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失窃的华媛聘礼,宝贝盆景,小熊没能追回来,这也还罢了。但窃案调查到什么程度,总要给上头一个交代。
小熊本来想,交代着落在悟宁身上。
盆景是经他的手,交给三个外人带走,天果寺住持说得明明白白。悟宁若真是盗匪一伙,自然要下狱严讯,若是别人栽赃他,谁跟他有仇,他自己心里也该有数,这线索还是要着落他说出来。
但云裳动用了外交渠道,向老熊保证:此寺僧绝非盗匪,而且对盗案绝不知情。老熊若能还他一个清静,觉城贵人会还老熊一个人情。老熊若压不住风声,等事达安城君主耳目,觉城自会以正式渠道与安城接触,到时候,可以证明,此僧绝对是误卷入匪案,与盆景下落毫无关系。但他的身份从此暴露,会给安城带来更大的麻烦。
与老熊接触的外交人员,以前就跟老熊有过深厚的交情,老熊相信他说的话。
老熊在侍卫长职位上干了半辈子,武学一道庸庸碌碌,官场政事却模得门儿清,晓得什么必须立即禀报主子,什么却要替主子静悄悄在下头处理了,不让主子烦忧。
他快马、转快船,一路南下,前往天果寺,替他鲁莽的儿子打圆场。
但有一件事,他要跟那老相好的觉城外交人员说好:寺里那僧人,既然如此危险,等这场官事一了,他还是另择良地而居罢!
外交人员点头答允。
老熊南下,半路上,得了觉城大灾消息。
到了张邑,悟宁已经不见。
小熊留下的看守人员,敢捧着心肝起誓:他们绝对尽职尽守!
悟宁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动作。
但是,就好像风吹来,把一片叶子吹走。悟宁就是一片叶、一缕烟,说不见。就不见了。
负责看管他的人,急得想上吊。
小熊知道了以后,也想上员。
老熊则想把他们都掐死。
这个身份不明的危险人员,在灾后逃跑。到底有何居心、会有什么后果——
呃,那边帮着赈灾的和尚好生面熟?
悟宁低眉垂首,穿梭在饥渴号呼的觉城灾民间,帮着烧粥、烹绿豆羹、汲井水、甚至亲手帮人洗濯污秽的衣裳。
安南天气,异常闷热,若没有大量清洁凉爽的水及时供应、若不能保持衣物身体的清洁,很容易发生大疫。
这些都需要大量人手帮忙。
天果寺、和其他很多寺的很多僧尼,都在帮忙。他们都在从白到黑念经祈佛作功德,并劝信徒捐赠。
而悟宁像个低贱的工人,就在那一地灰扑扑、肉乎乎蠕动的灾民间帮忙工作。
天果寺住持一不小心看到他。顿时气得抽筋:这像什么样?这有一点悟道高僧的样子吗?啊?啊!就算没悟道、不是高僧,总得摆出一点类似的范儿吧!都这么胼手胝足汗流浃背的做最低级的活,僧人之所以是僧人、不混同于普通贱民的特殊范儿在哪里、在哪里!
千言万语归为一句嗔怒——都像你这样,还有谁能信佛、谁能捐香火钱!
天果寺住持恼啊:这个不听话的和尚,收在寺里就是祸害啊!前段时间还卷进盗案。被官府监视居住……
呃,等一下!
悟宁不是正该被官兵、而且还是外聘的高手,几个人监视着吗?怎么会出现在灾民堆里?
难道他……越、越、越狱了?
照理说都没有正式下狱,“越狱”两个字用不上。但道理无非这个道理。天果寺住持两手发抖,心头冒冷气。
他正准备悄没声儿的逃走,给官府报信去,老熊小熊也找到了悟宁。
这一番官司解开。熊父子给僧人悟宁作保,只说一切都是误会,案件重大,官府正在参详,他人休得妄议。
事情既然掀过去了,本该立即让悟宁另择良木而栖。别给安南添乱,无奈安南此刻就已经够乱,千头万绪,总得先把灾情救济过去才行。
悟宁就仍然在灾民堆中帮忙。
简竹也跟着发灾难财——呃不对,是给灾民们雪天送炭、暑里送冰。
他不是种西瓜嘛?大热天的。应景儿的水果,满地都是,吃了又舒畅,又是个贱东西,三钱不着两钱的,谁早晚不来两块儿?救灾时,也是头一号点了名的农产品。
简竹则归在头一号点名的商家里头。
赈灾这档子事儿,尤其是赈邻居的灾,向来自愿为原则,道德为号召,只不过,枪打出头鸟,猪是肥了的要挨刀,对于境内数得上的殷实商家,官府少不得,也要摊派了。
安南诸邑,正不景气。桑邑那儿,麻料亏损了张大佬,半壁江山叫屈老板割了去,陈雍作坊周转不开,臊眉搭眼全套儿卖给了简竹。张邑么,瘸子秦卖了良田、弃陆回水,大乔在那儿苦苦支持、翘首盼着宝刀回来,小傅飘然远走,把家当交给简竹代管——咦,又是简竹!
官府点名殷实商家做善事时,第一册第一页最后一行,就把简竹名字也列了上去。
这名单可不容易,简直是个“富商鉴定榜”。你有没有钱,自己说了不算,官府都一口咬定你有钱,你这地位才上去了!
一个春天。仅仅过完这么个整春天,简竹就从个濒临破产的小作坊,成为官府点名要“杀肥猪”的商人。尽管只是拉末尾……也已经很了不起!
官府们如果知道还有多少产业实际上也由简竹控制,简竹在他们的册子上,得一跃到榜首。
桑、张两邑,实际上都已经是简竹的天下。
但他还是低调得很、谦逊得很,甚至,可以说诚恐诚惶得很。官府兵丁找他,叫他出钱赈灾,他当时就哭了。那兵丁里头,就有归顺子在。归顺子如今长得高了些、人也老练得多,奇问他:“简老板你哭啥?”
“我想到那些灾民,苦啊!忍不住想哭。”简竹道。
“那太好了!你为他们出点力。他们会感激你的。”
“是啊,我也想出力,可是……”简竹很坦白的把契约拿出来,“现银都交给秦老板了。我这儿还欠着他钱呢。”
帐面上看起来,绝对是这样。简竹所有能流动的钱财,都被瘸子秦刮走了。他又一次把自己置于险地。
“这个……”归顺子挠头,跟同僚们商量,“还真是这样哦?契约是咱们老爷面前作过公证的,银子也是白花花当场交给人了的,那么……”
“那么,出不起钱,我们也要出一份心!”简竹气壮山河拿手一划,把山乌槛旁边几块绿油油的果地都划在了里头:“所有的西瓜。我全送过去!熟一个送一个!我一个都不留!”
就用自留地上那些三钱不值两钱的西瓜,简竹打发了等着杀肥猪的官差。
屈老板听闻后,只能叹气:“简老板就是简老板,咱们学不来!”
那些西瓜,在井里湃凉。就往青神岭送过去,给灾民吃、也给安南救灾人员吃。
官老爷觉得这还不够,请简老板再出一点——以为这样能过关?你真以为自邑守而下的官员们都是傻的啊?
简竹很识相,不等官老爷瞪起眼睛骂,就诚恳地表示,他确实是太过份了。他也确实还有点钱,只不过。想请官府出面说说,秦老板那儿,下一期的田价只好拖到后面一点才能还上,请秦老板不要计较、别算他利息,否则,他只好倒闭了。
官府也不希望把境内难得还算景气的商家逼景气。于是就答应了,回头良心发现,还好言相劝:“简老板,你以后真的不要把自己资金链拉得这样紧!”
简竹肚子里发笑,表现出来的是唏嘘点头。
然后。他就拿出钱来,到羊洒坊买酒,给灾民、以及救灾的人们提提神。
官员们也属于救灾的人们。他们第一批尝到了这种新酒。
阿星从何四那里学来的酿酒法,以蒸馏为杀手锏,将花香蒸馏进酒中,独步天下。而屈老板的酿酒法,发酵是关键。他能把桑果的风味,最大限度的保留进酒液中。
两者结合,运用在米酒上。米酒发生了质变。
它酒体更清冽、浓度更高,入口好生过瘾。阿星想进一步改良之后,让新型米酒清如水、烈如火,可以定名为“水在烧”。
而这次救灾,简竹没有推出还在改良过程中的“水在烧”。
他推出的是阿星做坏的果酒。
那果酒,用的是去年的葡萄,加了酵母之后,竟然有了气泡,天热饮用,格外爽口动人,只不过还太酸些,需要再加点糖。
阿星和羊医生一起,把口味调好,这气泡果酒,可以推向市场了。
立刻风靡。
一开始,官员们喝一点,下头的救灾工人和灾民们喝一点。很快大家都迷疯了。官员们抢着出钱,要把酒全买下来。下头人不干,狂叫:“口里淡出鸟儿!给酒!”
这酒,就不能再是慈善了。
羊酒坊现在扩张了几倍,添了多少工具、多少人,紧着赶工。
现在赶酿的酒,当然不能现饮。
酒这种东西,最快也要好几个月出头,慢的话,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陈酒,天下有的是。
水果酒的优势时,视不同水果而定,最快,可以把发酵配制过程缩短到一个月。
当然,不是所有的水果都能做成气泡酒。
总之,那误打误撞的优质气泡酒,只是用来打开市场的。搭着风潮,阿星把羊医生从前做的果酒全卖了,一边赶着做短、中、长三种酒。
短期酒,一个月可以开封。当羊医生库存卖光之后,这种酒可以接上。中期酒,酒质更优良,可以常年买卖。长期酒,那是要面向高档市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