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妪跪在地上,由着温娇把那张长长的名单砸到她的头上,头顶上传来她的痛骂声,“这你做何解释?原本你给我看的不是这张,怎么到了夫主的手中却演变成了这样?周妪,你是我安放在谢芙身边的棋子,还是你已经倒向她的阵营?”话音落下,温娇又抚着额哼叫起来。
“娘,你先静下心来。”谢菱端了一碗酪浆给母亲,“都是女儿不好,让谢芙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没想到那次设计谢芙失败了的事影响会那么深远,这真的是她始料未及的。
“你知道就好。”温娇睨了眼女儿,“现在你表哥被迫娶了那个谢英,若不是念在你的份上,我哪会轻易就同意了?这是温家之耻,娶了那么个丑妇。”
谢菱低垂着头,咬牙恨道:“要怪就怪我们对谢芙估计不足,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事端。不过现在我的流言倒是可以清除了,娘,你是宁愿我受委屈还是宁愿表哥受委屈?”
温娇心中有气,瞪了眼女儿,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女儿比侄子重要。
周妪拾起那份长长的名单,道:“夫人,您错怪老奴了,原本审出来的名单是不是这样的,都是那汤妪,突然半夜又开始审起来,然后直到要面见郎主了,这名单才出来,老奴已经拼命的按夫人交代的来做了,但是那群人真的不争气,错处一抓一大把,所以这名单也就被添加得越来越长,老奴也来不及通知夫人,这是老奴的失职。”说着说着泪水都流下来了,“老奴有负夫人重托,夫人,还是把老奴也撵了吧?”
“娘,周妪不可能倒向谢芙的,周妪,你可要记得当日是谁在谢芙的面前保你的,要不然你早就被谢芙重打三十大板了,要记住谁才是你的恩人?”谢菱最后的话已经近似在敲打了。
“老奴岂敢忘记女郎的恩德?”周妪忙道。
温娇朝周妪狐疑地看了半晌,然后才道:“往后行事也谨慎一点,好了,出去吧。”挥手让这周妪离去,她的心里一片烦乱,若把周妪也撵了出去,她的亲信就又少了一个。
“老奴一定会一心一意为夫人办差。”周妪一脸感激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才弯着腰退了出去,退出回廊后,行了两步,看到不远处有人朝她看来,她忙摇摇头,那个人见状,很快就闪远不见了,看来是回去向郡主汇报了,她也松了一口气,要应付这两方人马,少一点精力也不行。
屋子里,谢菱看着母亲道:“娘,谢芙看来是知道我们打的主意,以后她可能更难应付。”想到桓衡交给她的任务,她的心里现在也乱如麻,“这两天我给她送去五石散,她也没再当着我的面服用,只说待会儿就用,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还是没用?”
“阿菱,不要与她翻脸。”温娇喝了口酪浆,定了定心神,“这内宅就算安插了她的人手,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是她的天下,你要做的就是继续与她虚以逶蛇,桓衡那边你就抓紧一点,防止他过河拆桥,将来桓家巴上了贾家,还愁我们没有翻身的机会吗?”说完,她把玉碗重重地搁在案上,“她的婚期不远了,很快就不能在我们面前耀舞扬威。”
谢菱点头道:“娘,我知道了。”
清晨的鸟儿还在枝头吱吱喳喳,阿秋跪坐在谢芙身后给她梳理一头乌黑的秀发,双手灵巧地挽了个双蛇髻,插上一枝芙蓉花形状的簪子,听着山水画紫檀木屏风外的老者带着涕音道:“汤妪说郡主懂事了,老奴还心有所怀疑,确是老奴的不是。”
“平叟,以前是我年少不懂事,幸得你们都不怪罪,还愿回来侍候我,阿芙甚幸之。”谢芙站起身,由阿秋给她穿上象牙白的长裙,扎好腰带,然后才又穿上绣有大朵粉色芙蓉花的内衫,外面罩上一件黑色无袖短袄,系上茜色腰带,再系上一条红缨福星玉绦环,铜镜中的少女倒是粉面含春,颇有一番风流体态。
“郡主折煞老奴了。”平叟磕着头道,虽然知道郡主看不见,但是他仍恭敬地行礼。
汤妪笑着带侍女们一面把屏风撤下,一面道:“好了,你倒是快点起来,郡主现在能重用你是你的福份,往后可要好好的驾马车,可不许让郡主有了闪失。”
“不用你说,我平叟也晓得。”平叟的脸上有着一股傲气。
谢芙穿着高头屐碎步轻移出来,笑道:“妪无须苛责平叟,咦,那个少年是你孙子?”她这才发现在平叟的身旁跪坐着一个穿着粗布衣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长相粗犷,但是倒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感觉,腰间还别着一把长剑。
平叟看到少年看着谢芙愣神的样子,伸手一拍打着他的后脑勺,笑道:“说是老奴的孙子也不为过,这小子的爹娘也曾是公主的旧人,只是前些年灾荒没熬过去,他来投奔老奴,老奴自当收留他,他倒是懂些功夫,所以老奴才让他来为郡主当个车僮什么的,还望郡主能赏他一口饭吃。”
“你叫什么?”谢芙感兴趣地问道。
“阿寿。”阿寿抬着头壮着胆子大声道,这个郡主像仙女似的。
“对郡主说话要懂得尊卑,别大声嚷嚷。”平叟又朝阿寿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阿寿捂着后脑勺,不计较一脸憨厚地笑了。
谢芙因此笑了出来,“我要到主家去,叟就去准备一下出行的马车吧,妪留在府里把这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完,阿秋陪我去即可。”
“诺。”汤妪恭敬地道,从放流言,到清内宅,再到安插人手,她也算见识到谢芙的手段,至此才算真正的放心,尤其是那个周妪,郡主居然能把这人变成内应,这一招确实让她颇为赞赏。
用过早膳,汤妪伸手把那淡紫色的披风给谢芙披好,“郡主这次送的大礼,大夫人一定会很满意的。”
谢芙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离贾皇后的计划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也不能再拖延下去。
平叟与阿寿的马车赶得四平八稳的,谢芙坐在马车内看着纱帘子外面大街的景象,洛阳城还是繁华的,但是仍可见到一群乞丐在大街的两旁行乞,这是她以前没有留意到的,她的秀眉皱了皱,朝马车外面的平叟道:“叟,这街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乞丐?”
平叟闻言,把马车鞭递给阿寿,掀开马车帘子进来,跪坐在一旁的角落道:“郡主一直在深闺当中,对洛阳城的事情一定知之甚少,北地的战乱导致了许多的难民涌入洛阳城,还有一部分是无家可归的佃农,当然还有如阿寿般因灾荒而逃难的。”
“北地不是在冉将军的把持之下吗?怎么还是一团乱粥吗?”谢芙皱眉道。
提起冉溥,平叟的坐姿就端正起来,一脸恭敬地道:“正是因为有冉将军,所以逃难下来的人才会减少很多,要不然洛阳城会更拥挤,老奴也只是听闻的,北地胡人林立,汉人在那儿生存倍加困难,冉将军就算有经世之才,也未必能在短时间荡平所有的胡人,还我汉家江山。”
谢芙这才知道以前自己想的还是过于简单了,兴许还不止如此,想到王恺提到的石氏一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冉溥的崛起也是这几年的事情,再加上当地的士族也不是吃素的,难怪,难怪他会自称大将军,而没有趁机称霸,只因时机尚未成熟……想到那个男人刚毅的脸庞,她的思绪飘荡得更远,涂着淡粉色指甲的手掌轻托着腮,她定定地看着那马车外面匆匆而过的人群发着呆。
“郡主,已到主家了,要下马车吗?”阿秋小心禀报。
谢芙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掌,在马车里伸了个懒腰,然后才笑道:“下车吧。”阿秋小心地扶着她下了踏车板,她吩咐平叟与阿寿在此等候,看到仆妇快速地从里面迎了出来,“临川郡主到了?奴婢来迟了。”
以往的谢芙只会抬着下巴做那高傲状,用着鼻孔看人,可现在的她已经收敛了很多,含笑道:“倒没有迟,我也刚到一会儿。”
那个中年仆妇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谢芙,这临川郡主怎么温和了许多?见她没给她脸色看,她脸上原本死僵的笑容倒多了一分真诚,“郡主倒会为奴婢开月兑,奴婢倒是感激不尽呢。”
谢芙笑着由她引路往正堂而去,谢氏的主宅倒底是要比自家府邸要大,谢氏虽不及王氏名声显赫,但也是在士族中占了头几份的,所以这宅子自有一股恢宏的气派。
随着仆妇往深处而去,随处可见假山石景,不远处正堂那华丽的大屋顶如振翅高飞的大鸟。踏上回廊,红木柱子上的图案鲜活亮丽,谢芙随意浏览了一下,然后就没有过多的兴趣。
刚穿过一个转角,身旁的阿秋就瞠大眼睛指着前方的人道:“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阿秋?”谢芙听到她那乍呼的声音,转脸皱眉地唤了她一声,这是在主家,别乍咋呼呼的,然后才转脸看向那高大的男子,阿一?冉溥的那个随从,“冉将军在谢家做客吗?”
阿一看到阿秋朝他暗暗挥拳头的动作,撇了撇嘴,但听到谢芙问起自家将军,于是道:“正是。”
谢芙这才瞟了一眼正堂的方向,朝仆妇道:“大伯父是不是正在接见客人?”
仆妇这才抬头道:“郎主今早就开始会客了,郡主?”她突然看到谢芙转身往正堂而去,急忙惊叫一声,道:“郡主,夫人不在正堂啊?”
谢芙道:“既然伯父在正堂,阿芙还是先前往正堂去给伯父请安吧。”
仆妇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好反驳她的话,心里寻思着她去给郎主请安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于是这才转身朝前引路。
阿秋急忙小碎步跟上,对于阿一暗暗地朝她挥拳头的举动,她孩子气地回头朝阿一吐了吐舌头,这随从跟主人一样讨厌。
谢芙由着仆妇领着迈过门槛,裙子拖在地上带起了“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就让堂内之人知道有人进来了。
冉溥朝门外随意地看了一眼,正好与谢芙的一双美眸对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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