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个远离天启的地方。
冰雪之地,本应没有人气,但突然出现的磅礴杀意,让男人骤然一惊,退开一步,下意识地重新握紧了剑柄,仔细审视。这个人的生气的确已经消散,雪落到他的脸上,也都不会融化。
“唉,那么年轻,就出来和人搏命……”他叹息了一声,剑尖如灵蛇一般探出,已然连续划开了对方身上的内外衣衫,剑锋从上到下地掠过,灵活地翻查着他随身携带的一切。
然而,风从破碎衣衫的缝隙里穿出,发出空空荡荡的呼啸,继续远去。
什么都没有。
男人一怔,顿时感觉全身上下的伤口一起剧痛起来,几乎站不住身体。
怎么会这样?
这是月华中的最后一个人了嘛,祁连山中那一场四方大战后,宝物最终被这一行人带走,他也是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来的,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人应该是这一行人里的首领,如果那东西不在他身上,又会在哪里?
男人忍不住邹起了眉,单膝跪在雪地上,不死心地俯身再一次翻查。
不拿到这最后一味药材,所需的丹丸是肯定配不成了,而怜儿的身体却眼看一日比一日更弱。自己八年来奔走四方,好容易才配齐了别的药材,怎可最终功亏一篑?
他埋头翻找,离对方是那么近,以至于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一双眼睛——死者的眼犹未完全闭上,带着某种冷锐空茫又似笑非笑的表情,直直望向天空,那露出一缝的眼白中泛出一种诡异的淡蓝。
那种淡淡的红色,如果不是比照着周围的白雪,根本看不出来。
只是看得一眼,男人就猛然一跳,感觉有一种力量无形中腾起,由内而外地约束着他的身体。那种突如其来的恍惚感,让他几乎握不住剑。
“这是”男人一惊
本能地起身掠退,想拔剑,想抵挡那双眼。
然而,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身体在一瞬间仿佛被点中了穴道,不要说有所动作,就是眼睛也不能转动半分。
怎么回事?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和视线一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地“锁”在那里,无法挪开,无法抵抗,如神一般强大和恐怖。
然后,他就看到那双已经“死亡”的淡蓝色眼睛动了起来。
那双眼睛只是微微一转,便睁开了,正好和他四目相对。那样的清浅纯澈却又深不见底,只是一眼,却让他有刀枪过体的寒意,全身悚然。
不好!他在内心叫了一声,却无法移开视线,只能保持着屈身的姿势跪在雪中。
比起那种诡异的眼白,那人瞳孔的颜色是正常的。
黑,只是极浓,浓得如化不开的墨和斩不断的夜。然而这样的瞳映在眼白上,却交织出了无数种说不出的妖异色彩。
在那双琉璃异彩的眼睛睁开的刹那,他全身就仿佛中了咒一样无法动弹。
那一瞬间,男人想起了父辈的传说,心里蓦然一冷——
月华神术?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月华神术!
雪一片片落下来,在他额头融化,仿佛冷汗涔涔而下。那个倒在雪中的银翼杀手睁开了眼睛,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眼神极其妖异。虽然苏醒,可脸上的积雪却依然一片不化,连
吐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仿佛一个回魂的冥灵。
“这是摄魂。”那个少年回手按住伤口,靠着冷杉挣扎坐起,“渊居的三公子,你应该听说过吧?”
男人蓦然一惊,虽然他这些年隐姓埋名,对方却早已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更加惊叹的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少年却有那样的眼神
少年嘴角浅笑,眼神却冰冷如刀剑般无情:“只差一点,可就真的死在你的紫愧剑下了。”
男人无法回答,因为连声音都被定住。
摄魂……那样的禁术,真的还传于世间?不是
那个应于月华一起消失于世间的神术,那位渊居最强的男人在世时所厌恶的东西。
还记得那时候的那个人在澜渊帝都的血战到后来,一人一剑,用澜渊所有子民的生命威胁,月华教主的陨落。让
男人想着,渊居前辈所做之事,被摄魂所定住的嘴角,却有了一丝嘲笑
嘲笑自己不如前人,嘲笑自己这几年的荒废,嘲笑自己明明知道那药师谷的女孩深爱自己,自己却不给她任何的回应。更嘲笑自己为了那个已经不爱自己的女人,努力了怎么久。嘲笑自己让眼前,脸颊还没有托去稚女敕的少年,逼到此般情景。
“没想到,你也是为了那颗千年血珠而来……我还以为三公子连渊居之主都不想当,必是超然物外之人。”杀手吃力地站了起来,望着被定在雪地上的男人,忽地冷笑,“只可惜,对此我也是志在必得,不然我也愿意用一颗千年血珠换公子这个朋友。”
他转身,伸掌,轻击身后的冷杉。
“咔嚓”一声,苍老的树皮裂开,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应声掉落手心。
男人低低“啊”了一声,却依旧无法动弹。
就是这个!千年血珠——刚才的激斗中,他是什么时候把珠子藏入身后的树上的?男人……就等着这个去救怜儿的命!“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这里。”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身体还是被催眠一般无法动弹,有股强大的念力压制住了他。在那样阴冷黑暗的眼光之下,连神志都被逐步吞噬,霍展白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妖术?
这个杀手,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有魔教长老才有的压迫力?
白衣杀手低头咳嗽,声音轻而冷。
虽然占了上风,他自己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这一路上,先是从四方群雄手里夺来了龙血珠,在西去途中不断遇到狙击和追杀。此刻在冷杉林中,又遇到了这样一位天启首屈一指的剑客!
他急促地呼吸,脑部开始一阵一阵地作痛。瞳术是需要损耗大量灵力的,再这样下去,只怕头疼病又会发作。他不再多言,在风雪中缓缓举起了手——
随着他的举手,地上的霍展白也机械地举起了同一只手,仿佛被引线拉动的木偶。
“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铁’,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面具后的眼睛是冰冷的,泛着冰一样的淡蓝色泽。
男人全身微微一震:铁?月华余孽中排位第一的神秘杀手?月华教主炎断风的义子——魔教的人,这一次居然也为了这血红珠来了,果然能使出那样禁术的人也只有月华的余孽了。
月华与渊居数千年来的死敌,国难,家仇,江湖恩怨都有不少,月华创教之主月华与渊居剑神君雪同归于尽,渊居曾经的居主风易世上最强的男人,血洗澜渊。
而眼前的铁,便是月华号称百年一遇的顶尖人物,也是月华最后的希望,自己此生注定的宿敌。——那一瞬间,男人才知道自己一时的大意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
少年的手缓缓转动,靠近颈部,琉璃般的眼中焕发出冰冷的光辉。
男人的眼神表露出他是在多么激烈地抗拒,然而被瞳术制住的身体却依然违背意愿地移动。手被无形的力量牵制着,模拟着瞳的动作,握着墨魂,一分一分逼近咽喉。
“再见,渊居的公子。”瞳的手缓缓靠上了自己的咽喉,眼里泛起一丝妖异的笑,忽然间一翻手腕,凌厉地向内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不由自主地,紫魂剑划出凌厉的光,反切向持有者的咽喉。
尽管猝不及防地受袭,瞳方寸未乱,剧烈地喘息着捂住伤口,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眼睛。只要他不解除咒术,霍展白就依然不能逃月兑。但,即使他从未放松过对霍展白的精神压制,雪地上那个僵硬的人形却忽然动了一下!
仿佛体内的力量觉醒了,开始和外来的力量争夺着这个身体的控制权。霍展白咬着牙,手一分分地移动,将切向喉头的墨魂剑挪开。
这一次轮到铁的目光转为惊骇。
怎么可能!已经被摄魂术正面击中,这个被控制的人居然还能抗拒!少年还想继续出招可是,紫魂剑及时地隔挡在前方,拦住了少年的袭击。
地上的雪被剑气激得纷纷扬起,挡住了两人的视线。那样相击的力道,让瞳已然重伤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他眼里盛放的妖异光芒瞬间收敛,向后飞出去三丈多远,破碎的胸口里一股血砰然涌出,在雪地里绽放了大朵的红花,身子随即不动。
龙血珠月兑手飞出,没入几丈外的雪地。
男人踉跄站起,满身雪花,剧烈地喘息着。
终于是结束了。
他用剑拄着地,踉跄着走过去,弯腰在雪地里模索,终于抓住了那颗血珠。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不只是雪花,还有很多细细的光芒在流转,仿佛有什么残像不断涌出,纷乱地遮挡在眼前——这、这是什么?是瞳术的残留作用吗?
他握紧了珠子,还想去确认对手的死亡,然而一阵风过,衰竭的他几乎在风中摔倒。
“嘎!”雪鹞抽出染血的喙,发出尖厉的叫声。
明白了——它是在催促自己立刻离开,前往药师谷。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拄剑勉强站立的他吹倒。搏杀结束后,满身的伤顿时痛得他天旋地转。再不走的话……一定会死在这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原冷杉林里吧?
他不再去确认对手的死亡,只是勉力转过身,朝着某一个方向踉跄跋涉前进。
反正,从十五岁进入江湖起,他就很少有将对手赶尽杀绝的习惯。
大片的雪花穿过冷杉林,无声无息地降落,转瞬就积起了一尺多深。那些纯洁无瑕的白色将地上的血迹一分一分掩盖,也将那横七竖八散落在林中的十三具尸体埋葬。
巨大的冷杉树林立着,如同黑灰色的墓碑,指向灰冷的雪空。
——
白。白。还是白。
自从走出那片冷杉林后,眼前就只余下了一种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头顶不时传来鸟类尖厉的叫声,那是雪鹞在半空中为他引路。
肺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灼烤般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来,一片片旋转的雪花仿佛都成了活物,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其间浮动着数不清的幻象。
“易,是你嘛!”一个美丽到让人无法忘记的女子,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叫这一个自己从没有听过的名字,可笑的是自己却永远想不起来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