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与政治哲学家的思想,不论其正确与否,其力量之大,往往出于常人意料。实际上,统治世界的不过就是这些思想。许多实干家自以为不受任何理论之影响,往往恰恰沦为某个已故经济学家最坏学说之不自觉的奴隶……我确信,与思想的浸蚀作用相比,利益归属的力量被过分夸大了。错误的思想使人看不清自己的利益归属。在经济与政治的哲学领域,大多数人在25-30岁之后已不再接受最新理论的影响。公务员们、政治家们以及宣传鼓动者们对时事的看法,不可能都出自最新的思想。然而,或迟或早,对形成善良或丑恶的观念而言-更危险的是思想,而不是利益的归属。”(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另一时空美国《经济学人》杂志组织150位经济学家评选为20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
“……传统微观经济学的权威们,如约翰?米勒父子,坚信让?巴蒂斯特?萨伊总结出的定律:产品生产自身能创造自己的需求。他们普遍相信这样一条金科玉律:市场经济的自我调节作用是完善的,因此不可能产生遍及国民经济所有部门的普遍性生产过剩,而只能在国民经济的个别部门出现供求失衡的现象,而且即使这样也是暂时的。他们认为价格和利息率的自动调整会趋向创造完全就业。在他们的理论框架中,政府唯一的功能是保障市场维持在完全竞争的框架之内……”
“相信经典经济学理论的绅士们,每当面对一个事实的时候,总是抛开科学而谈论玄学,总是抛开经济而谈论政治,总是抛开普遍性而谈论特殊性。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东方的中国人采取了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办法来应对遍及世界的全球性经济危机而取得了比西方世界更好的效果,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按照李斯特国家特色经济理论,以重商主义扶持生产力,而非依赖市场自然淘汰来持续发展经济的德国在一次次危机中变得越发强大……”
“中国人在1900-1903年经济危机中作出的卓越应对。应该受到经济学界和各国政府的高度重视,而在我看来,经济学界需要受到的冲击原本应该比实际的更大……始终令我不解的,是中国始终没有针对这一开天辟地的创举。或者说,政府调控经济模式进行完善的总结,至今尚没有某一位经济学家,尤其是中国的学者,就此提出系统性的专著。”
“这实在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要知道,他们以实证的方式向世界说明了这样一个重要问题:市场自身有难以克服的缺陷,而经济危机就是市场缺陷的集中反应。一次又一次程度越来越深。结果越来越严重的经济危机不断地向我们传递一个信号:经济中不存在生产和就业向完全就业方向发展的强大的自动机制。在这方面,李斯特的经济理论也是有缺陷的,所以我们看到,面对同样的危机,德国应对的效果不如中国。”“通过研究中国人三十年来在经济方面进行的伟大尝试,我不得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们或有意,或无意地按照一个原则行事,就是宏观的经济趋向会制约个人的特定行为。而国家,或者说政府就是执行宏观经济干预,以弥补市场自发性趋利导致的一系列缺陷。通过这种政府干预。经济周期波动得以弥补,而这种弥补一方面固然在于增加产出,另一方面则依赖于增加需求,使产出与需求达到平衡。”
“中国人经济的快速发展往往伴随着赤字财政,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当白厅的绅士们为大英帝国长期的财政盈余弹冠相庆的时候,当上下两院为了布尔战争英法的财政赤字大伤脑筋的时候,中国和俄国,这两个近年来的经济明星,至少在财政方面却执行着另外一套体系:基于公债发行的赤字财政。而正是这种赤字财政,让他们得以对经济施加强大的控制力。通过政府财政手段来信贷杠杆创造出需求,以满足快速提升的生产能力,同时促进生产力发展……”
“我们因此而得出结论,一个负责任的民选政府,于经济方面不仅仅要承担维持市场公平的责任,还应该坚定而果断地承担起以下职责:维持经济增长。确保充分就业,以及控制通货膨胀。”
“当危机再次重演,当市场的魔棒,如同之前很多次一样,令古典经济学家的经典理论失灵,当现实让经济学家和政府专家们脸上无光,我谨慎地提醒诸位:请注意中国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请审慎评估他们的努力以及成效。我们也许会从中发现出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并有可能决定我们未来的命运。”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
华盛顿。
于一九O九年三月接替西奥多?罗斯福政府的财政部长乔治?布鲁斯?科特柳,继任为美国财长的富兰克林?麦克维把报纸放在桌面上,神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几位经济学专家:“教授,您怎么看这个提议?”
“他是剑桥经济系的神童,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的得意门生,庇古的学弟。”应邀前来财政部承担顾问责任的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阿瑟?哈德利推了推眼镜,“老马歇尔和我介绍过他,认为他很不一般……我之前并不太清楚他这一套理论,听起来似乎很有些意思。不过……老实说,我并不认为这玩意适合美国。”
麦克维身子微微前倾:“阿瑟,你的意思是?”
“这一套在中国之所以管用,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一个威权主义国家。”阿瑟?哈德利笑了笑,“那个东方民族**了几千年,始终是皇帝和官员说了算。在我看来,他们现在虽然改变了很多,但有些文化上的东西是洗月兑不了的……与其说是他们发现了真理,倒不如说是传统使然。在古代的农业社会,他们就有‘常平仓’一类的惯例。丰年的时候政府出钱收粮食,实际上就是政府创造需求避免供过于求,灾年的时候政府拿粮食赈济灾民。”
“这种体制要发生效力,必须依赖于强有力的政府。”阿瑟?哈德利说道。“如果没有强力政府,国会会反对赤字财政,因为那意味着未来加税和削减福利,地方反对中央的决策,而且这些钱怎么花,花到哪里,都会引起各个团体的激烈争论。说老实话。富兰克林,我并不认为这一套东西能在美国管用。”
麦克维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失望。
“当然了,我并不是对目前的政府有什么意见,我只是说,这里是美国,民有,民治。民享的合众国,在这里,自由是受到保护的。联邦政府并不能侵犯各州和公民的自由权利。”阿瑟?哈德利安慰着麦克维,“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富兰克林……”
“现在的问题是,华尔街自发的救助手段已经打了水漂,合众国正在滑向无底深渊,我的教授。”麦克维脸色苍白,指了指对面大街上横七竖八的标语,“公民们正在失去耐心……如果我们不能迅速而有效地结束这一切,该死的经济危机就会吞掉我们。”
阿瑟?哈德利默默地看着麦克维,半晌之后叹了口气:这些共和党。西奥多?罗斯福精神上的继子们,还是想着要借这样一个机会加强联邦政府的权利,并且借机瓦解美国“邪恶,贪婪的托拉斯”。
也许这能够在短期内加强政府的威望,乃至挽回一些经济的下滑,但付出的代价却是美国无法承受的:自由的失去——
“我坚决反对这个提案。”
众议院资深民主党议员。代表密苏里州的钱伯?克拉克表情严肃,对着在场的记者们斩钉截铁地说道:“民主是美利坚合众国的立国根基,自由则是合众国真正的灵魂。我们渴望公正,我们呼吁公平,但我们决不同意以自由为代价来换取这一切。是的,我们绝不能允许北美大陆再次陷入某一个政府的奴役之中!”
“克拉克议员,我是《纽约时报》的大卫?斯坦利,面对眼前的危机,既然您不同意共和党的方案,请问您有什么灵丹妙药吗?”
“我认为政府必须行动起来挽救我们的经济,但一切都不能逾越宪法和法律,不能以此为借口把手伸进国民应有的自由中来……”——
三月份开始,美国就掀起了一股强有力的风潮:建立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把财政和金融权力从托拉斯的手中夺回来还给美国人民。
以强硬著称的共和党进步派参议员提出了一个激进的方案:仿效中国,建立强有力的国有中央银行,掌握发钞权,银行监管权,汇率决定权,外汇储备权,利率控制权和最后承兑权,彻底结束华尔街私人银行家们对美国金融体系的操纵,结束层出不穷的混乱和**。
这个提案在西奥多?罗斯福的共和党进步主义派,甚至民主党激进派中间都激发起了一股热潮,也得到了很多中西部农业州议员,乃至民间的支持。
很多中下层民众都相信,正是华尔街贪婪的大亨们一手导演了这一场惨剧,而要解决这一切,只有依靠政府而不是某些银行吸血鬼。
“给盗窃公民财富的金融窃贼戴上手铐”,这个掷地有声的口号响彻美国。
这股风潮让华尔街颤栗,也让美国工商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一个国有的联邦储备银行固然可以支持银行业缓和困境,但也将是政府伸向市场领域的利剑。当金融被政府掌握,托拉斯财团的一切行为就落在了司法部的掌控之下。他们的金钱往来,与政府要员之间的利益交换**果地展示在政府,或者说公众面前,并不是所有人都敢于坦然面对这样的未来。
今天是国有中央银行,明天,政府就可以把手伸向其他领域,直到把整个经济控制在政府的手里。而那个时候,美国工商业者的“黄金时代”就会宣告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白宫统治一切的新王朝。
代表美国工商界利益的喉舌。自由主义报刊,甚至民主党中的一些自由派迅速展开了反击,他们大声疾呼,“共和党政府正在用一个错误来掩饰他们的前一个错误。目前的困境正是他们一手造成,而他们还要转移矛盾,将这一切巧妙地引导到政府应该加强集权上来”,这是“对美国立国精神的背叛,是一种最大的邪恶”。
很多人权团体,或者说受到工商业资助的团体,纷纷呼吁“反击白宫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进攻”。呼吁自由的美国人“反抗新的奴役”。
很多记者试图参访处于风口浪尖的华尔街银行家们,但摩根和他的托拉斯巨头始终保持沉默。
小摩根面对围追堵截,最终只是简单地回答“我依然相信华尔街掌握在一些正直而有责任感的人手中”,随后就匆匆告别离去。
在一片无比猛烈的反对声浪中,顽强的共和党进步派议员们依然大声疾呼“为了公平和正义,为了合众国的长治久安,让我们放弃无畏的争执,抛弃误解。一个由国家所有的联邦储备银行才能够确保我们的公共利益不遭到私人银行家的挟持”。
华尔街则到处流传着“政府即将宣布对银行业强制国有化,仿照中国设立国有商业银行”的谣言,四下里人心惶惶。原本动荡的局面进一步加剧。
眼看形势开始失控,参议院货币委员会主席,资深参议员奥尔德里奇提出了一个新的提案,立刻震动了整个美国——
“……现在的问题是解决货币不足,挽救金融体系的崩溃。我们需要让银行重新运转起来,为我们的经济注入血液。正如我们在医疗手术中所做的那样,当病患失血过多的时候,我们首先输血,然后再进行手术救治,否则病人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既然银行没有这么多资金。那就有必要发行新的货币。但银行发行的货币如何具有保障呢?我们可以采取这样一种形式:由财政部发行国债,抵押给银行,而银行向财政部发行货币,财政部用来购买商品,服务,以及退税。这样我们的经济体将得到至关重要的输血。而随后我们可以进行手术……”
纽约,哈德逊河畔,范德比尔特庄园。
“一切都如我们所料。”薛东成把手中的报纸递给了小摩根,“洛克菲勒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他倒也不避讳,居然就让他的儿女亲家堂而皇之地出场。”
“那位参议员一向以清廉正派的形象示人,”威廉?凯瑟姆?范德比尔特吹了个口哨,“不过这不是自身干净不干净的问题……对美国人来说,最关键的是—他的女儿晚上和洛克菲勒睡一张床。”
“要发动舆论吗?这简直就是把自己的对着敌人的机关枪……”周童旭做了个手势,“扣动扳机,穷追猛打,他和那几个洛克菲勒会成为美国的‘国家窃贼’。”
“没这个必要。”薛东成摇了摇头,“进步主义分子和平民主义分子会让他们开花……当然他们也会有自己的舆论安排,就让他们好好地厮杀一阵。”
“唐纳德说得对,等到他们陷入僵局,就是我们出手的时候。”小摩根赞许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吗,沃伯格先生?”
一位有着明显犹太人外貌特征,衣冠楚楚的男子微微一笑:“薛先生,诸位,众议院的格拉斯议员,欧文议员,参议院的克拉克参议员,两党的温和派领袖都已经做过沟通,我们随时可以展开行动。”
“好啦先生们,”小摩根拍了拍手,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再耐心地等待几天,我们就可以着手从事一项即将改变合众国历史的伟大事业……一个前所未有的联邦储备系统将降临在这个世界,而我们亲密的朋友将从‘香格里拉’带来足够挽救整个美国的资金……我们这些最正直的绅士会成为合众国真正的金融领导人,一个全新的金融秩序将在太平洋两岸搭建一条牢固的纽带。”
“那将是两百年的繁荣与和平,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时代。”
小摩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踌躇满志:“为了合众国的繁荣与和平!”
“上帝保佑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