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山还是那样,百里方圆,生长许多奇花异草,主峰上有好大一座庄园,便是药家。
张怕来到药山的时候甚为诧异,他一路急飞,在近药山五十里处看到各处道路挂着许多白幡,沿路撒着纸钱,被风吹动,满山满路都是,心道:谁死了这么大面子,搞出这么大动静,难道是药家?有没有这么巧?我来找麻烦,他们家就死人。
飞到药山脚下,张怕不走了,轻轻落到地面,眼前是一片片白幔挂满山间树林,在山脚,站着二十九个人,为首者是个小白脸,一脸哀伤看着张怕,眼神中有不忿不满不甘心,更多的是伤心。小白脸看了会儿张怕,低声说道:“铁谋见过张道友。”
铁谋是鲁国八大世家铁家的老大,可是这里是药家。张怕冷着声音问道:“你在这干嘛?”
铁谋没有直接回话,呆了一下问自己:“我在这干嘛?”低头纸钱,长出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干嘛,道友,可以不上山么?”
张怕呵的冷笑一声:“不上山?围天雷山的时候有你,组剑阵的时候有你,怎么我来药山寻仇,还有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铁谋长出口气,轻轻说道:“那就杀吧。”脚步往前走一步,身后二十八人同时而动,都是结丹顶阶修为。只凭这些人,铁家就稳冠八大世家之首,任一个宗门也难有这么大的手笔和实力。即便有,也只会想办法让他们早早结婴成为真正高手,而不是组成战阵四方征战浪费时间。这二十八人闪身而动,布成四个奇怪图案,将铁谋围在中间,手中皆执法器,或刀或剑或枪或锤,无一重样。
张怕冷笑道:“咱俩见过几次面,你每次都想杀我,今天终于动手了。”
铁谋轻声回道:“我本意并不想杀你。”只说此一句便停口不言,此时生死大战,说话太多会坠低士气。
正当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从药山飞下一人,很快飞到两方人中间站定,口中高喊:“且慢动手。”来人是药家八大长老之一,披麻戴孝,手中捧着一个金色珠球,带有水汽萦绕。这玩意叫水凝珠,张怕很早以前见过一次,那个身体里有本命重沙的傻蛋项空,他师父为了告诫他本分一些,费老大劲弄出一个,只有一个作用,用来传话的。
凝炼此珠,耗费的不光是功力,还有修为,只有将死之人才舍得炼制,所以大陆上很少看见这东西,张怕倒是有缘,今天又看到一个。
看到药家长老到来,张怕退后几步站住,等着他说话。心中猜测,莫不是药媚儿死了?山外几十里地尽带孝,情痴铁谋跟他拼命,加上药家长老一身丧服捧着水凝珠而来,种种迹象表明,很有这个可能。但是他不能确定,那个疯女人,风一阵儿雨一阵儿的,万一骗我怎么办?
药家长老来到近前只说了四个字“且慢动手”,等张怕后退几步之后,手指使力,啪的一下捏碎水凝珠,空中出现一个绝美女子的影象,面若桃花,眉含情眼含笑的望过来,好象药媚儿就在眼前。
空中的药媚儿假影盯着张怕看了会儿,似乎是知道张怕必然会站在那里,就是那么看着,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死了。”声音很低很柔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也很好听。可是接下来的场面却不好看,药媚儿双手执刀,一刀刺穿自己心脏,一刀从脖颈狠狠划过,脑袋啪地掉往后背,只剩一层皮连着,跟着是鲜血喷涌,整个人摔倒在地。
然后从掉落的脑袋中飞出个小小元婴,十分美丽可爱,好象天下间所有的灵气都聚在她身上。小元婴离体后,双手连掐法诀,然后眼前一暗,空中影象消失,而方才的那些场景则变成这颗刚刚消散而去的水凝珠。
张怕很震惊,那个疯女子真的就这么疯?郁闷个天的,他想骂人说脏话发泄发泄,可是不知道该骂谁。那个疯女人做事从来都出乎他的预料呆站一会儿再问:“元婴呢?”
药家长老回道:“老祖宗说,道友拜山,要把这珠子给你看。又说,要为药家留下元气,再培育出绝顶高手,老祖宗说她死了帮不上忙,所以自行抹去全部意识,等将来药家子弟中有绝世资质者,可以拿她的元婴或炼丹,或融婴,将她的力量传给后人,不能白白浪费掉。”
这个答案再一次出乎张怕意料,这个疯女人对自己这么狠?想想说道:“我可以看看么?”此一言说出,戴孝的药家长老腾地怒视过来,如果说刚才还都勉强压下怒气,不表现出来,此时愈加愤怒,压也压不住,怎么着?人都死了,且把自己变成白纸一张,变成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你也不放过?
张怕缓缓说道:“我要看。”语气坚定。
铁谋大怒,方才那段影象,他也是第一次看,这会儿一直在伤心,听到张怕这个要求,身形越过药家长老喊道:“不给看”
药家长老看到铁谋又冲动,长叹一声说道:“老祖宗有命,尽量满足张道友的要求,铁前辈,药家欠你的,日后慢慢偿还,还请前辈不要在药山下动武,这话是老祖宗说的。”说着轻轻拍了三张手掌,山上便又飞下两名披麻戴孝的元婴修士。头前一人双手捧着一个小小元婴,可爱漂亮,只是双眼迷茫,看什么都是呆呆着,被修士轻轻捧着,没有束缚她,她却是动也不动。
张怕神识扫过,暗叹一声,太狠了,这个疯女人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元婴其实就是元神,修炼到极度强大以后,元神会凝成人形,也有了人的意识,可以说话、思想、活动,也可以使用一些法术,比如夺舍重生。
但是这些意识是人体给予的,是元婴一形成便有的,若是被人强行抹去这些意识,这个元婴空具有一身力量和许多本领,却都无法使用,比真正的白纸还要白纸许多。从这个角度来说,抹掉意识的元婴其实已经死了ωO。,活着的元婴不过是个物体,什么都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夺舍重生,只能傻傻看傻傻听,熬到元婴消散那一天。
也许未来某一天,它会像真正的婴孩一样重新萌智活过来,但是明白过来的元婴是谁?还是原先的那个人么?更何况,这只是个也许,在今天以前,如此大世界,存在千万年,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重新萌智的元婴,从来都没有过。
所以说,药媚儿除了留下一身力量给家族后人,基本上算是死的透透的。
看着眼前傻傻的小小的可爱的婴孩,张怕突然兴起一阵不该有的心痛感觉,她干嘛对自己这么狠?干嘛不给我杀死她的机会?呆站半天,苦笑一下,看来药家的仇没法寻了。这个女人真聪明,知道我会心软,就用自己来做交易,罢了,反正药家也只是你一人和我作对,放过别人就放过吧。
张怕在乱想,铁谋突然怒吼道:“看够了没有?”他也用神识扫过元婴,知道这个元婴什么都没了,再不是他认识的药媚儿,而这个元婴,也再也不认识他,心中很是难受。
药家长老冷声问道:“敢问道友看完了没有,我等要带老祖宗回堂安歇,至于道友此行目的,药家上下尽皆明白,还请道友宽待些时候,待安置好老祖宗,便出来领教道友神通。”
张怕苦笑一下,他们这会儿说话,无论是怒吼也好,冷言讽刺也好,小元婴全无反应,只呆呆的四下看,可是看过再多东西,眼中也尽是茫然。不知道地面纸钱是为她所洒,也不知道药家子弟为她披麻戴孝,更不知道有个人一生用情在她身上,而那个人,此时依旧用情看着她。
这个世界挺有意思。张怕脑中闪出这句话,跟着转身离开,既然决定放过药家,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见他离开,铁谋松下一口气,这个煞神虽然混蛋,却是好说话,近人情,自己又欠他一次。
药家三位长老没想到张怕就这么走掉,表情复杂,有恨有怒,也有一丝庆幸和侥幸。
张怕往外走,迈动脚步的时候眼前都是那个痴痴呆呆的小元婴在晃动,总是不忍心,暗叹一声,这都是命,停下脚步转身望回去。
山下一群人看到张怕不走了,又各自紧张起来,齐刷刷盯住他看。张怕叹气道:“不用这么看我,我问件事情。”
第一个下山的长老紧张问道:“道友想问什么事情?”
张怕看向另一名长老手中的小元婴,轻声问道:“她说,等你们药家出现天才的时候,要把她自己的元婴拿去炼丹,帮助弟子增加修为?她不痛么?”最后四个字说的很轻,心中就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疯,把自己杀死,又抹去所有记忆意识,还要让自己的元婴遭受刺骨之痛。
药家三名长老没有人回话,铁谋面露痛苦神色,其实,喜欢一个人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