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里面并不是自由市场,他们这几个衣着光鲜的人一进来,就有好些个人牙上来推销自己的货色:
“你看这个怎么样?一口糯米细牙咬金断玉――十五两怎么样?”
“瞧瞧这姑娘的头发,乌黑乌黑得……”
“我这个您别看年龄大一些,可是认字!书香门第出身的,近翠楼的老鸨子肯出五十两我都没卖!”
“您几位要的是服侍的人吧?这个姑娘才好,原来就是福建那边大户人家的丫环,教好了的,模样身段都使得!我一口价,二十五两吧!”
……
闹哄哄的一时间倒吧萧子山一行给闹蒙了。他们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见这七八个人口沫横飞的一个劲的把女孩子们往他们身边拽,又是拨弄头发,又是拉起胳膊给他们看皮肤的。这些小到十一二岁大到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样貌都还端正,只是一个个面黄肌瘦,被人牙捏搓得要哭又不敢,一副忍泪含悲的模样。萧子山心头一沉,果然是惨相,周围的几个人也都面露不忍之色。
两个镖师赶快上前把人牙都拦开,刘纲回头问萧子山:“大掌柜的,是要买几个孩子么?”
萧子山有些犹豫不决。看起来这里稍有姿色的女孩子几乎全被人牙买下来了,每个女孩子的价钱从六两到五十两不等,总有三四十个,如果全买下来未免花销大了点,再说年龄也偏小,这十二三的女孩子算是少女还是儿童?正在迟疑间,严茂达说:“萧委员,我们干脆来个团购吧。可以狠狠的杀个价。”
“再杀价也得好几百两。”张信摇摇头,“我们干脆从人牙没兴趣的人上入手好了。等我们买得多了,他们眼看自己的货色我们没兴趣,就会减价处理了。”
“这样好,本来也准备买一些孩子回去抚养教育的。”
“有多少预算呢?我得有个底。”
“五百两以下。超一些也可以。”
一行人摆月兑人牙,直接往里面走去。只见沿路的窝棚空地上到处是逃荒的饥民,扶老携幼,见有人过来求乞的哀呼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前面十字路口聚了一大堆人。他们走近一望,看清楚是个女子正拽着男人的腿,在那里嚎哭哀求,地上一堆破烂中还有二个孩子,大些的只三四岁,小得尚在襁褓之中。原来那女子全家逃荒到此,家里人已经死绝,只剩下这母子三人。人牙看上了女子,却不要孩子。
女人已经被打得鼻口流血,倒卧地上。人牙还在一边用脚踢一边骂道:“你个饿不死的娼妇!老子又不开善堂,养你的孩子作甚!”抓着女人的头发就要拖走。
这边张信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喝止:“住手!”却见人群分开,过来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人群中响起来窃窃私语:“梁公子来了,梁公子来了。”
只见那人走到人牙面前:“你既买她,怎么又逼她丢下孩子!这两个孩子如此幼小,没了母亲还是不是死路一条!”
人牙似乎是认得来人,忙开口辩道:“您老明鉴!我们吃这行饭也不容易,她这么个病怏怏的身子,再拖着两个孩子,哪有买主要买她?我要答应了她,还得平白还要加二张嘴。”
这梁公子生气道:“你赚不出来,不买就是,为何要强逼着离人骨肉!”
人牙苦笑着:“得,得,我好心还是办恶事了。就她这模样,我不买,明个她全家都得饿死!小的好歹能救她一个人。”
这话虽然近乎无赖,却也是实情。这梁公子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人牙不敢再多说什么,丢下人从人堆中溜走了。张信又看看地上的女子,其实不过二十出头,脸瘦得落了形,蜡黄的皮色上却又有一层不正常的嫣红色,看起来的确有病。梁公子叫仆人去买几个馒头给她。又散了一些钱给周边围上路的饥民。
“我们买吧。”郭逸有些不忍心。
萧子山想这不大好,一是她有病,二则身边的孩子过于幼小了,买回去就是负担,迟疑了一下,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便点点头:“买下吧!”
这边的人群见几个客商把那女子全家都买了,顿时起了骚动。人场中马上传开了,难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挤到前边,愈来愈多,把他们团团围住,都求着他们收留,不要什么卖身钱,只求给口饭。
一时间乱成一团,幸亏刘纲有些见识,忙和镖师挤了出去,请在场的衙役民壮帮忙维持秩序。萧子山手上有高举的名帖,又立马赏了几千钱,衙役们不敢怠慢,赶紧寻了官牙过来,流水价一般的写起卖身契来了。
周围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几个人特别钟意儿童,特别是往日根本无人问津的幼童,见一个收一个,父母要随去的也一样收留。孤儿更是欢迎。张信出手又大方,反正身价钱是一文都没出,每买一个,就给在场的衙役官牙五百文。负责弹压的衙役干脆把场地里的孤儿,不管乐意不乐意的,统统都给抓过来写身契。没多大功夫,已经收买了七八十个孩子,另有四十来个成年男女。人牙们见这些人如此豪阔,赶紧上去求出售,张信摇摇头:“一个个的验看岂不是浪费时间,你们手里的孩子,我统统包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人牙手里的四十一个女孩子,按十两一个全部买了下来。一时间,废庙前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萧子山一面叫镖师通知孙可成:腾空一间骡马大店,速速升火做饭,再请几个大夫待命。签好身契的,每二十个一拨,由两个镖师护送着的走到旅店里去。身子病弱的,又命人雇了骡车来运。
正忙忙碌碌间,忽然有个家丁过来,向刘纲说了几句什么,刘纲一脸恭敬,过来对萧子山道:“梁公子想请诸位掌柜过去叙谈叙谈。”
郭逸问:“这梁公子何许人也?”
刘纲道:“他是本县的举人,世家子弟,一贯急公好义,在县里很有善名。他想请这几位掌柜过去叙谈。”
几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觉得这样的当地士绅有结交的必要。张信继续留着安排发送奴仆的事情,其他人随着仆人往场外走去。
荒地边缘,有一处茶棚,卖些茶水馒头之物品,原是人牙和弹压的衙役们休憩的地方,此刻里里外外已经全部换成了梁公子带来的家丁仆佣,不下二三十人,众人纳罕:这小小得一个举人,排场都如此之大!
只见这位梁公子,年龄约在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皮微白,一副贵介公子模样,灰府绸长衫,手持一柄洒金川扇,虽不侈华,却是干净利落纤尘不染。见他们过来,也不倨傲,站起身来先拱手施了一礼:
“梁存厚。”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八字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说道:“敢问几位掌柜尊号?从哪里来的?”
一面说,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着这郭逸等人。他目光极其老道,郭逸不禁一怔:这人眼神犀利,绝非一般纨绔子弟所有。口中连道:“不敢不敢。”依次将几个人的姓名报上。
按照统一的口径,他们都是海商,因为海面不平靖,滞留在此,由刘纲陪着逛街散心。
仆人送上茶水,梁公子又问道:“几位即是海商,为何要买这许多家人?”说着眼睛里流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萧子山早有应对:“这几年海面不平,买卖一天比一天难做,就寻思着买些土地设庄收租过日子了。我等在琼州买地开荒,那里人少,佃户长工们每每没有婚配,只好来这里买些女子了。”
“那也是一桩善行了。”梁公子慨叹着,“我见你们刚才怜弱惜病,不肯离人骨肉,连幼童稚子也愿意收留,又着人妥善安排食宿,真是宅心仁厚,我辈身为广州的土著,真是惭愧!”
“哪里哪里。”郭逸等人赶紧谦让一番,又有点觉得这梁公子矫情。穿越者们来自现代时空,完全不了解古代社会残酷的一面。总觉得既然都收买了人家做奴仆,吃饱穿暖算是最起码的待遇了,不用付工资好像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刘纲却乘机说了些逢迎的话:“梁公子在本县一贯乐善好施,不用说这南海县,就是广州一府之地,又有哪个不知您梁公子的大仁大义的。你们不知道:此地施粥棚所费的银子,多半都是梁府上取来得。”
梁存厚却并不以为意,摇手道:“如今世道不靖,幸而广尚算安静,我梁家世受国恩,非寒门可比。家中又有些薄产,尽绵薄之力行善事,也不过是为朝廷略略分忧。可叹的是在下在在敝县赈济饥民一事说,也竟然不见谅于乡邦士绅,背后颇有闲言。”说着长叹一声。
郭逸见他颇有苦衷,故意装糊涂道:“梁公子赈济饥民,是天大的善事,为何要有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