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罗夫人
一间狭小又简陋但是整洁的屋里,摆放着一张四尺来宽的木床。床角已被虫蛀,留下斑斑白色小洞,泛黄的木屑如尘埃一般。如果用手一模,就会发觉床身的类似许多锯齿。床榻的一头,摆放了一张小方桌,那方桌上的碗里,还留有中药残渣。床罩用木构挂起,极为简陋。
素白的被下,一位中年妇人沉沉睡着。她的脸干枯而苍白,头发散乱开来,落了一枕。
罗玉英鼻头一酸,扑上前去,唤道:“娘亲。”
中年妇人的眸子慢慢张开,在深凹的颧骨下更是空洞得吓人。她勉强坐起,爱怜道:“英儿回来了。”那口气似乎病着的不是她,似乎她的孩子也只是和别家无异,出去玩耍累了所以回家而已。
罗玉英撞进罗夫人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去,又似乎在寻找着母亲身上独有的馨香,竭力忍住要哭的声调,“嗯”了一声。
罗夫人将下巴抵在女儿的头上,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眼中迸出爱的火花,热切,但是又温和。过了好一会,她才注意到我们,于是放开了罗玉英,将双手放在侧间一压,低头作礼道:“这位,想来就是侧妃娘娘了吧。民妇有病在身,不能向娘娘行全礼,娘娘见谅。”一边又责备罗玉英道:“英儿怎可如此粗心大意,这样污秽的地方也敢带娘娘来,要是侧妃娘娘有何差池,你担当得起吗?”
罗玉英满月复委屈,徒劳的看着我。我取下口罩微笑道:“夫人错怪玉英小姐了。是本侧妃一定要来的,听说夫人缠绵病榻,本侧妃理应前来探望。”
屋内的药香时断时续,夹杂了沉闷的腥气。炭火燃起,罗夫人又咳嗽起来。先是轻微而小声又清晰的,很快便连贯得起伏不定,时而简短,时而冗长,时而高亢。罗夫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罗玉英焦急而伤心,她不住哭着也不住安抚着罗夫人的玉背,但是罗夫人仍是咳嗽着,甚至多了气喘。过了好大会,她左手紧紧抓住床上的薄被,右手捂嘴的帕子渐渐缓和,毫无生气的脸此时已有些血色。
这些天我常常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罗夫人又间歇性的哮喘,来时急烈,可根据病人的情况利用嗅觉加以辅疗,要根治,怕是不能的。现在看她又和我们来时一样,心想大概这一阵发作的劲儿该是过了。我是这样认为,罗玉英也一样。她慢慢的扶住罗夫人,右手放在她肩上,左手托着右手,想要让她重新躺下。
突然,罗夫人全身一抖,大咳一声,身子重重地垂了下去!
一抹洁白的手帕上,硬生生多出来一片殷红,像馥郁的玫瑰,在廖若的星辰里,越开越大,越来越艳。
罗玉英也是瞧见了那抹触目惊心的鲜红,大嚎一声:“娘!”转身就要去找大夫,被罗夫人拉住了手:“不要去!”
这一幕连不喜罗玉英的翠倚也动容了,劝道:“罗夫人,就让玉英小姐给您找个大夫吧。”
罗玉英眼圈泛红,不住点头。罗夫人却是笑了:“不必了。都是陈年旧疾,好不了了。玉英,端碗水来。”
“可是夫人,您这样罗大人和小姐该有多担心啊!”翠倚抹泪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夫人,您不找大夫也行,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我用罗玉英留下的一剂药,按照记忆中的顺次和时辰煎熬了这碗药。份量是不够的,因此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罗玉英感激地看了一眼翠倚,这才将药端至罗夫人的床头。罗夫人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一碗汤药,问道:“是侧妃亲手煎制的?”
我道:“是。玉英小姐也在旁边看着火候的,夫人尽管放心喝。”
罗夫人摇头道:“民妇没有怀疑娘娘的意思,娘娘能不惧病魔,亲自到这房中来,已让民妇敬佩。大人告诉过我,这是唯一的一碗汤药。所以,民妇不能喝。”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罗夫人平静的面庞扫过一丝柔情道:“我家大人一生殚精竭虑,发誓要做一个无愧于心的好官。身为他的妻子,我怎么可以拖他的后腿呢。这碗汤药,自然应该给更加重要的人喝。”
我有些感动,作为皇家的我尚且做不到那种地步,他们只是一对小小的父母官,着实让人钦佩不已。
罗玉英闹道:“可是娘,这是可以救命的药。侧妃娘娘说过,虽然用量不够,但是也…但是也有可能是可以痊愈的。娘你不是答应过女儿,等娘康复了,就会带女儿去园子里种菜,去河边浣花,还有…还有去外面放纸鸢…娘,你答应过的。”
罗夫人笑看着身旁的罗玉英,捧着她娇小的脸庞道:“是娘对不起玉英,娘,…恐怕,要食言了。”
罗玉英定定地望着罗夫人,半响,低声道:“娘可以忘记答应过女儿的事情。可是难道娘要女儿眼睁睁看着娘…等死么?”最后几个字很轻,逐渐被哭声替代。
私下里我曾找过大夫,将罗夫人的症状一一陈述后,大夫当时一直摇头,说这样的病人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无可救药了。因为她不但有伤寒哮喘,还有妇科病等其他综合症状,喝药也只能是拖拖日子。是药三分毒,一旦这些药在她体内都不起作用的时候,罗夫人就有可能会离开了,在这之前,她还得承受无数次的“折磨”。
罗夫人无声地为那娇小脸庞揩干了泪,郑重其事道:“玉英你记住!罗家三代忠良,你是罗家的女儿,就要担当起你应该担当的责任!”
罗玉英停止了哭泣,了然地点头。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孩子,还是忍不住问道:“女儿明白了。娘说的更加重要的人,是谁?”
随着罗夫人的一声:“进来吧”,门外当真走进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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