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真的想救另一个人。如果一只野兽,真的想救另一只野兽。那么,不管是耳朵被揪着、还是尾巴被揪着,哪怕被锁了起来,也总有什么以做。
光是泪汪汪的看着,别的什么也没做,既没有把耳朵皮豁开、也没有把牙根咬碎,这叫什么不得已呢?
什么道德的禁锢……也只是“不够想”而已。
又或者,“我想”的力量,没有敌过“不准想”的命令。
慕飞就是这样跟胡九婶走了。简竹耸耸肩,对他评价颇低:没力量的小小人类而已。
不过慕飞听话、大多数时候很好使唤。简竹想,自己要求也不能太高了。又希望对方做起事来很听话很配合,又希望某些时候对方能爆出爱的力量,而且这力量又要照着他喜悦的方向展……怎么能?
除非只有传说中,心心相印的伴侣了。
那种伴侣啊……简竹都要笑起来。笑得喉头苦、胸腔要裂开那种笑法。
或许很古早、很古早的时候,传说中大地上真的有神的时候,神一步步带领幼小的人类长大,也是对人类抱着这样期许的:希望人类听神的指引,关键时又能爆出爱的力量,这力量且要照着神喜悦的方向展,把那些低贱的小讨厌地方,一点点消灭。
简竹想,如果自己是神,也会希望人类能够这样进步的。
惜人类就是人类。豆腐拿麻绳提不起来,鸭子赶了也上不了架。
于是神也失望了吧?就弃人类大地而去了。
直到所谓圣人出世,充分明白人类的局限,而且也根本不指望能够拯救这些缺点,于是索性用哄、用欺压,给人类划下羁绊,像聪明的奴隶主,把奴隶关进牢笼里。
奴隶们现这个牢笼果然很适合自己,于是维护它、修补它。百千年在这里安然住下去,把牢笼赞美为最适合的生活方式。
为了保护牢笼,为笼子消灭一切能的威胁,有个奴隶头儿——简竹甚至不能称之为奴隶主!只是奴隶中的小头目而已——他把简竹封印入地底!
“峻。”简竹终于以重新念出这个名字。
所谓像山一样高大、陡峭。这个名字。多么笑!人类多么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然而跟峻并肩作战的日子。是愉快的。那一段合作的时间多么顺遂……直到洪峻的目标达成,坐上了君位。简竹以为他们的远大前程才刚刚开始。他们要一起让世界更丰富、更美好、更有力、更自由和明亮!错了,错了。洪峻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坐上君位,经营这个城,让城民们吃饱穿暖。其余更多的向往,反而会冲击这既定的秩序而已。
洪峻跟简竹促膝长谈了一次。那一次,他是真的想说服简竹。简竹当时是太天真了,也热烈的跟他争论探讨。简竹以为,洪峻还是他的战友峻,以讨论战术、以被反过来说服。
错了!
简竹忘了。洪峻已经上过拜天台了,某种程度上视为天神在人间的代理人。于是自我膨涨得无限大。如今这个人,已经不以被挑战、被争执。他对臣下的劝说,只是给臣下一个活命的机会而已。
简竹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反而向洪峻证明了自己果然不以被驾驭。洪峻那一刻。眼神是多么悲伤惋惜。简竹还记得。
他的手,向前,伸入了简竹的长,轻轻抚过,最后手掌停留在简竹的面颊上。
就停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简竹记得。
那个呼吸,他们两个的。融合在一起。
然后洪峻缩回了手,道:“如果你……”
这三个字没有说完。
不管“如果”后面跟了怎么样的期许,洪峻知道,简竹不能达到了。就像神知道人类不能达到神的期许。
简竹事后想想,也不得不同意洪峻的判断:
他们的矛盾已经不调和了。
简竹对洪峻没有私人的矛盾。但是他的理想,与洪峻的权力观。已经不调和。
洪峻对简竹也没有私人的怨恨,但是他出于为君的自觉……不,这也是“私”,这是一种披了层华丽,更凶猛、更怕的自私!
洪峻带着那惋惜到近乎绝望的眼神。向简竹告辞,走了出去。然后术士便来了。
与封印抗争的痛苦过程中,简竹听到小小洪逸稚女敕的声音:“父亲,不以这样!那是狐君!”
“我才是君!”洪峻严厉的回答。
简竹从没听守洪峻这样急促、仓皇、迫切的宣告。
当术士与简竹搏斗时,洪峻心情波动得太厉害了,于是抛开修养、撕开风度,灵魂裂了道口子,暴露出那作为人类、与生俱来、乌黑得比永夜还要顽固的缺点。
这缺点,连神都无法为他们洗白。
简竹闭上了眼睛。沉入封印中。仿佛是永世。永劫。
他回到人间,就是神对人类的行为都看不过去了,派他来的。那些虚伪的秩序,就撕毁了吧!让人类沉进血与火里。他们的缺点,只有用这种激进的方式,才能彻底毁去了。
当大灾之后,也许会有新人类产生?也许不会。哪怕人类就此灭亡,简竹也不觉得有什么惜。如果大灾一直不来,简竹才会难受。
现在,大灾总算要来了。
西边的小火焰,帮忙添点料,吹口气,它有希望燎原。
人心中所有的贪欲,甚至所谓的“进取”、所谓的“爱”,都是上好的燃料哪!
简竹盘算着,如果慕飞不去,那么,只有他自己去咯?往西边给六霸大战鼓气喝彩时,他没有顺手儿把宝刀救回来,就想留做这一步棋嘛!
宝刀留在那儿越久,就越危险。简竹也知道!她如果真的死了,对他来说还是有点惜的。毕竟他在她身上有过很多投入,对她有更高的期许。
那慕飞临阵月兑逃……“是不是要我亲自去接她回来呢?”简竹心底喃喃,很是为难。
忽然,简竹抬起脖子,仰鼻往空中嗅了嗅。
他现在还是人形,不过仍保留了狐狸的一些习惯动作,当旁边没有别人时,他就会使出来。
现在,旁边没有别人。
于是简竹入定。
他入定时,像高僧一样,凝坐,纹丝不动,仿佛在专心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儿。
实际上,那只是他丢下来的一个壳而已。他的真身,已经乘风而去。他飘荡了一些时间,用足他灵敏的听觉、视觉乃至嗅觉,收集到一些信息。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人壳里,背着双手,苦苦在室内踱步。
新情况!重要的新情况!真是出人意料啊。他在帽帷里,伸出红舌头,舌忝舌忝嘴唇。
呵不,当他现傅琪和伯少君之间的情感时,就已经预料到,终有一点这会激起某种波澜,并以利用了吧?
所谓的推波助澜,听起来似乎很微妙、很高端。你怎么知道今天的一个小波,到明天会成为那片水域上的一个浪头?然而如果你要求不是那么完美、那么精确。如果你要求的,只是在水上激起风浪,越大越好、越激烈越好,那么,推波助澜并不那么难。一切*、贪求,都以利用。相信人类吧!他们总有本事把自己限入争吵与战斗!你只要推那么小小的一把!
简竹抬头、又低头,偏头、又侧头:这次的小波澜,也未免太美妙了,推得好,就以把安城的伏子一次推上*呢!再加上旁边画城的热力。哗!岂不是一场漂亮的烟花。
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精力到画城去了。
简竹为难的搓手:他的法力毕竟没有恢复足够。既留在安城布局、又进入画城救人和煽风点火,无法兼顾了嘛!
怎么办怎么办?丢掉哪边都很惜!
这时候简竹深刻的感觉到,没有个臂膀在旁边,关键时还是很为难的!
好吧,进入人间之后,他也收到了不少手下,但这些只能称作“伙计”,与他的联系,充其量是指甲、头、睫毛,跟人体的关系。丢了既不惜,人体内的血脉也没有跟它们贯通。譬如慕飞,简竹想让他往东,来了一阵凯风,偏要把他吹往西,简竹也不便硬扭。其他的伙计们?更糟了,连毛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工具。使唤工具,总没有自己的手脚那么精确。
简竹为难的想:实在没法儿,工具也只有用了。但是怎么用呢……
上天或许确实是站在他这一边。他正在排算人选,简来方就主动送上门来:“东家,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咦?”简竹含笑瞅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做?”
“跟了东家这么久,总有点看得出来。虽然不知道东家想干什么,但能又有大事了。小人是这样想的。”简来方垂着手,老老实实回答。
简竹赞赏的“哦”了一声,心里盘算:简来方并不知道他是狐,也不知道他的法术精深到什么地方。简来方只知道他有某种异能。简来方一直对他很忠心,到了某种崇拜的地步。那么,在此情形下,他对简来方的正确使用方式是——
飕飕风声,阿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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