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一片苍翠的小山上,紧挨着一座老坟,有一座新起的坟冢。黄土**,堆成一座拱形。坟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散乱的还有各式的纸钱。
坟前插了一大把的香,看起来很是不凡,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天,竟然顶着雨滴冒出袅袅娜娜的青烟。
坟前跪着一个消瘦的身影,头深埋在地上,不时地抽泣两声。偶尔抬起头来,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是因为太悲伤,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仲儿,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消瘦的身影背后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举着一把青布雨伞,帮他遮挡雨水。可是雨水随风飘荡,地上的身影早已经完全湿透了。
“爹,你怎么走得这么快,仲儿刚刚长大,还没来得及尽孝呢。爹,难道仲儿不值得您留恋么?爹……”
消瘦的身影呆呆地看着坟前的墓碑,墓碑上写着“家父沈藏春之墓”七个大字,落尾是“不孝子沈伯春、沈仲”八个小字。
十年了。
十年前,沈仲发现了乾坤术之后,欣喜万分,就把自己得到的武功秘籍跟父亲说了一遍。父亲看出来沈仲还是很喜欢练武的,于是鼓励他好好研究,脑海中带来的武学,说不定是一本旷世奇功,以后沈仲一定能出人头地。
可惜无论沈仲怎么努力,却发现自己不能修习。他让父亲也帮忙练习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有所感悟、有所突破。父亲也就试试看了,可惜也没有成功。父亲告诉他,好像天地间有些规则阻碍了这个功法的运转。也就是说,乾坤术不适合这个世界的武者修行。
沈仲不甘心地再次去找坝上老人,竟发现坝上老人不知所踪,沈伯春也不见了踪影。
草席上压着一张字条,寥寥十几个字,却让父亲一下病倒了。
“伯春失踪,吾定十年之约,十年不返,则莫等。”
母亲为生自己而死,哥哥失踪,父亲又病倒了。六岁的沈仲尽管觉得眼前发黑,但还是咬牙顶住了伤悲。父亲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如果自己再倒下去,父亲肯定受不了打击。于是沈仲每天认真识字、画画,*持家务,只为了父亲开心,能养好身体。
父亲一躺就是两年,两年后终于爬了起来。也许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难受吧,虽然颤颤巍巍的,不过终究还是离开了躺了两年的病床。
下床后的父亲慢慢的精神开始恢复,却是急切地教了沈仲很多东西。历史、地理、人文、画画、写字、为人处世、政治、军事,无一不包,一股脑儿地教给了沈仲。
沈仲也咬牙苦忍,在父亲高强度的训练下无怨无悔,成果也很是不菲,各方面都进界飞快。待人接物越加的自信和沉稳、分析问题越加的一针见血、处理麻烦越加的简明有效。尤其是画画,早已经突破了画血肉的地步,达到了画骨的巅峰,虽然离爹爹和沈海老先生的画魂境界还有些差距,但是谁都不会怀疑,沈仲日后的成就必定会超越二人。
沈仲这个名字早已经传遍了大射王朝。
大射王朝三次下诏,宣沈仲直接面圣殿试,沈仲也三次推月兑。虽然父亲劝自己要听从君令,但是沈仲执拗地没有听从父亲的话。虽然仍旧更加的刻苦学习,但是他的目的大家都知道,只为了父亲能够开心。
十年转瞬即逝,十六岁在大射王朝已经是成人的年纪。
成人礼上,沈仲当场持笔,一气呵成画了一副《家严》图,作为成人的证明送给了自己的父亲,而画的人物就是自己的父亲。画中的沈藏春并不高大的身影显得特别茁壮,像一颗青松,苍劲有力。眼睛里慈爱和严厉并存,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手里捧着一本《圣贤说》,站在山顶,俯瞰着山河大地。这幅画一出来,技惊四座,被传为佳话,也是沈仲的巅峰之作。画中的人神情*真、惟妙惟肖,不论从哪一个角度,都似乎父亲站在画里,高高地俯瞰着自己一般,眼神和笑容很有穿透力和感染力。
沈仲看到父亲开心地笑了,于是自己也高兴了。自己终于长大了,以后更是要尽力尽力地侍奉父亲。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沈仲成人礼后再次病倒,这一次病情凶猛,似乎积压了十年的郁气一股脑冲了上来。身体状况也似乎每一刻都在恶化。沈仲托沈海老爷子帮忙找了很多的大夫,答案却是一致:思念过度、郁气攻心,准备后事吧。
沈仲的心也一次次被摧残,最后竟似乎自己都有些挺不住了。
父亲终于撒手而去,从此沈仲除了一个生死不知的哥哥,再也没有任何亲人。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却执拗地没有昏死过去,他要看着父亲入土为安。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哥哥,我一定和哥哥相亲相爱。爹,您也很想我娘吧,十几年了,你们终于团聚了。不过爹,我知道您不愿意我现在过来团聚,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每年给你们烧纸钱,陪你们聊天。爹和娘就不要再*心了,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沈仲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后来看到地上的影子有些摇摆。沈海老爷子年老体衰,陪着自己站了大半天了,自己不能再任性了。
挣扎着站了起来,对沈海老爷子说了声抱歉,之后相互搀扶着下山了。坟前雨雾烟雾齐飘,似乎在为沈仲二人送行。
沈仲回去后,终于挺不住,病倒了。浑身高烧不退,一直烧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还多亏了沈海老爷子,找了一个老资格的大夫,喂汤喂药、帮屎帮尿。半个月后沈仲好转,开始了新的生活。
“仲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沈海老爷子疼爱加怜惜地看着为家父丧事而前来答谢的沈仲。
“老爷子,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兄弟能够团聚,我想去找我哥哥。”沈仲关于自己以后的路已经想过很多遍了,所以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思考。
“仲儿,坝上老人找了十年,至今未返,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沈海老爷子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父亲常说‘尽人事、听天命’,如果我连找都不去找,怕是更没有希望。”
“嗯,这个想法是好的。不过你想怎么去找,就这么徒步一直打听下去吗?”沈海老爷子思索了片刻,觉得沈仲的话不无道理。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沈仲点点头。
沈海老爷子在听完沈仲的话之后思索了半天,似乎有些难办的事情纠结。最后叹了一口气,拿出来一卷黄澄澄的布帛。
“沈仲,这是你病倒这几天,王朝下来的诏书。王朝很是喜欢你,要不你过去殿试一下,也许等你有了社会地位后,找你哥哥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
沈仲听到沈海老爷子的话,有些呆呆地发愣。自己该何去何从,虽然老爷子的话有些道理,但自己心里却是很排斥在王朝内部做事。
沈海老爷子等了片刻,不见沈仲有任何动作,于是命人搬出了一张大大的牌匾,牌匾上写着四个肃穆的大字——家教有方,落款大射王朝射庭人,某年某月某日。射庭人就是当今大射王朝国君。
“这副御笔亲题,是当今圣上隆恩,赐予你父亲的。”
沈仲一看这副牌匾,立刻跪伏在地上,三拜九叩,我主圣恩。
“沈仲,圣上年纪不大,却是年轻有为,对你也是钟爱再四,你就不要再推月兑了。”沈海老爷子看到沈仲的动作,也是开心地笑了。
“我知道了,谢老爷子教诲。”
沈仲郑重地给沈海老爷子磕头,然后随着沈海老爷子安排送牌匾的家仆回到了家里。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回忆着往昔父亲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皱眉一微笑,不自觉自己也笑了起来。父亲在世时,虽然对自己严厉了一些,但现在回忆起来,无一处不温馨。自己眼中的父亲,顶天立地,一言一行都是自己行动的准绳。父亲常说的两句话,一句是“尽人事、听天命”,意思自己也理解,一定要把努力做到最大,却不要太看重结果,当一个人把自己的能量发挥到极限的时候,往往不需要去考虑结果;另一句是“问心无愧”,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学习进取,只要自己做到了问心无愧,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别的都无所谓。
沈仲静静地摩挲着家里的桌椅、床凳、门窗,甚至锅碗瓢盆,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带着父亲的影子。一个个物什,一幕幕画面,慢慢地烙印在心间。沈仲似乎下了一个决定,不再特意思念,把所有思念都收到心底。
第二天,沈仲收拾好行李,肩上挎着一个背囊,迈出了家门。
当“哐当”门锁声响起后,一切都封闭在了门内、坟内和心里,自己从此就要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