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的时候,赵铎安看到在夜风里的宋天真脸上几乎带着奇异的光。他猛然间再次确信这个小个子女孩十年之前在无数人面前将他击败,夺走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金手链。
这才是blackrose,沉着自信灵气无比的黑玫瑰。
宋天真很快就又喝光了杯中的酒,她转头又要问老板要酒,赵铎安一把就拉下了她:“趁着你清醒,我觉得你有必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他蔚蓝如深海一样的双眼,看似沉默而寡淡地盯着她,忽然间仿佛出现一瞬间的那般光彩照人的黑玫瑰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具叫做宋天真的躯壳。
很快的,宋天真张了张嘴,说道:“十年前,我拥有一身勇气和天时地利,这样我才能拿到冠军。”她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抹了抹嘴上沾的泡沫芯子:“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再赢你?”宋天真摊摊手,笑了笑:“奥兰多,你大概不知道拿完冠军侯的黑玫瑰是什么样子的。”
赵铎安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熟稔地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他收回了眼神,手指轻轻掐住酒杯,也陪宋天真喝了一杯酒。
他知道后来的黑玫瑰什么样子么?赵铎安微微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
宋天真见他不说话,自己倒先说:“奥兰多,黑玫瑰早就死在了很多年前。她成为矮胖丑陋的女人穿梭在一个个地下赌场,输光自己最后一点生活费,抵掉金手链。这么多年,她再也没有碰过一张扑克牌。”
宋天真终于抬头,漫天星光下,大排档昏黄的光打在她的侧脸智商,肌肤如瓷,她一双眼黑白分明,却在说着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
那就是,她技巧生疏,心情难复,连一腔孤勇都没有。眼前的宋天真再也不是十年前风光无限,一技惊人的黑玫瑰。
“所以,奥兰多,感谢你提出那么多条件,我承认诱惑十分大。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恐怕很难达到你的希望。说实话,我觉得我现在连和你坐一个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她笑了笑,又说:“无限额德州扑克赛参赛金额就要一万美元,我现在连一万都拿不出来。”
将家族抛在脑后,她宋天真不过是一个大学的穷酸讲师。
夜风袭来,迎面的风忽然间将她的发丝吹起,她红肿的双眼里再难找到当初的身影。赵铎安猛然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就像自己引以为豪到处炫耀的玩具突然坏了,手足无措而又觉得无比可惜。
他找了那么久的黑玫瑰,居然告诉自己她比不了,她太差了。
赵铎安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点儿酒,他站了起来,终于开了金口:“你真是让人失望。连一个好赌徒都当不了。见了利益居然不敢伸手去拿,甚至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字正腔圆的语气,沉默鄙夷的氛围,宋天真低了低头,她觉得自己真是失败。
孟远那样子的小提琴天才,为了蒋勘正不惜毁了自己,可是最后她还是找回了自己的音乐路。可是她呢,她不为了任何人,她是自甘堕落。她有时候想,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沈小二呢?仅仅是因为他救过自己一次么?她知道,不是的。
笑容灿烂、意气风发的沈小二对于她而言,是最黑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抹光,是耗尽心血奋斗一生都无法相像的一个人。她是地狱,而他是天堂。
于是黑玫瑰为了沈小二,成为更好的自己。努力改掉恶习,努力看病,努力减肥,努力学习。最后站到了他的身边。她的小半生,他是她唯一的目标。
所以,到了今天,沈小二都不在了,宋天真就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了。
成为一个世界顶级的赌徒么?她不知道,她除了沈小二之外甚至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宋天真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难怪沈溥要讨厌她。她微微苦笑了一下。
赵铎安见自己的激将法没有用,简直失望透顶,立刻从桌上离开,再也不想看宋天真一秒钟。
宋天真喝完酒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钟,她掏了掏身上的钱包,里面有现金三百二十三块。可以住一晚酒店。
她随手招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想了半天才报了一个附近酒店的名字。
十点三十分左右,布桑城市中心出现连环车祸,大客车相撞导致后面的几辆小轿车连续追尾,撞得最惨的车主已经死亡。伤者被送往就近的布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神外五区的主治医生霍明朗被连环夺命call叫到医院,实施清创缝合术。
医院连轴转,警笛声与救护车的声音整整响了一夜,骨科大夫也一个个统统上阵,宋天真左手骨折,打了麻药睡在病房里,而开车的司机目前还在昏迷中。
她是这场连环车祸里伤势最轻的一个人,但是她却没有家属来看她。
宋天真睡到半夜的时候,麻药的劲儿过去了,手肘处一股钻心的疼。她半夜三更一个人出了病房门到处溜达,还是去了产房。
她看到了宋如我的小朋友,新生儿柔女敕的肌肤此刻皱巴巴红彤彤,他正在睡觉,这么小就有的长睫毛轻轻盖在眼皮上,如同一只飞累的蝴蝶。
宋天真想起来自己的那个十分可笑的乌龙,滚烫的手心不由得附在了小月复之上。心底失落,但此时此刻,却倒是像解月兑。
“天真?”有人在叫她。
宋天真转过了头,就看到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宋如我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而当她看到宋天真挂着的绷带时,立刻有些惊讶和可怜。
说实话,宋如我和宋天真即便拥有着同样的一半基因,但是她们两个简直一点也不像。宋天真是典型的布桑人长相,小巧精致,而宋如我却从小就长得像洋女圭女圭一样,五官立体,就像一个混血。
而现在,宋如我是幸福地住院,而宋天真则是因为出车祸。
“天真,你的手,怎么了?”
宋天真站在灯下,开了口:“我求你一件事。”
这是宋天真第一次开口求宋如我,在她们为数不多相交的日子里,宋天真给宋如我的感觉就是再难都不会向她这个姐姐说任何事。
她都很多很多的故事,她走过很多很多的路。但是宋如我知道,宋天真不会说,她就不去问。
“你说,什么事?”
“明天你出院的时候,是否能帮我办理一下转院?”
“好。”她一口答应。
宋天真点点头:“谢谢。再见。”
宋如我肯定知道她在医院里说要分居的事,但是她没有问。宋天真于是不用费尽唇舌。
第二天一大早,宋如我就给宋天真办了转院手续,由此早上查房的霍明朗没有看到203的病人宋天真。
宋天真也没有看到沈溥在医院与霍明朗、周恪初的又一场三人对峙,不得不说真是幸运。
市立医院没有布桑附一院人多,大概是宋如我主张将她送到这里来的,这两天,宋如我总是吩咐家里的保姆送吃的过来。宋天真不了解这个姐姐的为人到底如何,但是她这样子的处事到底还是让人舒服的。
她亲自来嘘寒问暖,宋天真反而觉得尴尬。这样不近不远,倒是正好的距离。
宋天真主动给学校请假一周,很快就批复下来,她性格好,人缘也算不错,同事知道她出车祸住院,立刻组织了一下便来看她。
可是轰轰闹闹一阵子之后,病房里还是剩下宋天真一个人。
天气愈发热起来,透过窗户看出去,小花园里的几株小树都显得奄奄一息,耷拉着脑袋,没有丝毫精神。
浮生一日,宋天真无端做起梦来。
梦里面,她回到了每天跑步的日子,肥肉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消失。没有人像她这么有毅力,也没有人像她对自己这么苛刻。
同行的金发女孩问她:“嗨,rose,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是为了变漂亮。”
“嗯,漂亮了自己也高兴么。”金发女孩立刻联想,顿时很佩服她。
她花费心机,成为更好的自己,匹配更好的人。宋天真忽然间惊醒,太阳还没有落下去,是一个白日梦。
可是,她却慢慢地缓缓地有些回过了味儿。
是为了让自己高兴。那么现在,除了曾经的沈小二,让她高兴的事情是什么呢?她现在去想这件事,会不会太晚?
她从来不缺毅力,不缺勤奋,甚至不缺才智,她从前只将目标设为匹配他人。她想,是应该再想想,接下来人生改怎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