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里,中间保持着大概40公分的距离,即不太近,亦不太远,若既若离。
葛丕心里苦笑了,是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这样,若既若离。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来呢?她心里突兀间有丝愤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算什么?
两人同时沉默着,心里却百转千回。
走着走着,就出了校门,沿着河浜大道一直漫无目的的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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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好吗?”他用长辈的口气关心地问她。
“和去年比起来,好得很呢。”她冷冷道。
他愣了。她是在讽刺他么。这些年来,她何时曾对他这样冰冷过呢。他的心里有些酸涩。
他沉默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葛丕暗叹了口气。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虽然她平时张扬,有时跋扈,为人倔强,但这世上只有这个人是她的死穴。在他面前,她根本无力而战,是被吃定的主儿。委屈一个人就好,能成全他就好。
谁让他是她的谨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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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哥哥。”完全一副小女生的样子。这也是葛丕真实的一面,在她的谨哥哥面前。
“嗯。”他低头应道。
“你呢?一切都好吧。”
他沉默了。他无法回答,也没有答案。
什么是好,什么差。所有的一切,都在半年前,自己已经做了选择,只有他得到的,和失去的……
“在上海的培训顺利么?”她还有关心他的资格么?或许有吧,毕竟也算是故人呢。
“顺利。”
“她……也好吧……”她心里满里酸楚,原来自己还是禁不住要问。她的心管不住她的口。
他看了看她,声音低沉,“皮皮。你要开开心心的生活。你是乐观坚强的孩子,一定会幸福的。”
孩子,孩子!她最讨厌从他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总是用这两个字把他和她之间抹杀的干干净净。
“那是,现在可是我的二八年华呢,灿烂的大学生活我可要好好享受。吃喝玩乐嫖,一个也不能少!”葛丕悻悻道。
他又沉默了。这不正是他希望的嘛。可为什么听到她这样说,心里却如此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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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哥哥,半年不见,你越发惜言如金了。是不是你们搞司法的,总担心自己的话会被当做承堂证供啊?”
“正是。被象你这样机灵鬼捉到了,还能有好吗。”
“那你可完了。我记性好,人又粘。被我粘上那可是怎么着都得褪层皮呢。”葛丕得意地笑道,脑中突然滑过往昔快乐的画面,幸福的感觉由然而生,月兑口而出道,“啊!想起来了。初中快毕业时,我妈让我去考职专,那时你和我妈说上高中,考大学才能有出息。我妈说大学学费贵,而我又学习不好,将来说不定是浪费时间。你和我妈说,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你就养我呢,考得上大学,你就帮我交学费耶!哈哈……现在可是到了说现的时候呢!”
话出了口,才感觉此一时,彼一时,物是人非……葛丕回忆中的幸福感象美人鱼的泡沫般刹时消弥不见,只余胸口堵塞的郁闷,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一双拳头暗暗紧握,指甲掐进了手心里,胸中的痛大面积铺洒开来,没有镇痛的东西,只能生生受着,“我那时就知道,皮皮一定会在大学里,象花儿一样,灿烂的开放,幸福的成长。”
他长她四岁,和她之间的记忆是镌刻在他血液中的。每一天,这记忆的血液就象毒药,荼毒着他每一根神经,在全身周而复始的流动。
但他需要这记忆,即使是毒,他甘之如饴。
但他希望她能放下这些记忆,去寻找她的幸福。
只他一个人被困在过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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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哥哥,在上海那边培训的同时也会接案子么?”
“有的。婚姻案和经济纠纷多些。”
“噢,原来还要做离婚案的律师哦。”
“不知道那些夫妻在离婚时是什么模样。应该很可怕的吧,感情不存在了,会怎样的伤害对方呢?”
他一抖。想起当事人在离婚时的种种丑态和歇斯底里,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在离开的半年中,一片黑暗,没有阳光。
“嗯,谨哥哥,你可要好好磨练,做个业界里最厉害的大律师。这样将来我如果离婚时,才能保护我的权益最大化哦。”葛丕淡淡地说道。
“你!”他顿了顿,她是故意在剌激他么,“不要这样说。你将来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
“是吗?我自己都没有信心呢。长相平凡,又没有女人味,还不温柔,谁能受得了我呢,说不定就是孤独终老呢”竭力用轻松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却好象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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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他终于被她激怒了,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要刺痛他才这样贬低自己。
她的每个字就象针扎在他心尖上。
他忍不住了,停下步,粗暴的拉起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不再回避她的眼,而是认认真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这么好的女生,值得任何男人去珍惜。不要枉自菲薄。我,听不得,你这样说自己。”
葛丕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渐渐模糊起来,心里是绝望的幸福,一边是绝望,一边是幸福……
这么多年,他总是和自己保持距离。他总在学业上鼓励她,帮助她,但很少把她当做一个女性夸奖,对她没有任何明显的男女之间的表白或肌肤之亲。
从她记事起,他就在她的生活中,是在生活保护她,照顾她的于谨哥哥----她是他**后面的跟屁虫。他是她的监护人和保护人。
两个人形影不离,他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她眼中,他无所不能,顶天立地。从小他就学习好,人又懂事,是小区里早熟的小大人。
于谨急切地看着她,在她眼中找着回应。难道她真的不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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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身后一阵刺耳的摩托马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他眼尾看到几辆摩托车队向着他和她急驰过来。
转眼就要到面前,他脑中来不及细想,匆匆将她抱入怀中,向旁边闪去,自已背对着外面,把她放入胸膛内侧护了起来。
啪啪啪,几声碎响,车队的人扔在他身边的几个啤酒瓶在马路上碎裂开来,带着惯性和加速度摔得四分五裂,到处崩散。
几个车手嘴里吹着口哨,有人还把手指放入口中打着呼哨,从他们身边带着风声急驰而过。
他把她紧紧地护在胸着,象保护着珍宝似的小心翼翼。
她则安静地象小鸟一般俯在他胸前。
多么有安全感的胸膛,好象一切风风雨雨都能被他屏蔽开,听到他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多么让她心安的声音……
过了好久,他轻轻推开她。别开眼不去看她。
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他并没有过多的奢望----太久没有见她,只是来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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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回吧。”他低着头道。
“嗯。”她乖巧的应着。
两人走向回程。
“你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两周。”
“哦。”她明知自己不该说,但还是出了口“你还会来看我么。”
“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诚实。
“阿姨还好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很好,过几个月,我会陪她去美国做心脏手术,希望这样可以……”他说不下去了。
“吉人自有天相。你是这么孝顺的儿子。有你是阿姨的福气。”
他喉节动了动,半天才道,“尽人事,听天命。”说到这里,手上青筋暴露。
“皮皮”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如果我最近忙,可能就不来了。”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不能再放任自己。这样害了自己,更是害了她。他不该再打扰她的生活……
真的是想来就来,要走就走,在他眼里,她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也罢。就这样吧……
她不答话。
两人就沉默着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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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宿舍楼下,葛丕眼也不抬,说到底,终归有几许不甘和埋怨。“祝阿姨身体早日健康。祝你……和她幸福。”她咬着牙,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说完头不抬,眼不看他,转身离去。
他站在原地,眼里空洞,心中悲凉,手心里掐出了血丝。她有怨气可以向他发泄,他的悲又该如何排解。
当断不断,反被其乱。为了她,他一定不能再见她。他只要她能幸福,如何怨他都无所谓。
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至少一个人可以解月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