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南多先生走的并不快,从后方观察他的双脚,会发现他的左脚提放时并不灵便,这种不灵便的症状不太明显,若不是他拄着拐杖,一般人不会注意到,所以他比海姆达尔之前见过的拄拐行走的巫师步伐稳健,也多一份从容。
埃尔南多在渐渐密集起来的人群中缓慢穿梭,他从不要求别人给他让道,但凡眼睛管用的巫师都能看出他脸上没有写着“开朗随和”,这可能是别人主动给他让路的原因之一。
海姆达尔一言不发的紧随其后,离开约有二、三步的距离。当有三个人在行走时推搡到他的胳膊时,他不再保持沉默,他们已经进入了900平米的广场的中心区域。
“埃尔南多先生,我们的正前方到底是会场入口,现在还没到入场时间;左手边朝前十来米的地方设立了一个冷餐台;右手边到底是休息室。”海姆达尔贴向埃尔南多的左后方提醒道。
埃尔南多的拐杖顿了一顿,朝左进发。
海姆达尔眨巴了下眼睛,又退回到原本的二、三步远的距离跟着。直到缓慢行走的埃尔南多快要抵达冷餐台,海姆达尔又贴上去道,“冷餐台边设了几把椅子,我先带您过去休息,我会让家养小精灵把食物送到您那里。”
埃尔南多的拐杖又顿住了,海姆达尔心想有戏,侧身跃过埃尔南多,在前方带路,等确定埃尔南多在舒适的靠背椅上坐稳了,海姆达尔返身前往几步之外的冷餐台那儿。
餐点很快被端上椅子前的小茶几上,海姆达尔过来的时候发现埃尔南多边的座椅被人占了,那人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绝的和身边的友人说着什么,埃尔南多一直低垂着脸搓揉自己的膝盖。
当那人回头拿起盘子里的一块巧克力女乃油冻塞进嘴里时,海姆达尔不淡定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这是我们的食物!”海姆达尔一把抢过两只盘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一只抱着坚果的松鼠怒视一群偷吃的耗子。
那人愣住了,他的朋友们愣住了,垂眸不语的埃尔南多也愣住了。
海姆达尔继续指控,“您还坐了我的位置!”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嗤笑道,“难道椅子上写了你的名字?”
“写了。”海姆达尔点头。
那人不相信,“哪儿?”假装左顾右盼,好似在寻找,他的朋友们跟着起哄。
“就在这里,您起来我指给你看。”海姆达尔顺手一塞,把俩盘子塞到埃尔南多怀里。
那人起身,嘴里不断念叨,“在哪儿在哪儿?”一副等着看笑话的不怀好意样儿。
“就在这儿。”海姆达尔食指一伸。
那人,包括他的朋友们,呼啦啦的跑椅子后面去瞧。
海姆达尔顺势往前一跨,一**坐在椅子上,那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海姆达尔从埃尔南多手中接过其中一个盘子。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的。”海姆达尔对埃尔南多笑道。
埃尔南多看看他身后,那几人显然回过味来了,正一脸僵硬的瞪着海姆达尔的后脑勺。
后脑勺的主人这时候又道,“您不吃吗?”说着抓起一块曲奇饼塞嘴里,指指自己,含糊的说,“您不介意我吃吧?”
埃尔南多摇摇头,毫无预警的猛地抬眼朝上一瞄,低头戳着盘中餐的海姆达尔感到身后的高涨怒焰营造出的强大气势霎时土崩瓦解,转瞬没了声息。
审核再严格的晚会仍然难免鱼龙混杂。
埃尔南多若无其事的低头,发现手中餐盘里装的全是他爱吃的点心,埃尔南多诧异的看向海姆达尔,就这么眨眼即逝的时间段里,海姆达尔已经把盘中餐解决了,正在大口灌组委会请人特制的橙汁,据说是保密配方,一般人喝不着。
海姆达尔放下杯子时打了个嗝,渴望的看向餐桌方向,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貌似准备再奋战一回。老实说彩排那会儿他就瞄上这张桌子了,不找机会吃个够哪成,别人都是指着拿奖来的,再不济也是个重在参与的精神,他不是提名人,怎么也得留点纪念,下次再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想到这里,斯图鲁松室长又嗝了一下。
“您帮我看下位子,我再去弄点。别人要是强占,您就让他们上椅子后面找名字拖延时间。”斯图鲁松室长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手脚麻利的跑开了。
埃尔南多望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的眉眼渐渐舒展开,并染上了些许笑意,老人家拿起一块蛋糕斯文的吃了起来。
海姆达尔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这位弗朗西斯科·哈维尔·埃尔南多先生并不像世人以为的自命清高,孤芳自赏,他只是不善言辞,或者说他不喜欢讲话,尤其不喜欢讲废话,但是……貌似……他不反对别人对他讲废话,至少海姆达尔对着他叽里呱啦,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也没有果断的让海姆达尔闭上嘴巴。
有那么几次,他的表情略有不快,使他原本就生人勿近的气质更添几分冷冽,但并非因为心烦海姆达尔的啰嗦,而是针对他的说话内容。
“……哦,那是金多斯教授,我看过他的著作《霸权魔法》和《魔法之剑的审判》一、二,嗯,三没看,书店告诉我三还在翻译,”他们离开了冷餐区,穿梭于人群中,埃尔南多深居简出,一路上很少碰到人来主动搭讪,所以现在还是海姆达尔在不停的说。
“……我认识她,在杂志上见过她的照片,莫拉蒂女士,她的《你可能忽略的植物也许将派上大用场》篇名很长,篇幅短小,但内容精彩之极……还有那……”
“你偏科的很厉害。”埃尔南多突然插嘴。
海姆达尔没让自己大惊小怪,虽然这是老人从见面以来对他说的第一句比较完整的句子。
“有那么明显吗?”海姆达尔模模鼻子。
“你提到的一系列人名里,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研究魔法咒语的,剩下的是珍惜魔法生物研究,草药学理论,以及实用变形术学派。关于魔药学,天文学,魔法史只字不提,研究它们的学者们也都在这里,有些该领域鼎鼎大名的人物和你擦肩而过你也目不斜视。”埃尔南多说。“玛利亚·莫拉蒂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植物学家你倒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黑魔法还是黑魔法防御术?”埃尔南多问。
“我的魔咒学成绩还不错。”海姆达尔委婉的表示。
“什么学校?”
“徳姆斯特朗。”
“啊~~~”埃尔南多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斯图鲁松,海姆达尔·斯图鲁松。”
埃尔南多蹙眉,“在哪儿听过……”老人喃喃自语着拄拐杖继续朝前走,海姆达尔满怀期盼的紧紧相随,等着享受答案揭晓那一刻贯穿任督二脉的膨胀感。
他们身边偶尔会经过几位被礼仪组成员搀扶着来去的巫师们,只有海姆达尔貌似两手空空,无所事事,同组的成员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海姆达尔在心里嘀咕,敢情人家让你伺候成了件光荣事儿了。
“你为什么不扶我?”埃尔南多拐杖一拄,回头道。
“您有那么老吗?”
称赞别人年轻绝对是男女老少皆宜的奉承话,埃尔南多点点头,“你说的对。”掉过头继续朝前走,海姆达尔觉得他的脚步貌似比刚才轻快了些。
海姆达尔那个急啊,怎么还没想起来呢?不是说在哪儿听过吗?
能被埃尔南多觉得熟悉那是相当光荣的,比作为礼仪小姐给他当人拐要光荣多了。弗朗西斯科·哈维尔·埃尔南多,世界著名的神奇动物学家,在神奇动物研究领域屡获殊荣,成就斐然,著书百余部,本本都被奉为精品。他的著作一经推出就能上销售榜前十。
这是世人对于埃尔南多的认识和评价,与其和他本人接触,巫师们更愿意和他的羽毛笔对话。
但是,埃尔南多的自我定位却是一位天文学家,在天文学研究方面他也写了不少论文,可惜没有一篇引起重视,得到关注的。他曾经自费出版过一本《微小的宇宙和微小的巫师》的学术性著作,获得了微小的成绩。天文学领域的专家们认为该书晦涩艰深,佶屈聱牙,书中涉及了大量中世纪巫师天文学的专属名词——其中相当部分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被更容易理解的新名词所取代——和当时的天文学大事件,别说一般读者了,就是干这行的若没有积累点历史和文学知识,也就读懂个前言吧。
无论从商品价值还是学术价值上来说,这本书貌似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初版一千本,卖出去二十七本,这二十七本还是埃尔南多参加的天文学俱乐部看在他的面子上的友情支援,实际一本都没卖出去。
埃尔南多自己倒很欣赏,把它评价为平生写的最好的一本书。因此,海姆达尔所理解的这些一肚子墨水的大学者们的“好”,就是让别人看不懂,不明白才是真的好。
总之,埃尔南多先生没有停止他探索天文学的脚步,在一个又一个天体上孜孜不倦的挥洒着汗水和青春,他的业余爱好——埃尔南多一直管自己的神奇动物研究叫闲暇娱乐——却在该领域频频获得认同和称赞,直到后来被奉为当之无愧的宗师级人物。
他今天就是要为神奇动物研究领域颁发一个重要奖项,也许老人更渴望颁发天文学的……更也许,这是他不愿意来彩排的重要信号,一种抗议方式。
入场的清越钟鸣响起,广场上的大部队徐徐朝场内进发。
在缓慢行走的人群中,海姆达尔分别看到了爸爸、舅舅还有男朋友,因为大家所处的圈子不同,没有碰面的机会,海姆达尔再自说自话也不会真那么毫无顾忌的把埃尔南多往别的地方带,广场上的站立位置是组委会有意识规划好的,这样也方便进场。
看到海姆达尔频频朝别的方向大力挥手,埃尔南多道,“看到朋友了?”
“那是我爸爸和舅舅。”海姆达尔指向隆梅尔和卢修斯的方向,“那是我男朋友。”他又指向威克多的方向。“哦!我看到哈利了!那是哈利!我们是朋友!”海姆达尔对埃尔南多先生说。“我还以为他不会来,他是□的提名人之一!”
“哈利?”
“哈利·波特!”
“就是英国的那个哈利·波特?”埃尔南多扬了扬与头发长的同样乱七八糟的眉毛。
“对,他很有名。”海姆达尔点头。
“那他今天拿不到奖了。”埃尔南多冷静的分析。“那个被和平的还没有被打败,哈利·波特今天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重在参与嘛。”海姆达尔也很冷静。
“我男朋友今天也是提名人之一,”海姆达尔挺胸收月复。“您一定听过他的名字,威克多·克鲁姆。”
“嗯,听说过,相信巫师世界没有人没听说过。”埃尔南多点头,海姆达尔骄傲的澎湃起来了,腰杆子挺的更笔直了。
“他是第一次获得提名吧?”埃尔南多问。
“对,很年轻吧,他还没过二十岁生日呢。”刚说过人家哈利,这会儿就选择性失忆了。
“十有八、九拿不着,”埃尔南多给他泼冷水。“巴纳巴斯芬克利一般不喜欢年轻人,我有经验。”
“邓布利多教授就拿到了,那时候他还没毕业呢,巴纳巴斯芬克利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这个记录直到现在还没有被打破。”如果有胡子,海姆达尔已经把它们吹到天上去了。
“那我问你,邓布利多教授当年获得是哪一类奖项?”埃尔南多心平气和的看着他。
“杰出贡献啊……”海姆达尔脸色变了。
埃尔南多知道他想明白过来了,战争结束以后巴纳巴斯芬克利就取消了杰出贡献奖这一栏,如今巫师世界有一个专门的杰出贡献奖,其余大奖的筹办者为了尊重这个奖项的创建者都取消了自己的杰出贡献奖,也就是说邓布利多教授的记录再不可能被打破了。
“……威克多肯定能拿奖。”
“不是说重在参与吗?!”埃尔南多提醒他。
“谁说的!谁说的!这是哪个混蛋说的!”斯图鲁松室长又自我鞭笞了。
埃尔南多看着面目狰狞的海姆达尔怔了一怔,而后忍俊不禁。
他们在侍者的指引下跨上阶梯,进门的时候海姆达尔忍不住问道,“您还是没想起来吗?”
“想起什么?”埃尔南多不解道。
“我的名字啊。”
埃尔南多依旧一脸的茫然。
海姆达尔委屈的瘪嘴,“您刚才说我的名字耳熟……”
“哦!我想起来了!”
海姆达尔小脸儿一亮,紧紧盯住人家的嘴巴,就听埃尔南多教授说:“那话是我说的。”
“……完了?”海姆达尔还想挣扎两下。
“完了,”埃尔南多说。“熟悉的原因我没想起来,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海姆达尔泪流满面,“海姆达尔·斯图鲁松。”
埃尔南多说:“好,记住了,斯图鲁松。”迈步进了会场大门。
海姆达尔不甘心的追上去,“您再想想呗,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隐没在喧嚣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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