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家还有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简竹发现自己很用得着这句话。
这话其实是半句,后头还有半句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后半句很有说头,反正一般人也没这么大学问、更没这么大兴趣去推求,总之吃了女人、以及其他讨厌家伙的亏时,把这前半句话叨咕几遍,也就泄了愤了。
简竹要把这句话改一改:“唯女子与大人为难养也!”
上次人间一遭,他吃了大人物、本城君主的亏。这一遭么,谁叫他最头疼?
阿星自从救出他之后,以恩主自居,颐指气使,也就罢了,还不信任他,暗地里留一手,要给他找个备胎。幸亏他聪明伶俐,掐指一算,将计就计,阿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无极,以后都吃教训,不会跟简竹两条心了。她弄坏的酒么,真是奇迹,竟然变废为宝,做出新奇上好气泡酒来,且正适合暑天饮用,简直是财路大开。喜得她都忘了矜持,天天的笑声都比以往多。
这位姑娘。这位姑女乃女乃。简竹算是搞定了。
还有一位小宝刀,宝姑娘。说她坏吧?她实在没什么坏心眼。说她好吧?她可太难对付了!自从进了山乌槛,简竹本想先叫她跟兼思一起吃点苦,就像收了好狗来,饿一饿,知道了苦处,再投下肉去,这才好认主呢!
像慕飞,自从家破,吃了苦之后,被简竹收留,瞧多懂事、多忠心!简竹用起他来,已经很顺手了。
可是宝刀,这位大小姐敢自己黑夜往乱葬岗跑!能打耗子、煮蛇狼!还能带回食物来接济囚友!
简竹忍。
他想,先假装被陈雍骗了,然后愁眉苦脸告诉宝刀:山乌槛要倒闭了。她得被关回大牢去。吓唬吓唬她,让她能听话一点。
结果宝刀阴差阳错听说那合同收藏的地方,半夜去偷出来——偷的技巧那么差,被人追着打。简直就成了明抢!还害得简竹要动手脚送还合同,让陈雍不起疑,继续让简竹将计就计。他容易嘛他!宝刀还自以为立了多大的功。
简竹忍。
他想,越是资质好的人类,越是难搞定。这叫好事多磨嘛!
宝刀与慕飞大病。慕飞固然已经是他的乖弟子、自己人,不救不行。宝刀实在还是满身逆骨、一嘴毛刺。简竹实在下了很大决心,才连她一起救!指望的就是,她资质良好,日后终归能为他所用。
结果呢?
确实她资质不错,学得快。悟性好,有想法。确实她到张邑去,在他暗地里帮忙的小动作之下,发现了皱纸,并主动想到了皱纸的好用途。可惜之后就没有慕飞那么听话了。
慕飞肯听他话。理智结束这场战役,开拓新战场。而宝刀却想在这战场坚持下去!
拜托!简竹对人类揩**很感兴趣吗?简竹只是想在麻料市场掀起波澜,大赚一笔,挤垮两邑商家,自己顺利坐大!
诚然简竹对纸品有特殊爱好。诚然他上一次被安城先君洪峻关到地底,导火索就因为他发明了新纸,洪峻不肯在人间推广。跟他拌了嘴,于是狠了心。简竹重回人间,也要从纸品开刀,把洪峻不赞成的“危险发明”,非要在人间推广。
洪峻说什么“这东西会破坏圣人十二城、十二君的格局。”简竹就要破坏给他看!
简竹发明的“这东西”,可不是什么揩**的皱纸之流。他发明的是真正好纸!但受了洪峻的教训。他知道人类接受新事物并不总是那么顺利的。他要造势,慢慢儿的下毒——哦不,是推广新产品。
正巧阿星身世奇特、志向高远,也要狠狠的造势。简竹与她狼狈为奸、狐人搭档。等到自己的势力形成了、够用了,再把她一脚踹。
别怪他狠心。阿星的志向。跟他的心愿,到最后是南辕北辙、不共戴天。他注定与她为敌。
亏阿星如此谨慎小心,终为他所骗,化为他狐爪下的绕指柔。宝刀怎么就这么不好用呢!
他只好拨弄宝刀去觉城,借她的手,先把麻料大战最后一役敲定再说。
到那时,人人都知道一位宝姑娘,先是做起皱纸,搞得麻料暴涨,然后又打通了回收渠道,搞得麻料又暴跌,害得多少人资金都投在里头打了水漂,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冤有头,债有主,这都要找宝姑娘算帐。
量宝刀小小年纪,怎能吃得消这份怨恨?到那时,简竹温言安慰,想必能把她彻底收伏吧?
一切计划都很停当,谁知……
谁知宝刀进了觉城,当天没有传出回收麻料的消息——好吧,那是因为还在大陆上,没到海边,她还没有接触到海鱼网,不敢先放出狂言。
然后第二天也没有动静——她在死湖边玩儿,结果住进大牢去了!都没时间劝人家卖破网。
第三天——等不到第三天天明,地裂湖崩、天呼海啸,乾坤变色了!
简竹又得忙着赶去救人。
他在宝刀身上投资太多了,舍不得放弃啊!安城的局势,关键棋路系在兼思身上,也不能这么完了啊!
救完人,踏着云路回安南,简竹自己头痛:麻料囤到现在,是非要抛售不可的。不然后面的计谋都被耽搁。
可是怎么给人类解释麻料暴跌的原因?
本来安排得挺好的:都是因为宝刀去海滨,传回麻料的利坏消息,于是市场雪崩。
结果宝刀陷在灾后的岛上,照简竹的估计,一时半会儿,她是没本事把当局搞定,打通回收鱼网渠道了。
那安南这里怎么办?就等着她不成?
简竹可真不敢再把宝押在她身上、就等她下去。
他还是自力更生。
他发布命令,慕飞等人又忙去了。他坐在花梨木的圆桌前,手指在桌上镶的大理石面黑白花纹上滑动。
阿星一阵风的卷来。
这姑娘的出场,总是这般挟带煞气。
她前几天还笑逐颜开呢!怎么今儿个,又煞气上身了?
简竹好心慰问她:“谁惹姑娘生气了?”
阿星拿眼光剜他:“你惹我生气了!”
简竹冤哉枉也:“我一片心为了姑娘,鞍前马后,只怕有一桩一件想不到的。怎么是我惹姑娘生气?”
“正是了!你还说为了我!这一场海风暴,搞得明明初夏,也成秋凉。本来打算水果和新酒搭着,借夏炎打出名头,如今也要等。等等等!我怎么不心焦?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不知道!还要问!还要问我!你不惹我生气,谁惹我生气?”阿星一张口全是道理。
琼波邑大地震,左右是没震到桑邑。但海啸引起的大风雨,愣是越过青神岭,刮到了安南。阿星和她的酒坊,都毫发无损,就是简竹建议新酒发行缓一缓,等天气热起来效果会更好。阿星就怒了。
简竹只好抚慰她:“也不用等多久,很快就会热了。放心吧!”
阿星恼火:“就是烦!你的麻料又抛不出去——”
街上猛然响起暴喝:“麻料跌了!”
乍听的人还不信:“麻料会跌?你家老母才跌!”
“真的!”“快去市场看!”“现在还卖得出去吗?”“现在肯接手的人都没有了!”
鬼哭狼嚎、鼠奔豖突,自此而始。
连山乌槛里都受到了波及:“什么?麻料跌了?要命!我的积蓄都投进去了呀!”
“咦,咱们简老板不是严令,不准我们参与投机嘛?”
“是啊!可是我想,老板管工钱,还管着我们私房钱吗……”
“嗐!”
“——而且大管家说他也投!所以帮我钱接过去!帮、帮我投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简来方踱着方步过来。
“大管家!”投了私房钱的工人双泪流,“我的钱,还、还拿得回来吗?”
“嗯。”简来方从袖子里拿出银子,“原银奉还。”
工人一看,真是原银,大为惊喜:“怎么能拿回来的?”
“东家严令不准投机,我怎可能帮你明知故犯?将你原银收好,你看看,一毫未动。你可怪我?”简来方道。
“不……不怪!不怪!”那工人失而复得,格外珍惜,把银子捏得紧紧的。
除他之外,还有一些忍不住麻料热潮,想出手投机的,都是被简来方保全了,如今一一还给他们,趁机教诲一顿:跟着东家就有照顾,别的发财途径不要想!
工人们虎口逃生,犹揣余悸,点头称是。
而阿星听了街上的骚动,非常意外,问简竹:“那边不是海灾了嘛!她还顾得上她的生意?能把渔网收回来?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暂时是不能了。”简竹闲闲答道,“好在我们等的不是她的渔网来下锅,是等着她的消息来做幌子。”
阿星抚掌而笑:“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简竹只需要放出有关的风声就好。宝刀是不是真的今日就拖着废网出现在山口,并不重要。总之先有这麻料不值钱了的消息,随后麻料市场狂跌——那是简竹指示手下人抛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