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马车,邓肯·奥维尔就装腔作势地连番唏嘘:“哎呀,太阳光好刺眼,没想到这里这么暖和,都能比上我老家那儿了。”说着就去解夏季长袍上的纽扣。
其余几人全当没听见。不知道的人可能真会被他那假惺惺的样子唬住。奥维尔家族发迹于法国南部,现如今亦是南部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稍许有点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法国南部是个什么状况——日照充足、风光明媚、景色绚烂。一个土生土长的法国南部人,居然会感慨于英国阳光的刺眼灼热……
邓肯对众人的不予配合毫不意外,转眼就抛却了气候论调,四下搜索起来,两只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照到哪里哪里亮。只不过亮的却是他的狼心。
对他再三坚持一并前来的举动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眼下看他这么一行事,倒也没觉得意外。
霍格沃茨共派了两名老师来迎接他们,经相互介绍后方知,一名是斯莱特林的院长,另一名是格兰芬多的院长。带队的校长卡卡洛夫被格兰芬多院长请走,与霍格沃茨的校长寒暄唠嗑去了。威克多、贝尔尼克、邓肯以及埃德蒙则跟着斯莱特林的院长前往他处,在得知某男孩在该校的魁地奇赛场同格兰芬多魁地奇队一起练习时,几人不约而同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斯莱特林的院长冷眼旁观,状似无意地说:“有什么不对吗?斯图鲁松先生答应时并没有显得十分为难。”
因为对方是一院之长,又是正儿八经的教授,哥几个没有故意敷衍但也没有说的很透彻。
“里格……我是说斯图鲁松对这项运动并不是很着迷,在学校的时候也很少主动接触,所以我们觉得挺惊讶的。”发言人的工作一直由贝尔尼克这个多面手来担当;威克多向来不多话,所以周遭人不指望他能言善辩;邓肯虽然会说英语却疏于练习;埃德蒙除了一些最最简单的日常用语以外几乎一窍不通。
斯莱特林的院长没有深究,沉默片刻后又道:“虽然听说斯图鲁松是实验研究室的室长,难道除了这个,他就没有其他爱好吗?”硬邦邦的口吻缺乏真挚,冷淡依旧,这哪里是聊天啊,根本就是没话找话讲。
哥几个对瞧一眼,只有埃德蒙懵懂不解,搞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就在这没话找话讲的刻板气氛之下,他们抵达了魁地奇比赛场地,登上高高的看台。斯莱特林院长没有出声,板着面孔坐在看台椅子上。前面的学生都没有察觉到后方的动静,只一门心思注意场内的情况。
贝尔尼克眉眼一沉,立刻进入状态,就像一台雷达四处观察、全面搜索,一个地方都没有落下,尤其是场上正在训练的格兰芬多魁地奇球队,更成了他的重点观测对象。
邓肯见状立刻同威克多笑侃了几句,夸耀贝尔尼克俨然有了校队队长的架势,顾盼之间还真像那么回事。
威克多勾起唇角,少顷便抬眼看去,他只花了五秒钟就在马蜂似乱窜的扫帚间找到了海姆达尔。他正和两个一模一样的红发少年中的其中一人说什么,没多久,又和一个黑头发戴着眼镜的男孩说话。虽然当中间隔的距离太远——大半个场地的距离——威克多还是不由自主地定睛打量起来。
远远看去精神还不错,他想。
在威克多心中,英国的里格是他所不知道的另一个里格。仅凭隆梅尔·斯图鲁松或者斯诺·斯图鲁松之前谈论时的只言片语略知一二,事实上隆梅尔也不是百分之百清楚里格之前的生活,他也是从他弟弟那里获知,或者再加上别的什么门道。
斯图鲁松现任当家是一个精明的政客,追根溯源、旁敲侧击是政客的习惯伎俩。
说不上为什么,威克多心中认定,无论是自己还是隆梅尔,都不喜欢这种陌生的隔阂感,虽然这份隔阂代表着里格的过去,但是他就是不喜欢,隆梅尔也一样。因为介意,所以只字不提。至少在威克多印象中,斯图鲁松父子二人对话时就从来不提英国、不提往昔。或许里格察觉到了什么,从不主动提及。
这男孩比想象中的还要敏感……
威克多忽然心中一动,莫名的渴望喷薄而出,没等想明白过来,他就发现自己已经举起胳膊向场内招手了。
“我说兄弟,这大老远的能看见吗?”邓肯嗤笑。“你应该喊两声,光招手有什么用,都被前面的人挡住了。”难得有机会调侃一下这位出色的找球手,奥维尔先生不遗余力抓紧时机。
威克多的手顿了一下,但没有停止,任由冲动继续掌控他的四肢百骸。
场上的男孩骤然朝这个方向看来,虽然距离因素使他看不真切男孩的眉眼,但是那双明亮的眼眸带来的一触即发感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或许那男孩也感受到了,因为他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就算如此,也没有因此而犹豫,只见他立刻骑着扫帚冲了过来。
邓肯的惊呼在耳畔响起:“不是吧?!眼神这么好?”一边咋呼一边抬手遮在眉眼上方。
不止威克多,这下连贝尔尼克和埃德蒙也加入到招手的行列中来。
威克多翘起嘴角,比刚才更加的气定神闲,仿若胸有成竹一般。
***
此时此刻海姆达尔的心境却截然相反,随着逐渐缩短的距离愈发不安。不需要占卜他也能预测这是凶兆。因此那个他以为已经被抛到北极的(或南极的)、被自己克服的、该死的感觉又固态萌发了,可怕的是比前一次还要凶猛,简直呈排山倒海之势。
当不受控制的冲动借助这眨眼间的胡思乱想得以平缓时,海姆达尔已经飞到了看台上方,他第一次痛恨自己骑扫帚的天赋——虽然此前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才华,想后退已经不可能,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做懦夫,事已至此,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你们怎么会来?”他故意紧紧盯着贝尔尼克,不让自己到处乱瞄。
威克多因为他不怎么高明的装模作样而眯了下眼睛。
“我们就不能来了?”贝尔尼克故作不满。“好小子,也不和我们招呼一下,自己跑到英国来玩。”抬眼发现看台前方的学生都放弃了场地内的动静,转而围观起他们来了。
“你要走了吗?斯图鲁松?”奥利弗·伍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近在咫尺。
海姆达尔扭头冲他抱歉的笑笑:“接我的人已经来了。”
伍德大失所望。“我们的训练才刚刚开始。”他用一种遭到抛弃的幽怨眼神盯着海姆达尔,后者被他盯看的背脊发凉。
贝尔尼克对他们的对话很感兴趣。“你们打算怎么训练?什么内容?防御?攻击?还是打位练习?或者耐力赛?”他一派天真好奇地问。
海姆达尔瞪大眼,被他那怪腔怪调震慑住了。这是贝尔尼克吗?这叫什么?故作单纯?
伍德一听来劲了,犹如碰到知音一般,忙不迭回答:“主要针对耐力练习,不过还有一场练习赛,所以才想让斯图鲁松加入。”说着两眼光芒大盛。“其实我更好奇德姆斯特朗的训练方式,希望有机会可以切磋一下。”
敢情您是想通过我窥见德姆斯特朗校队啊。某男孩心中大叹。被利用了……
转眼瞥到威克多,他正目不转睛的打量自己,海姆达尔喉咙一紧,想要挪开视线,但是眼睛就像被粘住了怎么都转不动,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盯着人家看。威克多突然朝他招招手,然后指着自己身旁的空位。
是让他下去吗?条件反射永远比答案迅速,等海姆达尔反应过来,他已经从扫帚上跳下去,正好落在威克多身边。虽然借着高处的椅子做踏点,绝对万无一失,威克多还是伸手去扶他,他也还是没能拒绝。
两只手从握住到松开不过转瞬光阴,掌上感知的温度却让海姆达尔舍不得松开而差点失态。站稳以后他拼命给自己做思想建设,虽然他觉得这方法不管用,但聊胜于无。
看来有必要给父亲大人写封信了。海姆达尔沮丧地想。
发觉男孩的情绪莫名的低落起来,埋藏在心中的一丝不悦荡然无存。想到此,威克多自嘲一笑。他原本是有些生气的,全为了里格乍见自己时的态度,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故意为之的冷淡。不过一碰到这男孩他的计划就溃不成军了,他做不到怒目而视,也做不到冷嘲热讽,更做不到大吵大闹,一是他发现身为克鲁姆家的人,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二是因为无论多么生气,他不会让自己沦为教养全失的暴徒或者衣冠禽兽,尤其是,在海姆达尔·斯图鲁松面前。
“玩得怎么样?开心吗?”威克多听见自己的这么说。
海姆达尔好像受到了某种震动,脖子突然瑟缩了一下,慢慢的,他抬眼微笑,以一种慎重得几近克制的声音回答:“还行吧。”声音似乎有些过于……铿锵有力了。
好像对他皮笑肉不笑僵硬视而不见,威克多探手抓住他的下巴。“怎么瘦了。”一边沉吟一边轻轻捏了捏。“下巴都尖了,难道霍格沃茨不给饭吃?”
“胡说八道!”海姆达尔缩了缩下巴,却挣月兑不开,在听到此番言论后忘记了下巴,径自横眉怒目起来。“就一天而已,怎么可能会瘦?太荒谬了!”
威克多一听,心里一黯,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愠怒和不安在眸中一闪而逝。急不可待地为霍格沃茨说好话,莫非真像隆梅尔担心的那样,里格终究是一个英国人,终究会回到他不熟悉的环境中去……他痛恨那个没有自己参与的过去,那种无力感!
“不过饭菜说不上好吃。”海姆达尔没注意威克多的神情变化,应该说他不敢注意,垂下眼睑、闷闷嘀咕。“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还是德姆斯特朗好……”
威克多的心情豁然开朗,因而露出微笑。“草窝?我的天!”他夸张的摇头感慨。“如果卡卡洛夫校长知道你这么评价德姆斯特朗,肯定会要求和你有魔杖的、一对一的决斗。”
大概是联想到了那副滑稽的场景,海姆达尔十分欢快地笑了起来。白皙的皮肤,浓密卷翘的睫毛,明亮有神的蓝灰色眼睛,挺直纤细的鼻子,以及形状美好的珊瑚色嘴唇。
威克多从前有幸见过斯图鲁松家族历代成员画像,而他向来识货,既不盲目也绝非无知,他可以断定,男孩的完美不属于纯正的英国式,眉眼间更多的渗透出了那个北欧家族的典型。
是个漂亮可爱的小东西——在想要从雪白的额头一直舌忝吻到那张记忆中的柔女敕唇瓣的癫狂片刻中,威克多骤然打住,然后,忍不住头疼叹息。
还是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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