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哥一阵风似的进了屋子,带着屋外的寒气,让抱着手炉的陶大太太打了个寒噤。
大太太抬起头来看弘哥,月兑了稚气的脸上带了几分英气和坚定,一双眼睛不加掩饰地露出对她的疏离。
那个见到她毕恭毕敬喊“母亲”的小孩子已经不见了。
大太太愤恨地咬起牙来,早知道就不该让那**生下孩子,她还真信了那**说的,养恩重于生恩,让这孽障在自己身边长大,现在得了机会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我问你,”大太太恼怒地开口,“你去你舅舅家做什么?谁给你出的主意?”
弘哥道:“儿子哪里还用别人教,家里如今成什么样子,儿子是亲眼所见,家里有些姿色的丫头都被舅舅从母亲手中要了卖身契去,家里值钱的摆件都被舅舅和舅太太明着暗着拿出了府,母亲被蒙蔽在其中,儿子也要三缄其口?我自然是替母亲问舅舅,舅舅拿走的东西变卖了多少银钱,都用来做了什么。”
大太太听着攥紧了椅子扶手,“你舅舅为了你父亲的事,上下打点四处周旋,否则你早就成了罪臣之子,哪里还有今日的得意,你不懂得知恩图报,还做出这种事来……你这祸害全家的孽根,”说着伸手指着弘哥,“快去你舅舅家门跪着求饶,否则……”
弘哥不等大太太说完,抬起头来,“否则母亲要打死我不成?就像五姐姐一样。”
大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四面八方的寒气似是一下子窜进了心窝,她忍不住用手攥住衣襟儿,“你……说什么?”
弘哥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向大太太行了礼,却又不提之前的话,“儿子也是为了母亲着想,舅舅和舅太太蒙蔽母亲,将我们陶家的财物都占为己有,这事若是说出去外面人还当是母亲和娘家联手坑害夫家,到时候就算儿子有心为母亲辩解,也没有人肯相信,母亲好好想想是也不是。”
大太太眼睛渐渐睁大,旁边的陈妈妈更是万分吃惊,没想到平日言语不多的二爷能说出这样的话,陈妈妈忙上前去搀扶大太太。
大太太手抖成一团,陈妈妈忍不住焦急地看向弘哥,“二爷就说几句软话,若是气坏了大太太可怎么得了,这些年都是大太太苦撑着这个家啊。”
弘哥恭谨道:“母亲抚育儿子之恩情,儿子不敢忘记,儿子都是为了母亲……”说着顿了顿,“这件事儿子如何敢做主,儿子也要听族里长辈的。”
大太太紧紧拉着陈妈妈的手,这才勉强坐在椅子上,只觉得眼前一花恭谨的弘哥变成了八小姐容华。
这些话定是容华那**教的,否则弘哥怎么能说的这样周全。
记在她名下的庶子、庶女联起手来害她。大太太的嘴歪起来,眼睛中透着阴狠的恨意,她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没有防住。
眼看着大太太大口大口地喘气,弘哥没准备停下来,“母亲应该管的是内宅,外面的事有儿子和族里,母亲就不要问了,以免伤神,”说到这里弘哥故意抬起头看大太太一眼,“内宅的事还要母亲定夺。”
大太太急促地呼吸,紧盯着弘哥,弘哥去不在意,“二姐嫁去常宁伯家不合规矩,成亲时既没有新郎迎亲,成亲后又没有认亲正名分,现在在任家日子凄苦,儿子觉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姐受这样的苦,就回禀了族里,请族里出面接回二姐。”
大太太听到这里,喉咙里出刺耳的喘气声,胸口不停地起伏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是直愣愣地伸出手张牙舞爪地要抓弘哥,“瑶华……嫁去任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在这里胡说……无论谁来了……我都不会同意……”说着去看陈妈妈,“让人……去和族里说……”
弘哥冷笑道:“母亲别急着安排,听儿子将话说完了不迟。二姐向来仁孝,祖母去世时二姐错过已经是终身憾事,不能再错过母亲,至少要床前侍疾才是儿女的本分,否则长姐岂不是白白没了性命。”
大太太难以置信地看着弘哥,整个人差点扑了出去,“你说什么?”
弘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香囊,“长姐病在床上时将这只香囊交给我,我一直没有和母亲说,长姐早就怀疑二姐送她的香粉和香囊中有让她落胎的香料,那个和二姐经常来往的马道婆就是行家里手,经常为大户之家做这等事,儿子想着早晚有一天找到马道婆,让马道婆亲自来母亲身边将这一切说清楚。”说着将香囊扔到大太太身边的矮桌上。
弘哥接着道:“儿子没有要将这件事揭出来的意思,毕竟是儿子的亲姐姐,说出去了我们陶家脸面上也无光。长姐被二姐所害,虽不能为长姐伸冤,儿子也不能太过偏颇,至少要让母亲清楚,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说着看向陈妈妈,“妈妈在府里这么长时间,难道竟没看出来二姐对大姐夫的心思?”
陈妈妈被弘哥这样突然一问,来不及掩饰脸上的表情,顿时一阵愕然。
大太太似乎被陈妈妈的表情吓到了。
弘哥道:“二姐以为母亲会将她嫁去赵家,去没想到母亲偏爱长姐,只想要长姐有个好前程,根本没将二姐放在心上,致使二姐抱恨,儿子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原因,否则长姐和二姐都是一母所生,二姐怎么能下得了手。”弘哥说完话向大太太行了礼,“母亲身子不好,好好歇着,儿子就告退了。”转身出了门。
大太太好半天才喘过气来,眼睛睁的太大流出眼泪来,气息紊乱断断续续地喊出声,“胡说……胡说……瑶华怎么会……他疯了,杀……了……他,杀……了他。”狠狠地攥着陈妈妈,“快去……杀了他。
陈妈妈用尽全力撑着大太太,“太太您糊涂了……这种话哪里敢说……二爷是陶家的嫡子啊……”
大太太仰着头重重呼吸两声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陈妈妈立时撕心裂肺地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陶家内宅顿时一阵慌张。
……
任家,瑶华跪着给任夫人捶腿。
任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半天才看向瑶华,“你娘家人在李家大吵大闹,如今你将礼物送去,李家也未必肯收。”话言话语中都是对瑶华的埋怨。
瑶华已经被训斥了半天,跪在地上腿也麻了,却不敢又半句怨言,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娘放心,都是我娘家弟弟不懂事,舅舅和舅太太向来疼我,我让人带话说清楚也就没事了。”舅舅一家人只认得钱财,容华指使弘哥去舅舅家闹起来,无非就是想让她没办法开口求舅舅帮忙。
容华不知晓任家豪富,任家有许多珍奇用千金也换不来的,只要用这些东西牵扯舅舅,舅舅必然会帮忙。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任家的下人回来禀告,“李家老爷将礼物收下了。”
任夫人心中顿时一喜,瑶华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娘放心吧,只要静妃娘娘肯帮忙,娘再去求求皇太后,世子爷一定就能留在京城。”
任夫人点点头,“你起来吧!”
瑶华捏着麻痒的腿,半天才站起来,转头问那下人,“我的事和舅舅说了没有?”
下人道:“说了,李老爷只说亲家二爷少不更事,不怨大女乃女乃。”
任夫人整理一下手里的绢子,“我说也是,我们两家结亲是大家都眼见的,”说着看向瑶华,“你那兄弟实在不懂规矩。”
瑶华顿时委屈起来,用绢子擦了眼角。
等那下人退了下去,瑶华道:“弘哥不懂什么,不过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媳妇受些委屈没什么,就怕那些人不是要针对媳妇,而是我们任家。”
任夫人看向瑶华,“这次牵扯了你的娘家,你准备要怎么办?你和延凤没有圆房也是实情,若是延凤果然去了西北你又如何?”
瑶华立即又跪下来,“媳妇自然是死也要保住夫家的名声,若是娘家有人来,媳妇必然辩解。媳妇进了任家门,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媳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夫家的。”说着默默流了眼泪。
任夫人表情略微缓和,“你有这种心思就好。也不枉延凤善待你一回,”说完话挥挥手,“好了,你也忙了一天该去歇歇了。”
瑶华向任夫人行礼退下,拖着又酸又胀的腿慢慢走出任夫人的院子,刚走到翠竹夹道,迎面看到湘竹提着灯笼焦急地等在那里。
瑶华皱起眉头,“怎么了?”
湘竹急道:“夫人有没有埋怨大女乃女乃?”
瑶华摇摇头,“没事了。舅舅那边肯帮忙去求静妃娘娘。”
湘竹听得这话松了口气,却仍旧眉头紧皱,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瑶华深深地看了过去,湘竹这才声音晦涩,“我到处都找不到翡翠,也不知道她现在跑哪里去了。”
瞧着湘竹吞吞吐吐的模样,瑶华心里顿时像横了一根针,脑子也跟着“轰”地一下,“有什么话你还不敢说?”
湘竹低下头来,“院子里的小丫头看到翡翠似是去了世子爷那里。”
瑶华紧紧地攥起帕子,“有没有让人去探看?”
湘竹摇摇头,“没有,是西边的同乐轩,那边向来婆子多,谁也不敢靠近的。”
府里新修的同乐轩,到处用的都是烟罗,外面种着百卉,任延凤曾说修好了带她过去住,她让人打听过,那边安排的婆子最多。
翡翠既然能去那里,必然是任延凤肯的,否则守门的婆子也不肯放人进去。
瑶华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清明了几分,皱起眉头看湘竹,“回去再说。”
任夫人院子前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个人走出正院,过了东边的月亮门,左右没有旁人,湘竹低声开解瑶华道:“世子爷心情不好,叫了些酒菜在同乐轩里喝酒,一定是喝醉了。”
瑶华紧紧抿着嘴唇。她在任夫人房里受苦,任延凤却和翡翠在同乐轩里喝酒,不知道怎么的从前未嫁过来之前,任延凤苦苦哀求她的种种一下子回到她的脑海里,为了博她一笑,堂堂世子爷开口闭口称小人,低三下气地恳求她看他一眼。而今她处境这样艰难,还一心为他想办法,恐怕他真的去了西北。她这样辛辛苦苦的谋划一切,他却放浪形骸和她的陪嫁丫鬟在同乐轩里……
瑶华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滑下来,胸口一窒顿时咳嗽起来。
湘竹焦急地道:“奴婢陪着大女乃女乃去同乐轩,看翡翠那浪蹄子怎么说,大女乃女乃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她也想立即冲进同乐轩质问个清楚,瑶华闭上眼睛,脚下一滑差点就摔倒,安静了一会儿她彻底回过神来。
木已成舟,嫁过来之前她就知道府里的姨娘不止一个,她心里早就有准备,这时候纠缠这件事又有什么意思,若是翡翠只是伺候饭食,并没有其他,她这样一闹岂不是……
贤妻就要有贤妻的气度。瑶华睁开眼睛,“回去。”
湘竹顿时错愕,“大女乃女乃不去问问?现在是为华妃着服期间,那浪蹄子怎么敢……”说着顿了顿,“反正也要路过同乐轩,大女乃女乃就去看看也无妨。”
瑶华望着前路,握着帕子的手还在颤抖。心脏像是被刀搅一样湘竹搀扶起瑶华往前走,“怎么也要弄清楚。”
瑶华让湘竹搀扶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同乐轩。
湘竹刚要上前问守门的婆子,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笑声,“世子爷饶了我吧!我可再也不敢了。”这声音就是翡翠的。湘竹脸色一变,还没回头去看瑶华,已经听到剧烈地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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