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薛宝环订亲?”
关阳不敢置信地瞪视着母亲,俊脸上怒气隐动,花了极大力气才抑下几欲咆哮的吼声。
“是。”关国公夫人少见地固执坚决,夷然不惧地望着盛怒的儿子。“来南地前,我已命人到薛家交换你俩的庚帖,现在环儿已经可以算是我们关国公府定下的儿媳了。”
关阳只觉胸口怒火和痛心感剧烈翻腾着,黑眸盯着母亲高高昂起的美丽脸庞,半晌后怒极反笑,“我不娶,谁也强迫不了我。母亲,你这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国公夫人闻言一窒,有股心虚感油然而起,但她面上仍毫不退缩地强硬道:“庚帖既已交换,这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们关国公府向来令行禁止,一言九鼎,定下的儿媳也是薛家的掌上明珠,你现在说声『不娶』,又置环儿于何地?须知古往今来,被退婚的女子不是死便是进家庙,难道你忍心这样毁了一个清白无辜的好女子吗?”
他不为所动,神色越发冰冷。“母亲,想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是徒劳无功的,父亲也不会同意你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况且,就算今天是父亲下的命令,只要我不答应,谁也别想左右我的终身大事。”
“你——你——”关国公夫人气得脸色通红,手指着儿子,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我是你娘,难道娘会害你吗?环儿哪里不好?她又哪里配不起你了?!”
“我只喜欢过一个女子,”他淡淡地道,“其他的女子在我眼中什么也不是;过去这些年来,儿子的心志从未改变过。”
“你……”关国公夫人脸色刷白,嘴唇有些微颤,努力镇定心神后才道:“阳儿,娘当然知道你心里始终念着一个人,娘也心疼,可是……她毕竟已经不在了。”
不!小花还在,小花没死。
关阳冲动到嘴边的话又强咽了回去,眼神温和了许多,低声道:“母亲,你信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至于和薛家的婚事……其实,您根本没有和薛家交换庚帖吧?兹事体大,您不可能专断独行,也不可能事前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我不管!”关国公夫人面上挂不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禁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使起性子来了。
“你若是不听娘的,成心让娘在母族娘家面前颜面扫地,往后连个小辈都瞧不起娘这个表姨母姑女乃女乃……你就别认我这个娘了!”
关阳英毅脸庞瞬间铁青成一片。
关国公夫人见状,不由暗暗哆嗉了,可是向来被国公爷捧在手掌心上娇宠了数十年,就是刁蛮闯祸了也有丈夫这座大山撑腰,所以尽避这个比起丈夫来威严不遑多让的儿子看起来像是要翻脸了,她还是挺直腰杆,决心这次就跟儿子耗上了。
“母亲水土不服,心火旺盛,还是早些回京调理静养好些,”他冷冷地道,“明日一早,儿子就『亲自』护送母亲回关国公府!”
“你敢?!”关国公夫人一口老血险些呕出来,娇贵雍容的贵妇作派全抛九天外了,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的鼻头就大骂,“不肖子,你、你就为了个已经不在了的人忤逆你娘?”
“母亲——”他神情紧绷,眸底有一丝无奈之色。
“我就知道你魔障了,为了一个、一个——”多年前惊怖的隐忧和这些年来暗藏的焦虑与不安,在这一瞬终于全面爆发了,关国公夫人心口焚烧着熊熊大火,理智尽失地厉声喊道:“她到底是给你吃了什么符水下了什么蛊?你们当年才几岁大,你怎么就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现在连母亲也不要了?”
“娘,”关阳心头一痛,眸光微黯,缓声想解释,“当年我便答应了要护着她一辈子的,她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命——”
“她不过是仗着金枝玉叶的身分,却把我儿支使得跟奴才似的团团转!”关国公夫人眼眶赤红成一片,痛心愤恨地咬牙切齿道,“你是世袭贵胄关国公世子爷,是大凤武将,不是她皇家的狗,她当年才三岁便相中你,死缠着硬让皇上皇后召你进宫当她的暗卫……一个被娇惯宠坏了的小鲍主,竟将堂堂名门世族出身的武将使来唤去,因为她,你在金羽卫的副使位置只得拱手让人,到她背后做个见不得光也不得见人的暗卫,这些娘都忍了,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后来还想着要你尚主——”
关阳震惊万分地盯着母亲,如遭雷殛般脑中一片空白,随之而起隐隐的恐惧与惶然,某个久远的破碎记忆蓦然跃闪眼前,霎时他再也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浑身血液瞬间被抽离一空。
大凤王朝皇例名定,尚主为驸马者,只任文职,不可掌兵权……
“母亲……那夜是、是你……”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庞如今惨白若纸,喉头阵阵发紧,一抹绝望和悲哀颤抖地浮现,语气里最后一寸希望微弱如风中烛火,“不,不会……不是,不是那样的,对不对?”
关国公夫人心一剧跳,这才发现自己心神激愤下竟然都说了些什么……她心口阵阵发虚,试圚挽回地干巴巴笑道:“娘、娘也不过是气极了,话赶话说得急了,并没有旁的意思……总之对当年的事,娘是有气,可气的也是皇家不该这么埋汰糟蹋人,可关家世世代代尽忠于君王,娘后来嘀咕几句也就罢了……”
“娘,你告诉我,”关阳眼睛酸涩得厉害,心直直往下沉坠,嗓音低哑似受伤野兽呜咽。
“那一夜……您不是假装晕倒,拖阻我进宫去救小花……求您,告诉我不是。”
“我……”泪水有些仓皇地滚了出来,关国公夫人面色惨白,话说得结结巴巴,“娘、娘当然不是成心的,那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太乱,关国公府被看守住了,你父亲也说不可轻举妄动,要等先帝的密令……娘、娘只想着公主是先帝的掌中珠,无论如何定会安排人马护得她平安,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关阳挺拔的身躯晃了晃,气色灰败如死地盯视着母亲,深深的苦涩、恨怒、悲伤和绝望拖着他直直跌入地狱。
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害得他几乎与挚爱一生阴阳相隔。
原来,母亲假意昏倒,拖延了他一刻,阻住他的脚步,为的是私心,私心让他和她,不管是生是死,都再没有相见之日。
为了他的前程,母亲竟能眼睁睁看着小花去死……
若是小花知道了这一切,她会不会恨透了他?
他眼前一黑,难以言喻的恐慌紧紧攫住了心脏,每呼吸一次都是如刀割火烧的椎心剧痛……
“阳儿,是娘一时想差了,可当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逼宫谋——”那个“逆”字被刻意压低在唇齿间,关国公夫人心急地想解释得更清楚,忍不住紧抓住儿子的手,却愕然地察觉到他的手竟冷得像冰一样,甚至颤抖得厉害。
“阳儿?”
“我……不能让她知道,不,她、她一定不会原谅我了……”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素来肃然的神色被透着恐惧的无助取代,那空茫害怕的眼神看得关国公夫人几乎落泪。
“阳儿,都是母亲的错,你对公主已经是尽心尽力,若是公主芳魂有怨有恨,无论什么样的报应报复都该向着母亲来,这和你无关……”她紧抱着儿子,泪水泉涌,心头寸寸火烧般……终于承认自己悔了愧了。
“不,是我没护好她,我——”他痛苦地闭上眼,语音瘠哑破碎。
纵然母亲有错,却是出自为母私心,终归到底却是他的疏忽,未能察觉到母亲原来对于他“尚主”一事这般排斥生怨,无法及时排解此事,致使恨事发生。
往后,他又该如何坦然面对小花?
若是有朝一日小花知道了个中内情,她……对他……还有母亲……
关阳只觉胸口闷塞难当,止不住的阵阵寒意和恐惧自骨子里渗透而出。
他已经无法接受再度失去她的可能……
不,他绝不会再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