破损的驿道一支骑兵正在徐徐前进着,队伍最中间的是一辆硕大的马车。因为差劲的路况,马车行走十分不易,连累着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大大减慢。
大概是吹了一天的冷风,马的骑士一个个都耷拉着头,恹恹的拉着马缰催动着战马前行。从队伍打的旗号和骑兵的装束不难看出,这是一支属于秦国的军队,只是少了几分寻常秦卒所具有的精悍之气,反而多了些疲惫之色。
远处突然扬起了一阵烟尘,远远望去正有一队骑兵朝着自己高速驰来。领队守将顿时心生警惕,立即高吼:“全军戒备,保护大人。”
训练有素的秦国骑士迅速排成整齐的方阵,将中央的马车团团围起,同时箭弓弩,箭头微微朝下,皆满脸紧张的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骑兵。这支秦军虽然装备精良,但却都是从未过战场的雏鸟,如今初次遇警,自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待那队骑兵靠近了些,领队的秦将这才看清楚了对方甲胄装束皆是和自己一模一样,虽然心中舒了口气,但仍然出于谨慎起见仍然没有解除警戒。来者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大概是为了怕引起对方的误会,这队骑兵便减缓了速度,改为缓缓而行,同时打出了秦军的旗号,向他们表明了自己身份。
领队的秦将这才放下心来,下令解除警戒,自己则催马前来到来骑身前,有些倨傲的昂起头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部?”
领队的一个年轻人闻言笑了笑,回道;“我们是本地戍部,你们是从咸阳来的吗,可有什么消息带来?”
那秦将斜眼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语气有些轻狂的说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说完邹着眉看了看这对秦兵,不悦道;“让你的部下让开,我们有要事要去觐见将军,不要耽搁我们的赶路。”
旁边一位长须的中年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说道;“奇了怪了;为什么不是你们让开而是我们让开,你们人少我们人多,要让也是你们方便些呀。”
那秦将面色沉了下来,喝道;“大胆,我们乃是天子使节,这马车坐的正是少府宗大人,奉天子命有要事禀报将军,你们竟然敢叫我们让路,好大的胆子呀。”
这是旁边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道:“要我说你胆子才大呢,堂堂秦国将军就在你面前,你竟然敢让他让道,难道你是王吗?”
那秦将闻言大惊,满脸愕然的看着面前的韩信,他虽然见过韩信两次,但因为级别太低每次都是隔的远远的只能看着个大概,如今就在身前竟然没有认出来。猛然醒悟过来,急忙翻身下马跪着请罪道;“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降罪。”
韩信却没放在心,只是奇道;“宗泽怎么来了,他来做什么,咸阳出事了吗?”
宗泽是九卿之一,身为少府掌管天下山川盐泽的收入,是朝廷最重要的职位之一。所以韩信才觉得奇怪,这个宗泽不好好待在咸阳,突然跑来齐地,实在令人不解。
这时马车的宗泽已经得到了下人的禀报,连忙慌慌张张的从马车中爬了出来,赶来向韩信请安。
“微臣参见将军。”宗泽整了整衣冠,正了八景的行了叩拜礼节。
其实按照秦制,将军一职不过是武将的最高级别,位次于卿,爵同九卿。认真说起来韩信不过与宗泽同级而已,做鞠打揖已属客气,决不至于行叩拜大礼。
可只要聪明点的人都绝不会把韩信等同于白起、王翦这种解甲归田,只有殊荣却没有实权的将军。宗泽恰恰就是个聪明人,韩信也坦然受之,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韩信笑着遥扶道:“宗胖子,好久不久你又胖了不少呀。”
宗泽长的白白胖胖,看去和蔼可亲一副富贵之相。他虽然不是韩信的心月复,却极懂得察言观色,善于揣测级的心思。再加这个宗泽性情有趣,韩信倒是对他感观不错,时常拿他开着玩笑,也习以为常了。
宗泽顿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皮打趣说道;“将军你明鉴呀,自从你离咸阳后卑职日思夜想,肝肠寸断,为了一解相思之情,卑职只好将满腔思念化为食量,这才胖了许多。”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略显尴尬的气氛就在宗泽看似无意的打诨之间化解了。
“好了,谈正事。”韩信止住了笑容,说道;“你怎么突然来了齐地,是不是咸阳出事了。”
虽是这么问,但韩信到并没什么担心。原因很简单,如果要真有要紧的事情,无论好坏咸阳都会快马报来的。而这次让宗泽亲自赶来,可见十之八九是遇见了未决之事来奏明韩信。
宗泽压低声音说道;“是公主派我来的。”
“可儿?”韩信一怔,旋即有些紧张的问道;“可儿尚好?彻儿尚好?”
宗泽点了点头,面露笑容道;“将军请放心,公主和世子一切安好,我这次来只是有公事需要当面向将军解释,恐您生出疑虑。”
“什么事,说。”
宗泽小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四周,却是闭嘴不语。韩信会意,便看了眼张耳和蒙石,指着远处说道;“那里有块高地,我们不妨去看看风景如何。”
韩信在前,张耳蒙石宗泽三人在后并肩而行。这次出征齐地李左车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坐镇河北行营,暂代韩信之职。相反张耳倒是被韩信带在了身边,任行军司马一职。
韩信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考虑,虽说张耳极重信义,如今也不可能反叛秦国。但他和辛剧不同,张耳毕竟是做过诸侯王的人,大军南下的情况下若把他单独放在燕地韩信实在放心不下,所幸将他带着身边。如此担心也属于人之常情,张耳半身沉浮,凡事也都看开了,倒也豁达,并没有生出什么不悦。相反他对韩信的天纵之才一直兴致勃勃,正好借这次好好观摩下。
韩信停下了步子,转过身子来看着宗泽说道;“别卖关子了,说,什么事。”
宗泽慌忙前数步,将北地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韩信倒是一愣,九原郡距离咸阳远远近于齐地,况且郡和咸阳又要直道相连,十分便捷。所以北地的军务都是直接向咸阳汇报,韩信倒是不知北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待听到王歧决议反击韩信不由点了点头,赞道;“到底是老将,王老将军眼光倒是独到。草原人天生崇拜强者,你越是软弱他们指挥变本加厉,相反你若是强硬,他们反而会心生畏惧。”
顿了顿又说道;“收容草原的牧民对我秦国百利而无一害,你告诉王歧,一定要善待那些牧民,这样才能吸引越来越多的草原部落内附秦国,我们就能兵不血刃的夺下整个草原。”
宗泽点了点头,随即又愁眉苦脸的说道;“将军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这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麻烦也跟着来了。”
一直在听着的蒙石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麻烦?”
“粮食。”宗泽面色严肃的说道。
韩信点了点头,“我刚刚也想到了这点,关中真的一点存粮都没有了吗?”
宗泽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将军,我们的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同时支撑着中原和河北两大战事,河北新收之民又需要粮食赈济,我们的府库粮仓早已经搬空了。你可能是不知道,当初你询问可有粮食支撑对齐国两月战事的时候,公主是咬着牙应承下来的,她亲自带着陛下四处拜访关中的大族望族,诚意相求这才凑来了这军粮。”
韩信眼神中有些复杂之色,伸手轻轻的握住剑柄赢可送的吊饰,心中却是一阵温暖。
“这么说为了赈济北地,我们的军粮被临时改为他用?”韩信何等聪明,这时已经猜出了宗泽话中的意思。
韩信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沉吟道;“可儿做的是对的,北地事关重要,若是北疆不稳我们秦国根本无法全力征战,而且从长远看这招也是重要。”
宗泽点了点头,“公主也是这么说的,再说你军中尚有不少存粮,齐地富庶,想必征粮并非难事,所以公主和公孙丞相考虑了半天才决定先将粮食用在北地。”
韩信苦笑道;“宗泽,我且问你,你从河北一路来到这里吗,感觉齐地如何?”
宗泽面神色有些古怪,却还是回道;“一切都还好,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也大体不差。”
韩信盯着他的眼睛,“说实话。”
“啊?”
“实话!”
“很差。”宗泽老老实实的回道,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
其实宗泽算是客气的,他一路过了大河进入齐地后,竟然连一处人烟都没看见,看到的只是残破不堪的房屋,大多村庄都被付之一炬。
他自然以为这是秦军的“杰作”,原本还想着难道韩信突然转性了,学着项羽开始搞屠城掠地了,所以韩信问他的时候他才会不肯说实话。
韩信苦笑着摇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以为这是我下令干的吗?”
宗泽一阵,心里忍不住想道;“难道不是?”
“真不是。”韩信正色说道。
“这是刘邦为了应对我们的进攻特意想出的主意,他打算坚壁清野,宁肯拼着整个齐国被打烂也不肯让我们有机可趁。所以我们别指望能在齐国征粮了,现在是一颗粮食也找不到了。”
宗泽张大着嘴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信转头望向张耳,问道;“张司马,军中的存粮还够多久。”
张耳不假思索的回道;“若是一切照旧,还够半月之用。”
“半月……”韩信低头沉思,面色闪过一丝忧色。
“这倒十分棘手,刘邦是块难啃的骨头,这次又摆明了要玉石俱焚。”
张耳沉吟了会,说道;“若改用小斛分粮,应该能多支撑十天。”
“不可。”韩信摇了摇头,“若是饭食突然减少,士卒不明真相便会纷纷揣测,这对士气影响非常大,不到万不得已到时候,决不能用这办法。”
四人皆陷入沉思中,各自想着办法。忽然蒙石一拍脑袋,笑眯眯的说道;“我倒有个办法,不过要委屈下老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