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你知道吗,先帝驾崩那日,我匆匆回宫就是为了你,可还是晚了一步,当时形势所迫,我除了妥协外,再没有其他的法子……”将脸埋进西陵枫的胸前,风初初终是嘤嘤地哭泣了起来,“为什么,你要那么冲动呢?为什么……我不过是被先帝抛在行宫罢了……实际对我也是种解月兑……为什么……”
西陵枫没有说话,或许,在这样的时刻,有些话,不如不说,说了,会是俩个人的难受,不说,那仅是一个人的伤怀罢。
只那句“匆匆回宫就是为了你”对他来说,已然足够了。
“那个孩子,我是想好好保护他的,但我更想让他完成他父亲没有完成的理想,可……”这一句,风初初再说不完整,原本的哽咽也演绎成了几乎崩溃的哭声。
而西陵枫能做的,仅是用手轻轻拍着风初初的背部,他不懂怎样去安慰一名失声痛哭的女子,她的哭声是让他觉到难耐的,他除了这样的安抚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法子。
都怪,他太没用吧。
其实,他的理想从来不是问鼎天下。
其实,他的理想从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守着自个爱的女子,能恣情山水间。
可惜,他的母妃只是惠妃,但,却是好强的,加上家世背景关系,终是让他以长子的身份坐上了这个位置。
而自风初初被立为皇贵妃,母妃更是担心着父皇会真的按那日的随意一言,立皇贵妃诞下子嗣为太子,那么,将会使他储君的地位不保。
母妃的担忧,落在他的眼底,他恰依旧淡然从容的,直到,母妃愠怒,让彼时的中书令私自囤积数倍于东宫该有的兵力,以防万一。
但,自古,以兵权谋得天下的帝王,虽不在少数,然,确都是登基以后,都不得安生的。
他不愿,亦知道,此举无疑是兵行险招,若一朝事露,或者事败,就是致命的。
可,也在这时,忽然发生了风初初在距选秀尚有五日时,不知何故,惹怒了父皇,父皇气冲冲从关雎宫中离开,翌日,风初初便推诿身子不适,不能出席选秀典礼,独自一人去往行宫。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他的起兵谋逆,只为了她,只为了她!
但,这些,她不知道,是他要的,毕竟,事情都过去了。
“枫,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这样的相拥,看上去,是不和谐的,毕竟,西陵枫身着宫女的装束,可,这样的相拥,却是能让她心无旁骛地去拥着他,在这深宫里,不过带着可求却难遇的味道。
“初初……”西陵枫低低地唤出她的名字,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她了呢?
似乎,从她成为父皇女人的那日开始,他就不再有唤她的资格了罢。
“枫,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你娶其他的女人!”
说出这句话,风初初抬起脸,脸上满是泪痕。
面对这样的她,西陵枫仅是叹出一口气,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替她轻柔地把眼泪拭去:
“这是皇上的旨意,我违不得。”他的声音黯淡起来。
而风初初却是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指尖:
“不是你违不得,是你根本连想一想的心都没有。”
她话里的意思,他懂。
可,他不是连想一想的心都没有,恰是,他本来就不喜欢过那种万众朝拜的日子,虽然,他曾试图让自个去接受,但,这么多年下来,却终究并不曾做到。
“好了,是我不该多说这样的话,哪怕是侯爷,你也终归是要续弦的,而我,以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风初初从他怀里欠身出来,自个擦干了眼泪。
睨向窗外的月华如水:
“倚着这个看似尊贵的身份,不过是在这宫内,虚度光阴,直至苍老罢了,但,我都不知道,是否会等得到那一日。”
“如今你是太后,皇上不会再为难你。”
“未必,隆王那次,在他心里始终是存有芥蒂的,哪怕碍着父亲的缘故,不得不容,眼看着,父亲再过几年,就要致仕,到那时,他的羽翼渐丰,便是将异己一并铲除之时。他好歹是你的兄弟,他的秉性,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根本不会手下留情,即便,昔日有着那几分情面,也早干净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信我……”西陵枫纵是淡然,这一句话却说得坚定无比。
这一句话,是她要的,也是今晚,她想得到的一句话。
唯有他依然坚定,没有被岁月磨去这份坚定,才好。
而,此刻,殿外,忽然传来通禀声,这一通禀声,却是让风初初的眉心一颦,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来,尤其还在今晚,接近亥时的时刻——
“太后,翔王妃求见!”
不管她以翔王妃的身份,抑或是她妹妹的身份,她都没有办法拒得。
“让她在前殿稍候。”
虽然她没有办法拒得,却是能让风念念不到这儿来,只要不到这儿,便是无碍的。
她没有让西陵枫离开,仅是让他掩在纱幔后。
随后,她步出内殿,风念念早在前殿恭迎着她的到来。
这几月间,她的这位妹妹明显是憔悴了,那日的温泉被风念念撞破,她没有去解释任何事,不管,风念念怎样认为,与她何干呢?
相反,若风念念越是猜忌,越是难受,越是患得患失,她便越是开心。
“参见太后。”
风念念按着规矩行礼,她步上前去,虚扶一把:
“王妃,不必多礼。”
只是一句‘王妃’,无关乎其他。
姐妹情分,本就在入宫那日,就疏冷了。
“谢太后。”风念念起身,眉心却是颦着,并没有立刻说话。
既然不说,必是难以启唇也未可知,所以,她何妨先提一句呢:
“不知王妃这么晚求见哀家,有何事呢?”
风念念抿了下唇,复抬起脸来,直视着太后:
“嫔妾今晚求见太后,实是想求太后一件事。还请太后摒退其他人。”
“哦,王妃有事要求哀家?只不知,哀家有什么可以帮到王妃的?”风初初语意悠悠,示意宫人退出殿外,兀自在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
“这件事,如今,也唯有太后能说上话。毕竟,中宫之位空悬,太后代执六宫诸事。”这一语显见是奉承的话语,曾几何时,她也学会了奉承呢,顿了一顿,她竭力让自个的语气听起来继续平静,“嫔妾想求太后,能恕茗采女不死。”
风念念未必知道奕茗被赐凌迟的口谕,但,风念念若留心,要知道,前朝谏言的事,却是不难的。
“呵呵,王妃,哀家以为你要求的是什么,毕竟,从小到大,你可都是没有求过哀家任何事啊。却想不到,第一次求哀家,恰是为了一名与王妃似乎完全不相干的女子。”
“是,从小到大,嫔妾没有求过太后,因为没有碰到值得去求得事,但今日,嫔妾不仅是为这名采女求,也是为了王爷求。嫔妾晓得,王爷心里,哪怕仅是面容相似,都是会在意的,如今,王爷远在校场拉练,所以,嫔妾想代求这一次,还请太后恩准。”
风念念的语意纵然平静,可,心底却是没有办法做到镇定,她不知道,茗采女此番的落难,是否和那**的偷听,及至那簪花误被采女所拾有关。
若是,那么,那一日,她听到的话语,也就有了最好的解释。
恰是,胥贵姬可能根本没有身孕,所以才会有那番言辞。
当然,这样的言辞,若被人听了去,对胥贵姬来说,不啻就是灭顶之灾,是以,先下手为强,利用意外跌倒的小产,嫁祸给茗采女,无疑是绝了后患。
毕竟,倘被人察觉,不止这‘假身孕’保不住,对胥府也足够带来灭顶之灾。
而,显见,彼时她的怯懦,只让茗采女做了替罪羊。
神思甫转,脸上,却是不会露出分毫。
她,何时竟也变得如此善于伪装了呢?
“哦,想不到,王妃对王爷的这番心,真是让哀家感动呐,可是,这是前朝的谏言,能发落的,也只有皇上。皇上若是发落了,即便是哀家,却也是求不得的。”太后徐徐走到窗台前,极目眺去,“王妃,哀家只能答应你,会尽量让茗采女在冷宫的日子好过一些,至于其他,哀家却是允不得的。”
真的是为了翔王吗?
不管是不是,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太后,此事,如今皇上还没有发落处置,纵然后宫不得干预朝政,但,若茗采女是被冤枉的呢?”风念念大这胆子只问出这一句。
她本不想扯出胥贵姬出来,可,眼下的形式,只让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茗采女含冤至死。
“冤枉?”风初初的眉尖一扬,“到底有什么是王妃知道,哀家却不知道的?”
要说吗?
是否,她该相信风初初?
但,毕竟,血脉相连,再如何,风初初总不至于,藉此,反会帮着胥贵姬,要了她的命吧。
“嫔妾的意思是,假如,胥贵姬根本没有孩子,只是,借着这摔倒,一石二鸟呢?那么是否也能说明,这银狐讹传,亦是旁人的别有用心?”
这一语,纵然殿内没有旁人,她却是说得极轻。
再怎样轻,风初初听得分明,她的唇边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复问:
“王妃,如若你说的是真话,那么,茗采女自然无事,可,所谓空口无凭,你要怎么证明自个说的话是真话呢?”
风念念的手微微握紧,是啊,她怎么去证明呢?
毕竟,当日,她只是听到了那番对话,实际,却是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胥贵姬确实没有子嗣的。
“以太后今日的地位,若要有证明,又岂会是难事呢?”随着风初初睨向她的眸光,她突然有一丝清明。
“呵呵,是,以哀家今日的地位,确实要寻到证据,并非难事。只是,王妃,该如何谢哀家呢?”
果然,如此。
“太后要嫔妾怎么谢,嫔妾就怎么谢。”
她不愿继续让内疚惩罚着自个,否则,她就再也不是风念念了。
会越来越迷失原来的本性。
“好,爽快,哀家考虑好后,自会答复王妃,王妃,跪安罢。”
“谢太后,只是,嫔妾再有一个请求,还请太后能顾念些许前朝,若此事发落太重,那么,胥侍中恐必不会善罢甘休,对父亲亦是不好的。”
她发现自己真的可笑,源于,世上两全之法或许只是可遇却难求的。
而,她亦知道,父亲屡屡被胥侍中在前朝针对,这一举,无疑是父亲所希望,确绝非是要回避的。
风初初并不应她,只挥手示意风念念退下,睨着风念念离去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愈深,确实,她不能够做到不计较,而风念念的这番话,虽然,因着没有证据,说不上太大的价值,可,宫闱里的事,没有证据,也是能变成认证俱全的。
只是,现在,俨然并非是揭发的最好时机。
凡事都需要部署,这番部署,她自然是不容再有任何失误的。
她想唤来喜碧,吩咐些事宜,但转念一想,仍是回身步进殿内,可,内殿的纱幔后,早就空无一人。
“枫……”
尤不死心的,她轻唤出这一声,却仍旧没有任何的回音。
他,果真是不在了。
哪怕她仅是离开半盏茶的功夫,他都没有等她。
或许,是怕她继续让他做出什么承诺吧。
好,既然,他逃避,那么,她会一步步逼得他避无可避。
眼下虽然她的地位,是尊崇的,却始终不是她所要的。
她要的,是在这样尊崇的优越之外,得到真正的敬重,而绝非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是否下一刻,就会将自己陷入危险中。
并且,她还年轻,她不想就这样孀居在深宫,做一名坤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后!
她用力地扶住床栏,只将指尖深深地抠进床栏的缝隙中,有些疼痛,可,不过是肌肤上的疼痛罢了。
此刻,有的人,却是心,在隐隐地做疼。
当西陵夙终是走进殿内,在呛鼻的灰尘迎面扑来时,他的步子声惊动了她,她下意识的转过眼睛,瞧到是他时,哪怕殿内没有一丝的光线,他仍是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是浮过一丝的惶张,她的身子本来倚靠在床栏上,此刻,也是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下。
这一退,他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有任何的愠怒,只是凝着她,眸光里,有一种似曾相似的东西,那种似曾相识的东西,纵然隔了这些许年,却仍是让她熟悉。
只是,她宁愿,不熟悉,宁愿,从来没有那段记忆。
而他慢慢走近她,语意低徊:
“既然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朕?”
是啊,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会怕他呢?
唯有她知道,她对他有的,并不仅仅是怕。
现在,哪怕她不想启唇说话,却也是必须要说的。
“皇上纡尊降贵来到这儿,就是要问这句话吗?”
自他带她回来,她分明已然不是当初的样子,可,这样的她,却是他更为熟悉的性子,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他和她之间的交集也应该仅限在那数月中,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却是那样真实的存在。
一如,现在,牙尖嘴利,然,他哪怕恼她,仍做不到彻底的将她抛下。
当他在前朝掷扔御案上的折子,将情绪这般轻易地外泄时,他明白,无论怎样下了狠心去发落,从不用圣旨的刻意中,已然知晓,他终究回避不了的,是他自个的心。
所以,这一刻,他方会来到这儿。
“朕来这,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他用最凉薄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她却是轻轻地笑出了声:
“想不到,皇上竟愿意和一个谋害了帝嗣的罪人做交易。”
“是,因为你谋害了朕的帝嗣,所以,朕要你赔还朕一名帝嗣,那么,朕可以念在这名帝嗣的份上,放你出宫。”
既然,邓公公等一干宫人,都只知悉她怀有他的子嗣,难么,若是真的,藉此,前朝的那些言辞,碍着帝嗣的关系,终将不得不中止。
是以,他对苏佳月的处置,也仅宣称是染上急恙毙于冷宫,并没有提及其他的。也使得,对苏氏族人的发落,也会随时间除去她们的奴籍。
而此刻,当他说出这一句话,她笑得愈发悦耳起来。
这样的笑声里,能听到的,除了清脆之外,掺杂的,还是一种只有她自个明白的味道:
“皇上早赐了我凌迟的极刑,如今却又来说这样的话,倒真是让人觉得好笑。我不知道,皇上又要做什么谋算,可,尊贵如您,这偌大的后宫,有的是,愿意为您诞下子嗣的嫔妃,又何必找我这样的罪人呢?退一步讲,皇上能占有我的身子,但,我绝对做不到心甘情愿给皇上去诞下子嗣,当然,皇上可以又拿人或事来胁迫我,毕竟,皇上从来就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不是吗?”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刺人,可,他却依然没有动怒。
因为以往,他总以为,只要囚住她,那么,她将来的时间都是他的,由得他去肆意挥霍,哪怕用恨,用怒。
可,时至今日,倘囚住她的代价,是看她枯萎,那么,他还能狠得下这份心,真让她在他的手中,凋零吗?
如果不能,那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由不得任何的挥霍。
仅是继续走近她,避开前半句她的言辞,因为那,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难道说,他只在乎她为他诞育的子嗣吗?
呵,这一念起时,仅换来他对自个的哂笑,更何况她呢?
所以,只回了她的后半句语:
“朕知道你不怕死,朕是答应过你,不会用任何事或人来胁迫你。所以,这一次,朕只是和你谈一个交易,你能得到的,是可以不用死在这冷宫,还有,朕能救你师父。”
这后一句话落进她的耳中,无疑是浑身一震的。
“只有这坤国的帝宫,有一颗当年未晞谷前任谷主留下的密丹。而这颗密丹具有起死还生的效用。当年,未晞谷主炼制了这颗密丹献予先帝,但,亦因此,经脉错乱,五脏俱坏。这些,身为萧楠的弟子,你该听说过。”
是,她是知道,前任谷主的死因,但,却是不知道,是为了炼制这颗密丹而死。
但,这密丹当年是为谁炼制的呢?
眼见着,密丹如今还在,那么倘是先帝罹患了重症,命谷主炼制了密丹,那么断无可能,不用密丹,都活到了两年前,而两年前,对外所称,先帝也是暴毙的。
而前任谷主离世,距今已有数十年了。
所以,这枚密丹未必是为先帝所炼,至于是谁,至于怎么到西陵夙的手中,她不愿去多问,能确定的仅是,哪怕她师父萧楠,应该都未必知道,有这样一颗密丹。
源于,听西陵夙的口气,这颗密丹的效用是远远要高于还生丹——还生丹再能还生,对于萧楠如今的样子,却是没有回天之力的。
萧楠若知道有这样的密丹,岂会选择闭关疗伤呢?而这样一颗密丹,师公是拿命去换的,许是知道炼制的残忍,是以,终不愿让师父等人知悉罢。
但,不管怎样,对她来说,这颗密丹,倘真有效,能救师父的性命,做任何事她都是愿意的。
源于,她对师父所说的闭关,说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地去相信。
可,哪怕她愿意,他所说的条件,却是要为他诞下帝嗣,她能吗?
离师父如今的闭关,仅剩下最后一个月,闭关万一失败,这所谓的密丹,应该是最后的救命之药。
所以,她不能再纠结于能或者不能了。
“萧楠如今应该撑不了多少日子了罢,而这,就是最后的机会。”西陵夙悠悠说出这句话,假若说,先前在未晞谷,他对萧楠刻意掩饰的孱弱,是有惊讶的,而彼时碍着他的兵马,让萧楠不得不放手,那,在这月余间,未晞谷仍没有任何动静,却让他不由得起疑。
这颗密丹于他的珍贵,不止是传闻中的功效,还有着其他。
是以,对于萧楠,他本是不愿救的,只是,这,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他能迫使她答应替他诞下子嗣的法子。
虽然,不啻是卑鄙的一种法子,可眼下,从她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里,他知道,这样的卑鄙该是会得偿所愿。
她的手在袍袖下握紧,迫使自个努力去下定一个其实并不会太难下的决定:
“我怎么知道,这所谓的密丹是有用的呢?对于你这样运筹帷幄,善于谋算的帝君,让人做不到相信。就像刚才,你不也在试探地说出这句话,想从我这确定,我师傅是否真的抱恙呢,对,我师父身子是不好,虽然,以我师父的修为,多加疗养,是会好的,可,我还想让他痊愈得快一些。所以,如果你的密丹真有用,那么,我不介意,当您诞育子嗣的工具。”
本来,若说得委婉,那么这句话,无疑,能让彼此心底都舒坦,可偏偏被她说成了这样的味道,气氛顿时,又是僵滞起来,西陵夙唇边的笑意敛去,仅问出一句:
“何必辗转其词呢?你想要什么,既然是交易,不妨开诚布公。”
“我想要的,很简单,请皇上先将这密丹派人送往未晞谷,我会亲修书函给师父,这样,就不会有人阻止你们进谷。而我,会遵照交易,在这宫里,为你怀上子嗣,当然,密丹见效许不是立竿见影的,如果这密丹无用,这子嗣,我同样不会留他在世上。”
一句言不由衷的话,要说得多狠,心就有多痛。
随着她一语落,他的唇边只嚼过涩苦的弧度,纤细的指尖抬起她刻意避开不去瞧他的脸,迫使她的目光专回,凝着那双倾世绝美的眸子,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朕允你!明日,朕就会派人将这密丹送予至你师父那,昼夜兼程,至多七日就会赶到未晞谷,而你,该做什么,希望,到时候记得清楚。”
“有劳皇上。我这就修封书函。”她的脸倔强地避过他的指尖,“我会在书函中写明,若真的如皇上所言,密丹并非毒药,对师父的身子有所裨益,那么,只需将一件信物,交还给我,那么,我会履行这场交易,我该做的那一部分。”她挑明地说出这句话,径直下得榻去。
“好,那,朕希望,你能做好这场交易。”
呵呵,什么子嗣,什么交易。
说到底,无非就是**,无非就是让她哪怕死,都得不到安宁罢——
留下她的命,放她出宫,却将孩子留在宫里,这对母亲来说,该是最大的一种折磨。
而他,必是深谙这一层。
可惜,若说母亲对孩子有的是骨血的天性,但,既然那是他的孩子,她凭什么要有不舍呢?
他吃准了她的软肋,那,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一个孩子,换来自由。
为什么不呢?
反正,这具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在如今,所有的路看似都要走绝的情况下,这,或许,就是最好的解月兑法子吧。
她不再说话,看着他身着那一袭太监服饰,在她写完书函后,终是步了出去……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翌日,天,放了大晴,甫用过早膳,太后便带了喜碧,往仪瀛宫而去。
仪瀛宫内,遍布着汤药的味道,在宫人通禀声间,太后步入内殿,能瞧到,床榻上,胥贵姬面色白若金纸,气色大不如前地倚靠在那,瞧见太后进来,她稍欠起身,声音虚弱无比:
“嫔妾参见太后。”
“罢了,身子才稍微好点,无须多礼。”风初初步到她身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甫坐下,自然有宫女奉上香茗,风初初才要端起,却是忽然手一滑,整杯香茗倾翻了些许到了胥贵姬的身上,一旁的霞儿才要上前擦拭,近身伺候风初初的喜碧忙执了自个的汗巾,抢先替胥贵姬擦拭起来。
所幸,大部分的香茗只是倾翻在了胥贵姬的手上,只一擦,便也干了。
“唉,真是对不住贵姬了,哀家这几日,许是头风病又犯了,刚过来赶得急了些,终是失仪了,贵姬可还好,这香茗没有烫到贵姬吧?”风初初看似关切地问出这一语。
胥贵姬虽被这措不及防的事惊骇到,可,那香茗只洒了些许在她的袖口上,又怎称得上被烫到呢?
至多是对太后的所为,有些疑惑罢了。
抬眼瞧了眼霞儿,霞儿识趣地上得前来:
“娘娘,可要奴婢给您换身衣裳?”
“罢了,不用这么麻烦。”胥贵姬声音倒是温温柔柔的,只欠身起来,半撑了身子,朝向太后,“太后,嫔妾的身子好多了,还劳太后这般记挂着嫔妾,嫔妾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唉,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不说,哀家只是惦记着你的身子,只要身子调理好,总归还是会有机会的。喜碧——”太后唤了一声伺候在旁的喜碧,喜碧忙喏声,从袖笼中取出一玉瓷盒。
“这呀,是百花益母膏,每日三次,用温水匀开,便是可以了,这也是番邦的贡品,哀家让院正去寻了出来,最适合你如今的身子服用。”
“谢太后——”胥贵姬的手接过这玉瓷盒,声音里却是带了哽咽的意味,仿似感动之至。
“你这孩子,就是太多客套,好生休息吧,哀家得了空会再来瞧你。”太后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复道,“霞儿,赶紧伺候你家主子换身干爽的衣裳,万一受了寒气,那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是。”霞儿在旁应声。
风初初含笑,在众宫女行礼间,缓缓走出内殿,手搭上喜碧的手腕,一直行到肩辇,在足尖踏上肩辇的刹那,喜碧附耳在太后的耳旁,低低说了一句什么,速度极快,仿似只是她按着规矩,扶太后上得肩辇,靠得近了一下。
而太后却是清晰地听到,喜碧说的是什么。
原是胥贵姬的脉息确实是小产后的症状。也就说明,昨日风念念所言,却是颇费思议了。
她这个好妹妹,难道真以为她会听信片面之词,就去行事吗?
哪怕,胥贵姬对她起了防心,那日的葡萄就已试出了她的防心,可惜啊,今日,有些事,却是防不胜防的。
即便,胥贵姬压根不会用她送的那百花益母膏,然而,好戏终究是要开场了。
一切都会有报数,此刻,就是报数一一兑现的时刻……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连绵不断的青山间,可以瞧到,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帐篷。
这些帐篷间,此时在日落黄昏的时刻,正升起袅袅的炊烟,那些许的炊烟顺着不算小的隆冬风势,只将这一带,都萦绕出一种迷离的氛围来。
而这里,是原本属于锦国,坤国在打败锦国后,虽然接管了大部分的城镇,惟独这处,因着四面大部分是沼泽,却是没有接管下来的。
现在,在其中一顶最大的帐篷前,一名女子身着玄色的戎装,正站在营帐前,狰狞的面具戴在她的脸上,遮得去那绝美的容颜,却遮不去她身上愈浓的戾气。
“公主,请用晚膳。”一名近身侍卫模样的士兵行到跟前,躬身禀道。
“叫军师来。”女子只吩咐出这一句话,转身,不发一言地进了主营帐。
她,就是圣华公主奕翾,也是在西陵夙一道圣旨前,被逼得率着那二十余万不到的士兵拼死于海上杀出一条血路。
当然,在那之前,皇甫漠假仁假义地将她的好妹妹写的信函亲手交给她,说是有奕傲的下落。可上面提及的,只是让她去寻玲珑,然后玲珑会告知奕傲的所在。
而紧跟着,便是她被废去皇贵妃封号,说成两国交战,是她的意图不轨。
呵呵,皇甫漠和那西陵夙,这俩个男人,说到底,还是合起来,化干戈为玉帛,代价,却是牺牲了她一人。
西陵夙失了血蛊的控制,做出这样的行径不足为怪。
皇甫漠呢?
真真是让她心寒,却亦是让她看清了一切。
率着仅有的二十万兵力,她杀出重围,却并没有按着信函所指示的,去寻找奕傲,源于,或许那,也不过是另一场的陷阱。
这一年多来,她清楚二十万兵力对于坤、觞两国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也正因此,她尝试着,能聚集更多的兵力,可惜,到头,却仅是在一次又一次宣告失败后,反使那二十万士兵中,都有不少纷纷弃她而去。
彼时的复国大业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当然,她也曾去打听过奕傲的下落,知晓是被安顿在觞国的一处城镇中,是以,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部署。
毕竟,那座城镇,虽是鱼米之乡,并非重兵镇守之地,又靠近觞国的边境,但愈是表面上让人放心的地方,才越是危险的。
哪怕,她一开始起兵的缘由,是因为要解救出奕傲,只是,如今,终究是起了转变。
不过,既然奕傲眼下无碍,也是对方碍着她的兵力不得不对她有所忌讳吧。
至于她那个好妹妹奕茗,虽然一道圣旨只说是在护驾时,香消玉殒,她却是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眼见得白露公主的身份即将昭然于天下,坤国子民又怎会相容,有她这个‘意图不轨’姐姐在前的女子,继续做他们的钦圣夫人呢?
而既然是西陵夙应允许了皇甫漠,无论皇甫漠是否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国师,那这个身份显见也是再用不得的。
当然,她唯一想不通,也是需要佩服的,就是她这个妹妹竟能让两大帝王为她起了干戈,又为她将干戈化去。其中,不管是否还要加上觞国的国师,坤国的翔王,她这个妹妹真的是极擅长运用女人能用的一切资本啊。
但,眼下,不管她妹妹是否因着萧楠坠亡于天堑,选择回到坤国继续换个身份做她的嫔妃,还是奕茗根本就是那一日,从两国士兵口中提起的,陪国师一同坠下未晞谷的女子。
那未晞谷却是她现在必然要去的一个地方。
自那日被萧楠破了血蛊,使她随时会遭受反噬之痛,不管是真是假,这一年,她确是觉得身体大不如前,好像随时会绷断一般,生命,她是最珍惜的。
而未晞谷在世人眼中,不止是擅长研制毒药的地方,也是藏着天下所有奇妙药草的药谷。
至于萧楠从那天堑坠落下去,不论他死或者不死,未晞谷又怎能阻得住她的步子呢?
他死,未晞谷剩下的人等,哪怕有盖世武艺,在她的士兵跟前,终究是不值一提。
他没死,那或许,真的是和她的好妹妹一同归隐了,如此,她还是要来此。
她滞留在这,只是因为去年秋狩,西陵夙临时改了地点,来到这未晞谷吗?
纵然,她并不能知道西陵夙为何来此,但看上去,许她的妹妹真的在此,亦未可知。
不管,此时,奕茗是不是在谷内,如今,恰是元宵,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转身,朝向已经步进营帐内的军师,没有任何犹豫地下了命令……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正月十四的时候,甫用完晚点,千湄却是奉上了一件物什,那件物什是什么,她自然认得,正是未晞谷的信物,枫叶形的玉佩。
那么,亦就是说,西陵夙兑现了他的承诺,并且,师父或者师叔默认了密丹的效用。
当然,千湄这一奉上,也让她更瞧得明白,千湄是遵了西陵夙的吩咐,来冷宫陪她的宫女。
她没有说什么,仅是将玉佩收了,语意如常:
“是今晚么?”
是的,这数日的时间,西陵夙没有让她先行侍寝,但也许是,他让冯院判推算了,何时她最益受孕的时间。
对,每个月,哪怕,每日行房,其实,真正受孕的日子却也仅有几天罢了。
这是她往日研习药典时就知道的,但,却并非任何行医者都会知道。
当然,冯院判能做到这个位置,医术也该并非是泛泛之辈,所以,今晚,该就是她兑现允诺的时间。
“是,还请随奴婢来。”千湄的声音有些许不自然,在真实的意图被人瞧破后,谁又能自然呢?
原来,竟不是在这。
是啊,这样一处肮脏萧瑟的殿宇,尊贵如他,哪怕要做的不过是最原始的,有着最直接的目的,终究是不会在这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