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用现在的职权来讲,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县的公安局长,县尉和县丞共同辅助县令处理县内各种政务。
西河县的县尉名叫贺丰,是贺绍的亲弟弟。
不多时,贺丰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贺绍的府宅。
二人在卧室内落座后,贺绍即命下人离去,在下人走后没多久,贺绍又站起来将窗门一一紧闭。贺丰见哥哥深夜把自己叫来,又是这番举动,就知可能是有什么要事,整个过程疑惑地看着贺绍。
关完了门窗,贺绍坐回座位,又静听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异常后这才压低声音对贺丰道:
“弟弟,今天日间马超将军率兵来此搜城之事,你可是知道了?”
白天的时候,贺丰带着几名衙役下乡处理公务去了,因此搜城之事由贺绍率兵执行。贺丰回来后自然是听说了此事。
因此向贺绍道:
“兄长所言之事,弟已知晓,不知兄长因何重提此事?”
贺绍于座位上探身俯在贺丰耳边道:
“为兄在搜城时发现,吴大都督之妻女果然就在我们西河县城内!”
贺丰听罢顿时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贺绍。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搜城结果:并没有发现吴凡的妻女。难道,兄长是在故意向马超将军隐瞒此事?!
马超手下士兵虽然不多,但也有二千余人,而且是正规部队。相比之下,西河县仅仅三百余名守城老弱军卒,与之根本无法相比;马超本人更是武艺高强,遍数西河县谁人能挡之?若此事被马超知道,不但吴凡妻女会被抓去,我们贺家也会满门被杀啊!
贺丰急急地向贺绍道出心中忧虑。
贺绍有些讶异地看着贺丰,道:
“弟弟,我们贺家多年受吴大都督恩惠,未曾以滴水相报。如今吴大都督妻女落难我们西河,我们贺家就算赌上全家性命也要将之保全啊!此知恩图报之道理,难道弟弟竟然不懂?”
这顶大帽子一扣,贺丰顿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贺丰问贺绍道:
“马超将军所率二千余兵士就在城外驻扎,也许明日仍会对全城进行搜查。如此,纵使我们兄弟想要保全吴都督妻女又能怎样?”
贺绍道:
“就因为考虑到马超明日可能还会进一步对全城进行搜查,因此,我们今晚就要把吴大都督的妻女送出城去。”
贺丰再次惊疑道:
“如今并州境内所有郡城都已张贴抓捕吴都督妻女之告示,在不知这些郡城所处立场的情况下,我们能把吴都督妻女送到哪里去?难道兄长认为一夜之间还能走出并州不成?”
贺绍道:
“弟弟莫要忘了,我们西河县之所以名为西河,是因为西临黄河之缘故。只要渡过黄河,对岸就是雍州地界。”
贺丰听到这里就明白贺绍的意思了:是要连夜把吴凡的妻女偷渡过黄河,逃到对岸的安定去。
由此,贺丰连连摇头道:
“兄长你真是糊涂了。我们西河县的黄河港口由于所处河段落差太大,水流甚急,舟船根本无法操舵,已经荒废十余年之久。怎么可能渡到对岸去?”
贺绍笑道:
“正因为如此,马超才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冒此天险将吴大都督妻女送到对岸。”
顿了一下,贺绍继续道:
“在黄河港口附近的赵家庄里有一赵姓老渔翁,其驾船本领十分了得,四年前曾将被官府通缉的其远房侄子偷送到对岸。只因当时证据不足,我未将其抓捕下狱。但此事我与他皆是心知肚明。弟弟可连夜出城找到此老翁,明言若将吴大都督妻女渡过黄河,不但前罪官府不再追究,还能获得一笔丰厚奖赏。则老翁必定欢喜答应。”
贺丰听后没有说话,沉吟一会儿后,在贺绍的催促下抬起头来道:
“兄长果真打定主意要将吴都督妻女偷偷送走?”
贺绍不解道:
“当然。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深夜叫你来这里?弟弟,难道你不想保全吴大都之妻女?”
贺丰叹了口气,道:
“既然兄长心意已定,弟就依了兄长吧。”
贺绍闻言,脸上不解的表情又转为欣慰。随后就交待贺丰接下来应该怎么去做,如此这般云云。
……
下一刻,贺丰走出贺绍的府宅。
抬头看了看挂在天幕上的一弯新月,又看了看贺绍所说的吴凡妻女所在的酒楼方向,贺丰转回身,向着北城门方向走去。
马超所率领的二千余士兵都驻扎在南城门外的军营里。
由此,东、西、北三个城门处的门禁就相对要宽松许多,只有少数的马超部下士兵值岗。
按照贺绍的计划,贺丰先以夜间抓捕逃犯为由,带着几名城内士兵从北城门出发,赶到已经废弃的黄河渡口的赵家庄,寻找老渔翁。然后,再回到城中。
而贺绍这边在得知贺丰已经找到老渔翁后,再把吴凡的妻女从酒楼带出,骗过北城门的马超手下士兵,赶到废弃黄河渡口,由老渔翁将吴凡妻女送到对岸。
整个计划很简单,关键就在于如何骗过守城士兵这个环节。当然,这个关键环节并不需要贺丰操心,贺绍自有他的办法。
不过,尽管如此,贺丰仍然心怀忐忑。
来到北城门附近后,贺丰看了看守在城门这里的士兵,约莫三十来人,其中有一半左右是西河县城内的守军,另一半是马超手下的士兵。
贺丰着意观察了一下马超手下的士兵;一个个都是盔明甲亮,手中武器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与城内守军残旧的装备对比异常明显。这十几名马超手下的士兵中,还有一名校尉,看起来颇为精干,见贺丰观察自己手下士兵,他也一声不响地观察贺丰。
就在贺丰将这十几名马超军都看了一遍后,没等他收回目光,校尉已是突然开口道:
“汝是何人?官居何职(贺丰穿着官服)?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这连珠般的发问,让贺丰陡然一惊,竟是把事前就想好的说词都给忘记了,在校尉的盯视下支吾了一阵,贺丰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敢问校尉大人,如果抓到吴凡妻女会有何奖赏?”
校尉道:
“赏千金,封千户侯!”(吴凡现在食邑三千户)
顿了一下,校尉怀疑地看着一脸惊愕的贺丰,问道:
“你这么问……莫非是知道吴凡妻女的下落?!”
贺丰咽了口唾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既是兴奋,也是紧张。迟疑了一阵,在校尉的再次催问下,贺丰终于一狠心,点头道:
“没错,我知道吴凡妻女的下落!我要立即见马超将军!”
这回轮到校尉惊讶了,愣了一下后,校尉告诉贺丰:马超将军在入夜后得知附近一处村庄曾经有人花重金购置了几件衣物,认为这可能与吴凡妻女有关,因此率兵赶去那个村庄调查去了。
贺丰听后大为失望,不过校尉又告诉他:马超将军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最迟不过天明之前,你只需要在这段时间里盯紧吴凡妻女就可以了。
贺丰听罢连连点头,便辞别了校尉,独自又回来了。
……
当贺绍看到贺丰的时候先是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漏刻(古代计时器),随后就问贺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贺丰起初不知如何回答,贺绍催问了几遍,贺丰这才索性直言道:
“兄长,不瞒兄长,弟已将吴凡妻女藏在城中之事,告诉马超将军部下校尉了。”
贺绍听罢大惊,贺丰则继续道:
“兄长,你可知若是将吴凡妻女举报出去,可得千金封赏啊!我们兄弟每日处理政务,大事小情繁杂种种,甚是操劳;然而,纵使操劳一生,也不过几十金的俸禄。而今却有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我们何必冒着被马超军发现而全家被杀的危险将这一机会白白抛弃?何不直接将吴凡的妻女举报出去;则我们贺家从此富贵显达,子孙后代亦锦衣玉食无忧矣!”
贺绍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弟弟贺丰。贺丰以为贺绍是在顾虑举报之后如何保全之事,因此继续道:
“兄长不顾忧虑,弟已经想过了。如今天下初定,各地由于久经战乱,户藉多有缺失焚毁。你我兄弟二人手握户籍登入直权,伪造一份全新的户籍易如反掌,届时我们拿了赏金全家立即离开西河,去南方荆楚之地以新户藉身份重新落户。则不论吴凡与曹家二公子最后谁胜谁败,我们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只管过着锦衣玉食的无忧生活,岂不美哉!”
贺绍这时看着贺丰在连连摇头的同时,脸上尽是恨其不争的表情。用手指着贺丰的脸,贺绍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了许久才说出话来:
“弟弟,弟弟啊!你好不争气,你好糊涂!你怎可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还把吴大都督妻女藏在城中之事告诉给了马超手下?!我们兄弟能有今天,还不都是仰仗吴大都督提携?!你不但不感念恩情,反而恩将仇报……你,你可想过这样做连畜牲都不如!日后你又有什么脸面活在天地间?!!”
贺丰被贺绍这番话说得无以辩驳,但他心中却已经落定主意。何况马超手下已经知道了吴凡妻女就在城中,接下来就算想要把吴凡妻女送出城去也不可能了。
这个事实是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的。
贺丰便把脖子一梗,对贺绍道:
“兄长,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人,我连畜牲都不如;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贺家上下十几口啊!兄长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的计划失败了,我们全家这十几口就会全部被杀!我们的女乃女乃,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父母妻子,他们都是我们最亲的人,难道你就忍心把他们的生命弃不之顾,而去保全吴凡的妻女吗?何况,现在马超的部下已经知道了吴凡妻女就在城中,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兄长,你再怎么埋怨弟也于事无补了,还是想想接下来如何配合马超军把吴凡的妻女全部抓起来吧!”
贺绍这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失神地后退几步,颓然坐在椅子上。贺丰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屋去。
身后,贺绍的声音突然传来:
“你要到哪里去?!”
贺丰停住,转回身道:
“调城内守军,把酒楼围起来。”
贺绍听了这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贺绍站起身,来到贺丰面前,直视贺丰的双眼颤抖着声音问道:
“弟弟,事情被你弄成这个地步,你竟然连一点悔意都没有吗?竟然还要调兵去把酒楼围起来?!”
贺丰道:
“兄长,事已至此,就算后悔又有什么用?况且弟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贺家啊,兄长……”
贺绍把手向着绍丰摆了摆,把贺丰后面的话打断道:
“罢了,随你去吧,为兄已是劝不动你了。为兄……真的劝不动你了……”
说到这里,贺绍的眼里已经有泪花闪动。
贺丰看了贺绍一眼,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什么都不说,刚要转身离开,贺绍突然道了一声:
“女乃女乃,您来这里干什么?”
贺绍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府门方向,贺丰由此也顺着贺绍的目光扭头看了过去——整个府门处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见女乃女乃人在哪里。
与此同时,身背后突然传来“锵”地一声响,是铁剑出鞘的声音!
贺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就觉脖子上一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
“弟弟……为兄对不起你……为兄欠你一条命。弟弟先走一步,为兄很快会去陪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贺绍泪如雨注。伸手将贺丰睁着的双眼抹闭,随后又是一番痛哭。
下一刻,贺绍站起身来,抹干脸上的眼泪,提着尚沾有血迹的铁剑大步走出府宅。
同一时间,南城门处一阵嘈杂,马超率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