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后,结束了初步调研的郑宇,留下几位研究员继续进行现场的比对收尾,带着随员回到了城内下榻的白公馆。这处的主人却是北方著名的白氏财团,也是本次调研团的委托人之一,与皇室的关系这些年也走得很近。
这几天不停地奔bō下来,皇家近卫军和国防军,甚至动员起来的后备兵训练队,都走了个遍,和大大xiǎxiǎ的各级军官也进行了一番jiā谈,对于军事上的事情,心里算是有了点底子,报告的要点,他已经口述给了赵明,具体的起草撰写,自然不劳他费心。赵明主笔,杜智那个军学秀才当仁不让是要协助的。这厮和那位马研究员俨然有些如胶似漆的味道,不过既然郑宇有命,又是陛下指定的差事,自然是要卖力去做。现在不但此人的前程,就是个人幸福都颇有点着落在郑宇身上的意思,郑宇用起来自然也就格外地理直气壮,毫不客气。
那个耿轩,却是个不好安排的。用,这放不放心是个问题;不用,这人又是书记处,换句话说,皇帝塞过来的,看起来也不是个甘于寂寞hún饭吃的,以后说不定还有的共事,郑宇这些天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一边是显示自己全无sī心,一边也是想ōō对方的底,也顺便加深点感情。可这些天下来,这人却全似一个难以下嘴的硬石头,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不让他干什么他也不问,就是一副少说多看,沉默是金的架势,既不积极投效,也不消极怠工,虽说是一举一动中规中矩,也偏偏就让你觉得这人有那么点格格不入。郑宇心里也是有点别扭,却也并不太理会。终归这还是个外人,自己事情又多,如果他自己有什么想法,需要的时候自然要说给自己的。
此刻,郑宇往后一仰,就势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任那一双纤纤yù手在自己的头部轻柔地按动,嗅着身后少nv的体香,顿感舒爽。他微微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东行,你nòng这么个大部头下来,我哪有那许多功夫一点一点啃完。你就在这挑点要紧的说说,我觉得需要细化的地方,再具体问你。以后凡是此类事情,除了正文以外,一定要有一份摘要,jīng炼jīng炼再jīng炼。你不怕累,我这千头万绪,都这么搞,我这日子还过不过。”
马朝阳恭敬地应了一声,开始讲解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那人当时的同党,恐怕并未清洗干净?”过了半晌,郑宇闭目问道。
“是,”马朝阳点点头,“那人党羽太多,当时只抓了一千二百三十七人,只怕尚有漏网之鱼。”
“那你说的失踪是怎么回事?”
“这事情,至今还是个悬案。那人的力量,本身是在情报系统和政经界,在军方的影响还有些薄弱。国防军一向是穆铁元帅的底子,海军是许凡元帅掌握,皇家近卫军是陛下直接控制,不过那人的亲信却控制了国防部,到了京畿和地方上的部队,那人的力量就差了一些。那人出事后,军方除了几个师旅一级的干部被抓,还有好几个高级军官无故失踪。虽然我拿到的资料语焉不详,但恐怕和那人月兑不开干系。至于说是那人的余党打击报复,恐怕只是托辞。要报复,也不该报复那些人才是。所以我看……”
“是军方有意遮丑,对吧?”郑宇哼了一声,对于这些文过饰非,掩过为功的手段,他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终究是用老了的手法。尤其是当年的大清,甚至旧日本陆军和海军,这样的à蛋事情还少了?
“是。”马朝阳回答得干脆利落,“这些人失踪,以总情局和军情局的手段,依然不能抓回来,还一直作为悬案,那想必是得到了敌国政fǔ的保护。”
郑宇心中一动,那件事情一直在他心头萦绕,今天听到这个,一下子就联系了起来。他觉得似乎把握到了一些东西,可心里却直感到一阵莫名的滑稽。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真的是太过荒唐。那人喊出的政治口号,宣扬的理念,是那般的美妙崇高,可他的余党信徒,却作出这等下作之事。可见这斗争哲学,永远是决定脑袋,所谓坐在哪边唱哪边的歌,也就是如此而已罢。
他自嘲地一笑,又继续问道:“和黑龙江有关的事情……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那人和黑龙江的联系很少,但却是有件旧事有点古怪。”
“哦?”
“五年前,中央审计局齐齐哈尔市负责人蔡通海被控贪污腐化,勾结敌国,调查组顺藤ō瓜ō到了那位中审局的最高负责人,铁四号案案发。更有趣的是,在那之前,这位蔡通海正在调查齐齐哈尔市长马江贪污腐化,强取豪夺,而出首蔡通海的幕后之人,却恰恰就是这位马江。”
郑宇心中一动,思索片刻,沉声说道:“你把这事的具体经过讲一遍。”
听马朝阳讲完马江和黑龙江文官体系那些事之后,郑宇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荒谬。
这个中华帝国的开国元勋们,大部分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当年郑鹰的麾下,由于革命形势发展的迅速,自己从孩童开始培养干部显然救不了急,于是太多旧体系里的失意文人,落第秀才落第举人,官场里一直受打压升不上去的旧官僚,受满员打压心存不满的汉人官员,对满人有sī仇的知识分子,形形sèsè,纷纷投效。尤其是北上收复江南之役,暗地里打出汉室正统的旗号,江南半壁的汉族官僚士绅,纷纷从龙,这才有一举鲸吞半壁,和满清隔江相对的局面。
也是因为膨胀过快,内部良莠不齐,路线分歧,派系斗争,新老之争,地方行政对政策之扭曲不利,乃至不听号令此起彼伏,恐怕也是镇**在江南半壁蛰伏十五年,夯实基础的重要原因。
帝国建立之后,这些新老功臣充斥朝野,在中央和地方纷纷论功行赏,各自坐起了官老爷,初时打江山时代的些许jī情和làng漫,很快让位于三年清知府十万雪huā银的美妙快感,而在这个通讯落后,思想éng昧的时代,皇帝只能通过形形sèsè互相牵制的特务机构来监督庞大的官僚体系,防止其病变太快。
这个帝国内部矛盾重重,日益腐化,外有强敌进bī,内外jiā侵,导致很多事情在郑宇看来都是束手束脚。那位铁四号案的主角,前总理陈磊,据说是皇帝的亲信,又手握中央审计局这个内部监察利器,可偏偏却被马江这个xiǎxiǎ的齐齐哈尔市长扳倒。不能不说,这马江的眼力是准到了极致,心xìng也有一股敢搏的疯劲。
这马江一直是皇帝青眼有加的人物,在元老里算是后起之秀,把一个北方破旧的二流省府生生治理成了东北的模范市,端的是个杀伐决断极有魄力的人物。可这样一位狠人兼猛人,皇帝却把他压在齐齐哈尔整整十年。
是对他出首挑动铁四号案的警告?防止开了幸进之én,官员群起效尤,国家一片大luàn?
郑宇暗自叹了口气,感觉这黑龙江的水的确够浑。
“看来,陛下,这一次是要让我当一次开山大斧了。”郑宇沉默半晌,幽幽地说道,“马江这样的帝国元老,又主掌战区行政中枢,当然不能轻动,尤其是在这个当口……可现在陛下偏偏派了这么大的阵势,还安排这些大佬带话给我,无非是要我和这些人斗上一次,为王前驱。”
明月兰无声地叹了口气。
“殿下,可您就不怕?”马朝阳顿了顿,语气却始终平静如一,“马江在中枢一定有大后台,否则当年绝不敢去捋陈总理的虎须。您用强力手段斗倒马江,甚至牵扯出更上层的大佬,到时候元老重臣们……会不会寒了心。那个时候,陛下为了……会不会把您……”
郑宇摆了摆手:“不要说了。我是陛下的儿子,也是陛下的臣子,于公于sī,为王前驱都是应当应分。没有这个公忠体国,将来让陛下怎么看我?让万民怎么看我?”
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并不平静。
马朝阳说的没错。皇帝多年来放纵了马江,除了要利用此人,是否也说明对马江身后那股力量的忌惮?以皇帝谋定而后动和惯于利用一切,现在把自己推到前边,是不是皇帝要利用自己这个特殊的身份来试探马江到底和朝内哪些大佬勾结在了一起?如果自己这一次真的捅了大篓子,举国上下官员sā动,皇帝会不会……
可他能说个不字吗?
郑宇别无选择。他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那位皇帝。想让皇帝重视你,就必须让他感觉到工具的锋利,以及听话。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快速而周全地解决这位在地方上盘根错节,在朝野上下人脉深厚,背后恐怕还有大佬撑腰的党内元老兼封疆大吏。自己不但要快速高效地解决对方,还要做到震动最xiǎ,做到名正言顺,做到让众人心服口服,做到让皇帝和大佬们对自己都另眼相看。
这一次的局该如何个破法?
思来想去,郑宇的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放倒大佬,最好的突破点其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