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人叫道:“姓陈的,转过头来!”声音娇媚,语气蛮横,虽不甚响,但听在陈敬龙耳中,却无异于晴空响雷,振聋发聩。
陈敬龙心中剧震,一瞬时只觉口干舌燥,两耳轰鸣,什么欧阳干将,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统统忘在脑后,心中只是大叫:“是她,是她!这声音我盼了好久,终于又听到了!”
慢慢转回身去,不等看清来人,“啪”一声脆响,已经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楚楚怒道:“你是谁?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说着便要冲上前去。
陈敬龙伸臂将楚楚拦住,哑声叹道:“这样打我的,天下只此一人。我……我好想她!”
定睛看时,眼前俏生生站立一人,红衣红裙,足下火红短靴,手中火红魔杖,整个人从头到脚,红成一片;再看脸上,面如桃花,红唇欲滴;眉梢轻挑,颇多娇顽之意,眼波流转,自带妩媚风情。
如此艳丽难言,娇媚无双,而又蛮横成性,动辄对陈敬龙挥掌殴击的,不是商容儿还能有谁?
陈敬龙眼望佳人,胸中突突乱跳,似有无数欢喜,恨不得仰天大笑,又似有许多悲伤,恨不能放声大哭,但全身都已僵住,半点也动弹不得,喉咙也似被异物堵住,竟发不出一点声音;愣了许久,用尽全身力气,方勉强挤出一句:“容儿,真的……是你么?”
商容儿横眉怒视,手臂轻颤,似要随时抬手打他;待听他说出话来,怒笑道:“哈,你居然还认得我!真是……真是……”连说两个“真是”,却再说不下去,手掌一松,魔杖落地,脸上怒色尽去,转成无尽的委屈,纵身直扑进陈敬龙怀里,放声哭道:“龙哥哥,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你忘记容儿了吗?呜呜――”
陈敬龙不胜唏嘘,伸臂将她紧紧搂住,叹道:“我怎么可能忘记你?自与你分别之后,我经历许多事情,常常身不由己,虽早就想去找你,却始终不得机会!”
商容儿埋首哽咽道:“我在朱雀,天天盼着你去,却又天天失望!女乃女乃说,你是胆小鬼,让她一吓,便当真不敢见我了!我想逃出来找你,可是……可是又不知你身在何处,该到哪里去找!”
陈敬龙苦笑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多大苦头我都肯吃,又岂是你女乃女乃几句话便能吓得住的?”
语刚出口,便听旁边一人冷笑道:“好大口气!我说过,你再看容儿一眼,我便烧瞎你双眼,你敢到她跟前,我便烧去你双腿,难道你当我是开玩笑么?”
陈敬龙一惊,转头望去,见不远处站立一人,也是全身火红,手拿火红魔杖,正恶狠狠看着自己,面上如罩寒霜。这人年纪已然不小,容貌却仍极美,而其娇艳妩媚之处,似乎犹在商容儿之上;正是商容儿的女乃女乃,“烈焰勾魂”祝倾城。
陈敬龙见到商容儿,眼里再无别物,竟没注意到祝倾城就在一旁;此时见她脸色不善,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四肢皆凉,勉强招呼道:“祝老前辈,您……您也来了!”
商容儿听到女乃女乃说话,顿觉娇羞,从陈敬龙怀里退出,站到他身旁,垂头不语,一双手却不肯放开他手臂,兀自紧紧搂着。
祝倾城冷笑道:“姓陈的,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你如今不但到了容儿跟前,看见了她,甚至还伸手搂抱于她;我现在便烧瞎你双眼,烧去你双臂双腿。你若当真有种,便不要求饶!”说着慢慢抬起魔杖,向前平伸,对准陈敬龙。
商容儿大惊,抢上一步,拦在陈敬龙身前,急道:“女乃女乃,龙哥哥不是坏人,你何必非要跟他过不去?你要伤他一根指头,我……我……我以后再也不见你面!”
祝倾城怒道:“好哇,居然对女乃女乃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真不枉我如此疼你!”
商容儿急哭道:“我不想惹女乃女乃生气,可是……可是……”
陈敬龙将商容儿拉开,挺胸面对祝倾城,朗声道:“祝老前辈,你是江湖上大有身份的人物,言出必行,我是明白的;但我对容儿一片真心,半点勉强不来,就算你将我双臂双腿尽皆烧成灰烬,我也绝不会主动离容儿而去;只盼你看在容儿面上,暂时不要把我双眼都烧瞎了,至少给我留下一只才好!”
祝倾城冷笑道:“做瞎子的滋味必定痛苦的紧,你这算是害怕求饶么?”
陈敬龙缓缓摇头,叹道:“我若害怕,一见你时便逃之夭夭了,何必在这里等你来烧?”转头望向商容儿,眼中尽是温柔爱怜的神色,犹如梦呓一般喃喃说道:“我只盼能留下一只眼睛,让我多看容儿一会儿,让我将她每一丝头发、每一根睫毛的样子都牢牢印在心里,永不会忘!若能如此,就算我变成了瞎子,变成了没有手脚的废人,但心里清清楚楚记得容儿的模样,时常想想,也必定快乐的紧!”
他话是对祝倾城说的,但眼睛却紧紧盯在商容儿脸上,不敢稍移,似是害怕一旦移开,便再看不见她一样。
商容儿听他说话,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尽是温柔欣喜之色,如醉如痴,竟忘记再出言阻止祖母动手。
祝倾城愣愣看他二人半晌,忽地收回魔杖,怒道:“哼,你变成了瞎子、废人,要容儿天天侍候你么?想得倒美!我祝倾城的孙女,岂能受那等委屈?还是留下你的手脚眼睛,让你完完整整,行动灵便,好服侍我孙女!”
陈、商二人齐齐愣住,过了半晌,方才想明白了祝倾城说话的意思,均都喜出望外;陈敬龙喜道:“前辈不逼我们分开了?”商容儿同时叫道:“女乃女乃,你不伤龙哥哥了?”
祝倾城不理陈敬龙,对商容儿冷笑道:“我说过的话,岂能不算?我说要烧他,那就是一定要烧的……”微微一顿,继续道:“不过,我当初可没说什么时候动手;我现在暂不烧他,让他留下手脚服侍你,等到你看他看的厌了,再也不愿理他时,我再烧他个手枯脚烂,也还不迟!”
商容儿喜道:“很是,很是!等过个五、七十年,他老的不成样子时,我便不愿理他了,那时女乃女乃想要伤他,我绝不阻拦!”
祝倾城“嘿”的一声,气笑道:“你明知女乃女乃一把年纪,不可能再活上五、七十年,却又来说这便宜话,不是故意气女乃女乃么?”想了一想,正色道:“容儿,这小子本领低微,却偏偏喜欢充好汉、惹麻烦,你非要跟他在一起,将来可有得苦头吃了!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免得将来后悔!”
商容儿笑道:“我早就想清楚了,将来不会后悔的。他有麻烦,我便跟他一起应付;应付不来,大不了一起死掉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祝倾城微一点头,沉吟片刻,对陈敬龙厉声喝道:“小混蛋,你以后若敢对不起容儿,我绝不饶你!我祝倾城说过的话,向来算数,你可不要忘记!”
陈敬龙笑道:“是。前辈名震江湖,身份非常,自然是言出必行的;晚辈不敢忘记,以后定会好好对待容儿!”
祝倾城冷哼一声,摇头叹道:“好好一个孙女儿,白白便宜你这小混蛋了,真是倒霉!”寻思一下,转头望向会场,喃喃自语道:“那里还有个老混蛋;十几年不曾跟他吵架,倒很有些寂寞呢!我去看看他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了!”说着转身慢慢走去。
陈敬龙知道,她所说的“老混蛋”,自然是指商如海老爷子,不禁苦笑暗叹:“他们两个怨家见面,千万不要打起来才好!不然,北冰南火,当世两大高手拼起命来,有谁能拦得住?”
商容儿犹不放心,叫道:“女乃女乃,你当真不会再伤龙哥哥了?可不要哄我放心,然后趁我不在场时,再来动手!”
祝倾城头也不回,边走边气笑道:“你当女乃女乃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么?你在朱雀城时,天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女乃女乃都看在眼里。女乃女乃不想你以后难过,可更不愿你现在难过;究竟该怎么办,实在想不清楚,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随着说话,已慢慢走远。
陈、商二人不约而同长吁口气,相视一笑。
陈敬龙轻轻握住商容儿手掌,温声问道:“容儿,你的怪病,可全好了么?我见不到你,一直担心的紧!”
商容儿得意笑道:“我女乃女乃名列当世六大高手,所教魔法,岂有差的?我学了高深魔法,怪病早就好了;而且,我学习火系魔法,比学冰系魔法时进步快的太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当真是如鱼得水,进境一日千里!我现在厉害的很,等找个不顺眼的人,打上一架,让你见识见识……”
陈敬龙见她越说越兴奋,真怕这任性妄为的小妮子一时性起,当真去惹是生非、寻人打架;赶忙打断她话头,笑道:“病好了也就是了,见识本领却不必着急!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商容儿笑容一僵,黯然叹道:“唉,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血寇入侵了!血寇大军攻入朱雀,我女乃女乃家虽然高手不少,但终究难与大军相抗,只好弃家逃亡,来到无极地区。可惜那传承数百年的偌大家业,一朝尽弃,真是可惜!”
叹息片刻,继续说道:“前几天,我们听江湖人传言,说要召开什么誓师大会,商议对抗血寇之事;女乃女乃要来瞧瞧热闹,我们便全都跟来了,想不到正看见你……”
陈敬龙奇道:“你们全都跟来?除了你和祝老前辈,还有谁?”
商容儿道:“当然还有我那几个舅爷爷,还有他们的儿孙子侄们!他们都已经进会场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认识;我和女乃女乃看见了你,所以才没进去……”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跟着脸色一变,怒目圆瞪,愤愤地看陈敬龙片刻,猛地抬手往他脸上打去。
陈敬龙见她脸色,早知不妙,暗自戒备;见她抬手,忙仰头躲过。
商容儿一掌打空,微微一愣,随即怒道:“好哇,你果然变了心,不肯对我好了!你这坏蛋,我……我跟你拼了!”说着张牙舞爪,摆出一幅拼命架式。
陈敬龙怕闹出大动静,惹来旁人围观,忙将她双手捉住,牢牢攥紧,急道:“我哪里不肯对你好了?你这不是冤枉人么?”
商容儿用力挣扎,却挣不开陈敬龙手掌,只得放弃,怒道:“我冤枉你么?以前我打你时,你从来不躲的,现在居然不让我打,难道还不是变了心,对我不好了?”
陈敬龙苦笑道:“你可当真不讲道理!难道我不躲不闪,让你莫名其妙打上一顿,便算对你好么?”
商容儿怒道:“我才不是莫名其妙打你呢!刚才我们一大群人到来,会场口又有人高呼‘朱雀祝家群侠到’,你怎么会全不知道?我明白,你是跟那小妖女卿卿我我,聊的太专心了,所以才对身周事物不闻不见,是不是?你有了那小妖女,便不要我了,是不是?难道你这样还不该打?”
陈敬龙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一来便先给自己一记耳光,原来是看见自己跟楚楚单独说话,吃起了飞醋;忙赔笑解释道:“你不要故乱猜测。我跟楚楚清清白白,只是朋友而已。我们刚才在说很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卿卿我我!”
商容儿并不肯信,怒道:“你不肯承认么?好,咱们便对质个清楚!”说着转头四望,寻找楚楚,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陈敬龙笑道:“你看,她猜到你是谁,便自己走开,不来打扰咱们。你想想,她若当真和我有些暧昧关系,岂肯放心离开,让你我独处?”
商容儿想了一想,将信将疑问道:“她知道我是谁?”陈敬龙忙道:“当然,我早就跟她讲过咱们之间的事情了,她知道你我之间早有婚约!”
商容儿这才相信自己是误会他二人了,但仍有些余怒未消,忿忿言道:“就算她以前跟你没有什么,但面对你时,摆出那娇娇弱弱的模样,分明想讨你怜爱,想要以后你对她好!哼,那女子妖妖娆娆,不像好人,我一见她就来气!”
陈敬龙哭笑不得,解释道:“她天生娇弱,无论面对谁时都是这副模样,可不是面对我故意装出来的!你凭这点便生她气,可当真冤枉她了!”
商容儿怒道:“哈,你替她说话么?我看不上她,又关你什么事,要你来废话?你还说跟她没有什么,这可不是露出马脚了么?”
陈敬龙见她胡搅蛮缠,不可理喻,一时又觉好气,又觉好笑;知道再解释也是徒劳,索性闭上嘴,干脆不再答言。
商容儿越发恼怒,喝道:“让我识破真相,没话好说了吗?你这坏蛋,我非给你点厉害尝尝不可!”想要抬手打人,可双腕都被抓牢,抽不出来,想了一想,低头张嘴,往陈敬龙手背上咬去。
眼看就要咬中,忽听旁边一人轻笑道:“容儿妹妹,你一来便闹个不休,小孩子脾气真是一点也没改变呢!”
陈、商二人一齐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人含笑伫立,正是雨梦。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