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八、九月都是瓜果飘香的时节,东州生产橘子,田野间,大街上,店铺里,到处都是橘子的香气。
一个男人戴了口罩,裹紧了衣衫,帽子也牢牢的扣在头上,不顾行人注视猜疑的目光,上了通往城郊的公共车。
东州地处南方,在这个明显不是太冷的季节里,一个大男人穿成这样,难免会引人们的注意,公共车上人不是太多,独一味松了口气,解下口罩,坐了下来。
如果不是消息太难得,他绝不会在这个季节跑到这里来,于他而言,这是个恐怖的地方。上午刚刚往监狱打了电话,监狱方面同意探视,他只得尽快赶来。
窗外风景很好,同车的人都在边聊天边欣赏,独一味却装了沉沉的心事,无心关注外界的事物。三年过去了,师父怎么进的监狱?人生果然如一场梦境,无论你如何挣扎,如何想避开,过去都会像一场阴影,笼罩过来……
“阿嚏!”独一味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什么时候,前面座位上坐了一对男女,貌似是情侣的样子,两个人正兴致勃勃的掰了橘子在吃,那股鲜香凌冽的味道刺激着独一味脆弱的鼻子。
“先生,拜托不要吃橘子了好吗?”独一味原来想换个位置,但此时公共车也没有空余座位,又能换到哪里去,早知道这么麻烦,一开始打车好了。
“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吃橘子啊?”同行的那个女孩儿觉得纳闷儿,这哪里跑来的神经病大叔,穿成这样,还不让我们吃橘子。
“不好意思,我,对橘子过敏,不能闻橘子的味道。”
女孩儿一听乐了,还有人对橘子过敏?她转过身来,拿着手里刚掰开的新鲜橘子,高高的问独一味。
“对这个过敏?哈哈,太可笑了,哪可能嘛,我天天吃,也没有过敏。”
“是我自己体质的问题。”独一味伸手去抓口罩,打算重新戴上,“姑娘,别拿给我,放远一点……”
话没说完,司机师傅不知遇到了什么情况,来了个紧急刹车。
悲剧发生了,姑娘慌忙中去抓座椅的靠背,手一用力,挤出的橘子汁喷了独一味一脸。
“啊——”
姑娘心知闯了祸,一时大叫,她男朋友慌忙取了纸巾帮独一味擦,同车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没出几分钟,独一味的脸上大大小小的出了一片片红疹子。鼻子更是不停打喷嚏,这一趟车坐的,真是惊险刺激要人命。
“叔叔,对不起,对不起。”姑娘连声道歉,不知道怎么办了。
独一味对着车窗看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脸,尴尬的苦笑:“没事,是我自己没事跑到这橘子产地来,不过敏倒显得对不起我这特殊体质了呢。”
“哈,哈哈……”
独一味坐在桌子正对面,从他进门放下口罩那一刻起,师傅就开始笑。
他本想静静地等他笑完。师傅却足足笑了五分钟,一个人若能笑成这样,不是他笑点太低,就是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笑过,显然是后者。
“很好笑吗?”独一味问。
“是。”
“为什么?”
“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大帅哥独一味变成了花斑脸,难道不是好笑的事?”
师傅竟然兀自又笑起来。仿佛他一生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一味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回去看了交易记录,看懂你留言了。”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东州监狱。”
“知道你真名的人不多,碰巧我的朋友却不算太少。”独一味卸下厚厚的衣服,让皮肤呼吸下新鲜空气,这下才看明白,独一味不过3多岁,眉骨高耸,目光如炬,还果真算得上一等一的美男子,跟大叔两字毫不沾边儿。
“哈哈,你这只狐狸,鼻子挺灵,我躲到这里来,也躲不掉你。”
“那是因为你真正要躲的人,不是我。”
师傅混迹香港三十年,如今老了老了,却寻思要躲起来,躲什么呢?躲情,躲钱,躲人情俗世?其实,人往前行所想抛弃的,不过就是旧梦般的回忆,若懂得世事沧桑,才明白声名负累。
“那你又为什么要躲?”师傅望着独一味,自己唯一的徒弟。问完又哈哈大笑起来,“能让独一味安守一隅,躲着不出来的,也只有女人。”
是的,女人。
独一味有数不清的女人。一个男人若生的太好,风流情债就像是转不开的命运。
生得太好再加上刻骨浪漫柔情蜜意,就会成为情场杀手。
独一味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一个让许多女人爱透了又恨透了的男人。
“我累了,也倦了,想休息了。”独一味从背来的包中拿出点吃的,一包五香蚕豆,一袋泡椒凤爪,末了,一瓶三十年陈酿。
师傅得意的笑了,师徒时隔三年之后的重逢,若没有酒,当真是白白的辜负了这情这景。
“你不能喝吧。”师傅突然想起了什么。顺手抓住了独一味的手腕,替他把脉。
“又严重了。”
“人,都是要死的,早些晚些,有什么分别?”独一味推开师傅,慢慢的斟了酒,他又何尝不清楚自己的病痛?所以挣扎着也要来看看师傅。人生一程,总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离别。
“手术呢,去做做吧,也许会有些希望呢,不要随便放弃。”
“已经安排过了,这次回去就做。”
师徒二人就在探视室里对饮起来,狱警看了几眼,也没有理会,这老头子自从进来也没有人看过他,难得这么高兴,就随他们吧。
一晃眼半天过去了。独一味起身向师傅作别。师傅撕了张便签,写下了一个地址,叮嘱他四年后若想寻他,就到这个地址去。
独一味瞄了一眼,“四无堂”,这是个什么地方,师傅笑而不答。
离别,往往意味着下一次相聚,人生便在这离别相聚间辗转,年华逝去……
回上海的列车上,独一味紧靠着车窗。思绪如同奔腾的列车一样,飞翔在大地上。
他曾经离开过很多次,也曾经离开过很多人,也包括那个他深爱的女人。
多情总似无情。
“韩笑,我爱你。”独一味喃喃的说:“却因为这爱,必须要躲得远远的,哪怕是天涯海角。”
很多人离开却源于不爱,而他,离开,源于深爱。
遗忘和被遗忘,都该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