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她深呼吸,准备说出让对方火大的事实。“是这样的,您要订的是寒假澳洲农庄十日游,负责的李小姐一时疏忽,误报成澳门、香港豪华六日游的团费,其中价差——”
她说着皱眉使了个眼色,已经将资料送上来的小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将资料翻页,指着上头用红笔画圈的统计数字点了点。
“两万七千三百元。”她头皮发麻地啥完。这数字如果要她赔,她肯定哭惨。
“两万七千三百元?!”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惊讶,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她一样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换成是她,恐怕直接问对方到底在搞什么飞机?这也太离谱了!
“是的,真的很抱歉,全是我们的作业疏失,给您造成困扰实在很不好意思。”邵筱莲推了推紧挨着自己一起听电话的小琴,打了个手势赶她回自己座位,不然自己压力超大。
“这也太扯了,澳洲和澳门怎么会弄错?”
“是,一切全是我们的错。”她也觉得很扯,由她来道歉更是冤枉。“只是依公司规定,行政人员的作业疏失必须自行负责,如果王先生您不愿意补足其中差额,就得由李小姐的薪水中扣款补偿公司一切损失,李小姐也知道是自己的失误造成您的困扰,不好
意思求您体谅,只是一个人在座位上哭,身为同事看她那么难过,才想和您商量一下,能不能请您至少补足两万五千元,其余的两千多元算是李小姐表达自己一时疏失造成您困扰的小小心意?还有,这件事可以请您别在网路上谈论吗?万一传到老板那儿,她可能会丢了工作。”
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其实邵筱莲也没谈判经验,只能当成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装可怜博取同情,先从两千左右谈起,慢慢加价,能帮同事省一些是一些,希望对方多少有点同情心,不会逼着小琴全额负担差价。
“我明白了。”对方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其实我没出过国,对市场行情价没什么概念,没在第一时间点发现价差太多,多少也有点过失。”
啥?!她惊讶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小琴轻忽惹祸,万万想不到对方居然会说他自己也有过失?难不成——
“邵小姐,请你转告李小姐别担心,看要补足多少,我会全额付清——”他轻咳两声,停顿一会儿又说:“就这样,请你安慰她,要她别哭了,事情没那么严重,我也不会上网谈论这件事,害她丢了工作。不过还是请她下回小心一点,这样的疏忽真的有点离谱,
我是还好,但是对别人来说或许会是很大的困扰。”
“是,我知道,我一定会转告她,王先生,谢谢您。”
邵筱莲十分诧异,竞然连一句脏话都没被招呼,事情就轻松解决,是重感冒的人都特别有同情心?还是姓王的男人脾气特别好?或者是——
“不客气,那就这样了。”
“等一下!”
邵筱莲在对方挂断电话前出声,因为她看见了旅游合约书上的签名,居然这么巧,就是“王子梓”。
“请问,我的全名是邵筱莲,您有印象吗?”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是心肠一样好、一样因为重感冒有个破嗓的机率应该不多吧?
“邵筱莲?”一张哭花的惊恐小脸蓦然浮现在王子梓脑海中。“昨晚搭便车的那个?”
宾果!
“真的是你?”一句问话证实了她的猜测,让她喜出望外。
“是啊,真巧,刚刚我也觉得你的声音有点耳熟,只是一时没联想到。”他轻笑,意想不到两人那么快又有了交集。
“我也是。”他此刻的嗓音倒是不难认。“王先生,昨晚真是谢谢你,还有,那两千块我不能收,能不能找个你方便的时间,让我请吃饭作为答谢,顺便将钱还你?”
“不还钱就方便,要还钱就很不方便。”王子梓也猜到她会提起这件事。“邵小姐,要不是我,你脚也不会扭伤,我本来就该负些道义责任,两千块作为医药费和这几天的计程车费只是刚好而己,那不是我送的,而是你应得的。”
“可是——”
“倒是你有听话坐计程车上班吗?该不会为了多存那两千元,边走边爬来旅行社上班?”
“怎么可能。”她想笑。“我又不是想上电视、想红想疯了,我早上试走了几步,发现不行,就认命叫计程车了。”
“没有就好。昨晚虽然有把骨头推回原位,但是肌肉拉伤、韧带发炎免不了,还是要去看医生才会好得快一点。”
“我知道,今天早上——”
“抱歉,我还在工作时间,不能聊太久。李小姐那里有我的连络电话,有任何问题可以再拨手机跟我连络,我得去工作了。”
“呢,好。再见!”
“记得一定要看医生。再见。”
挂断电话,邵筱莲立刻翻找小琴给她的资料,何止是他的连络电话,连他家住址都写在上头,她一看,毫无预警地又被那男人感动了一回。
送她回去是顺路?
才怪,王子梓的住处和她租处根本是一南一北,出了那条小巷就该分道扬镰,明摆着是同情她脚伤又没钱坐车回去,才故意编个顺路的借口,好心绕远路专程送她回家。
加上今天小琴的事,王子梓选择全额负担,做人好成这样,简直是佛心来着。
“怎么样?结果怎么样?要赔多少?”
一见她挂断电话,心急如焚的小琴立刻冲过来,双手合十,对于答案十分期待又怕受伤害。
邵筱莲好笑地伸指往她眉心一戳。“算你运气好,遇上好人了,他会全额支付,你一毛钱都不用赔,开心了吧?”
“真的假的?我都己经做好最少要认赔一万的准备了,真是老天保佑!”小琴开心地笑咧嘴。
“什么老天保佑?是我保佑。”邵筱莲笑得甜滋滋。“既然你都做好散财一万的准备,我花了那么多唇舌帮你省下一大笔钱,你也应该要有所表示吧?”
“那当然!”小琴非常识相,也极为乐意地拍拍胸脯。“邵姊,你受伤还要早起上班一定很辛苦,从明天开始,我小琴子负责包养你一个月的早餐,亲自送到你桌上,让你不只可以睡晚一点,还能省下一整个月的早餐钱——”
“狗腿琴,你又犯了什么错要筱莲帮你擦了?”
韩着抽刚抱着经理批阅后的帐本回来,虽然不明白刚刚发生什么事,不过这情景太眼熟,她一瞄就知道这天兵肯定又闯祸。
“哪有?”小琴当然是抵死不认。“小抽姊,你不要老说邵姊在帮我擦,还每次都讲那么大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年纪轻轻就失禁,很糗耶!”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请助理是来减轻工作,筱莲有你这个助理简直是自找罪受,连把客户护照放进茶水间小冰箱里冷冻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真的是超级天兵……”
邵筱莲望着在她座位旁斗嘴正起劲的两人,摇头一苦笑。这两个人就是爱抬杠,幸好都是没什么心眼的好人,吵吵就没事,用不着她出面调停。
她将视线移回桌上资料,考虑片刻,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把王子梓的手机号码输入。
其实这算侵犯顾客个人隐私,违反公司规定,不过刚刚在电话中,王子梓自己说过有任何问题可以再拨手机跟他连络,她就当作是他同意哄!
因为,她不想让昨夜的遗憾继续。
王子梓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
收拾妥化妆箱,王子梓低头看表,原来己经晚上七点半,难怪觉得又饿又累。
身为遗体化妆师,虽然薪水还算优渥,但是很难固定时间上下班,像今晚,原本要下班了,突然有客人要求接体后立即为大体洗净、更衣、缝补亡者受损的颜面,只为了想让连夜赶来看爱孙最后一面的老女乃女乃,目睹遗容时能少一些心痛也好。
体恤丧家心情,做得到的范围内他总是尽量配合,只是这么一来,让他越来越难洗刷“放羊的老爸”这个臭名,答应女儿的事十之八九不是错过就是延期,幸好女儿不会跟他吵闹,总是好脾气地笑笑带过。
不过,大后天是女儿生日,说什么也要陪她,还是找同事对调一天轮休比较保险,免得临时有什么状况他不好推辞,连女儿的生日都错过,可是最失职的老爸。
“昌叔、黄哥。”
他来到葬仪社会客室旁的小房间,里头堆了一些杂物,剩下几坪小空间,被同事们拿来当成午休或下班后泡茶闲聊的联谊室。
“阿梓,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走?”带他进这行的昌叔看见他,反而不悦皱眉。
“昌叔,你刚回来不知道,阿梓本来要走了,结果临时被通知要去接体,其实本来应该轮小蔡去的,那家伙跟小老板说家里有事不能去,小老板就叫阿梓负责。唉,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谁会巴结,谁就轻松赚啦!”
“讲那么大声是没在怕的是不是?”昌叔瞪了说话的黄哥一眼。“小心被小老板听到,叫你回家吃自己!”
“哼!吃自己就吃自己,大不了回家种田啦!”黄哥不屑地轻哼一声,一口把茶干了。“昌叔、阿梓,你们聊,我要回家抱我水某,不跟你们这些罗汉脚混啦!”
黄哥毫不在意地笑露一口黄板牙,挥挥手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昌叔和王子梓师徒俩。
“昌叔,酒喝多了不好,还是喝茶好。”
王子梓一坐下,便自作主张将倒满乌龙茶的杯子塞进昌叔手里,把米酒拿到自己身后,摆明不再让他沾酒。
“你不给我喝,我不会回家再喝?”昌叔才说完,立刻接收到他的不悦视线。
“知道啦,不喝就不喝,瞪什么瞪?又不是要比谁的眼睛大。”
昌叔眉-登。皱纹深得像刀刻斧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经有七、八十岁,其实他才刚过六十大寿。
“我没有瞪您。”对长辈不恭的事他不会做。
“你啊你,没事干么要长一张关公脸?”昌叔闷闷地埋头喝了口茶。“真的就只差关公脸是红的、你是白的,不高兴的时候不说话,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就吓人,我什么坏事都不敢做了。”
“跟我的长相没关系,是您自己知道借酒浇愁不是什么好事,心虚。”
“是啦,我心虚,看到你的脸更心虚。”
王子梓笑了笑,不再和师父争辩,毕竞他也知道自己天生一张神像般庄严端正的脸孔,不笑的时候真有儿分威严。
“小老板又惹您生气了?”
说到这儿,昌叔脸就黑。
“除了他还有谁?我看透了,不出五年,超哥的家产全部都要在这个不肖子手里败光——”昌叔瞄他一眼,停顿片刻。“他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人不要太重感情,有好机会要把握,不要为了陪我这个老人,把自己的前途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