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选定的好日子是下半年十月十六日。封氏心里暗骂:这大半年地就没有个好日子啦?非得选地那么远。感情不是你家娶媳妇,你不着急。抱怨归抱怨,却也只得好生的谢了。又拿红包好生打赏了来送信儿的人。
不过细想想,这也就剩了半年的时间了。虽说是王府里色色相宜,却也得一一准备起来了。北静王府少主人的婚事,那绝不能让人轻看了去。这样一想,封氏反觉得时间紧促得很了。少不得把要做的事项按时间列张单子,省得遗漏了什么。说做就做,封氏领了青眉并李嬷嬷往账房里去了。
黛玉自然也收到了皇上的圣旨。少不得打点了一拨又一拨贺喜的人。贾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最高兴的自然要数贾老太君了。一迭声地遣人打点了礼物往林府道贺去了。也不用王夫人打点,自己拿了体己出来。王夫人虽有怨气,却也说不出口了。
宝玉是下学后才知道的。在贾母那里吃饭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就痴了。食不知味地吃完饭,魂不守神地被袭人扶着走回了怡红院。宝玉这样呆怔着地情况也多了,袭人以为和往常一样,也就没放到心上。等到第二日起来,看到不知何时宝玉竟然已经把一头好好地头发铰地七零八落地。手里还拿着一把也不知从哪里寻模出来地剪刀。
袭人吓地一把夺下了宝玉手里地剪刀,一**瘫坐在地上。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我的祖宗,你还让人活不活了?!”
里面那么大的动静,外面麝月、晴雯几个想装不知道也不可能了。哗啦啦一群人都进来了。一看这情形,也都吓了一大跳。袭人与宝玉不时地弄个小别扭什么的,大家也早都习惯了。今个这却唱得是哪出啊?居然弄了这么大的事出来。
黛玉赐婚的事大家也是昨日听说的,也有消息闭塞还不知道的。不过没有几个人认为和宝玉有什么关系。毕竟黛玉在园子里这几年,并未进过这怡红院。宝玉虽然常去紫澜轩,可也前后都是丫环、婆子跟着的。袭人于此事上最是上心,断不会让宝玉一人去哪个姐妹院子的。再说,黛玉对于宝玉也向来止乎于礼的。没见到有过一丝一毫越矩地言行举止。纵然宝玉自己心里有一番痴意,那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地想法罢了。
麝月是个忠厚的,先扶了袭人起来。袭人见来了这么多人,也不好再让人看笑话。忙就坡下驴,托着麝月地手站了起来。稳了稳神,然后说:“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若敢说出去,小心你们的舌头!”众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若真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的,估计她们谁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于是自然都一迭声地答应了下来。
看众人还肃立在房中,袭人便道:“还不该干嘛干嘛去!等着打赏不成?!”众人轰然而散。
宝玉自被夺了剪子就痴痴地坐在床前,也不说话。刚那么些子人进来,也视若罔闻,只在那里嗤嗤傻笑。这会屋子里只留了麝月、晴雯并袭人三人。见此情景,三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后来还是晴雯慢慢上前去,将宝玉剩余地头发梳了起来。宝玉也不挣扎,只那么安静地任由晴雯将头发梳起来。虽说头发不少,但铰得也有些狠,无论晴雯如何想办法,总是能看出痕迹来。几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若是被王夫人看到了,几人就都别活了。
最后还是晴雯机伶,道:“那日上街见有卖类似头发地东西,因为好奇,就上前问了几句。却原来大户人家有掉头发掉得狠的,嫌不好看,往往会往自己头发里续些个子这样的东西。再和自己地头发梳在一起。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袭人忙道:“还记得地方吗?叫茗烟出去买去。”麝月答应着正欲喊个小丫头子进来去唤茗烟进来。袭人却又摆手道:“罢了,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茗烟只怕未必靠谱,再说这一来二去的也耽误事。你只说,只说宝二爷让你去买些上好的文房四宝回来。嗯,就这么说吧。”
晴雯也知道兹事体大,当下也不敢耽搁,忙从抽屉里拿了些散碎银两去了。
袭人又指着麝月道:“学里先请个假,只说宝玉昨个着了些风寒。今天须在屋时将养一日。”麝月领命而去。
袭人方舒了口气。转身看到宝玉依旧痴痴地对着自己笑。又不由得有些急火攻心。自与宝玉有了肌肤之亲,又得了王夫人暗里的应承,袭人自以为无论谁进了这府里,自己这个姨娘是稳做了的。谁知这位爷却如此牛心孤拐的。却让自己如何是好?不由得对宝玉心里起了些抱怨并恨意。
只是现在这个情形实在容不得袭人太多的思考。只能先哄好这位小爷了。袭人着人端了净面的铜盆进来,亲绞了毛巾,过来与宝玉抹了抹脸与手。正欲转身出去,却被宝玉一把拉住:“跟我去见太太,我要让太太把你许配给我!”袭人唬得手里的帕子都掉了。后听得宝玉那样说,心里却是一阵狂喜。这位爷总算没有糊涂,还知道自己的好。遂不挣扎,任由着宝玉拽了自己的胳膊往王夫人院里去了。心里却如打鼓般地震山响:自己竟要做这府里的二女乃女乃了吗?脸上因兴奋而如涂了胭脂一般。
王夫人见宝玉拽了袭人进来,也唬得够呛!只见宝玉头发却是这里长,那里短的,头顶上还似乎秃了一块。正欲问怎么回事,却见宝玉拉着袭人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我知道太太素日里最是疼我,拿我当命根子似地看待。只我心里却只有林妹妹一个,若不能得林妹妹为妻,倒不如舍了这命也罢!”宝玉说毕,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额头上都嗑出血来了,却浑然不知。
袭人却被‘林妹妹’三个字雷得里焦外女敕,半晌回不过神来:原来说得不是我?
王夫人见血顺着宝玉的额头流了下来。哪里还受得了,鞋也没顾得上穿,光着脚跑下炕来,跑着宝玉就放声大哭。
袭人这会子却醒过来了,原来宝玉心心念念的是黛玉!羞愤交加,也顾不得许多,转身跑出了王夫人的院子。碰到一个正端着铜盆的小丫头身上,咣当一声,连人带盆全翻在了地上。袭人也不停留,掩面狂奔而去。
院子里正忙碌着的丫环、婆子都停了下来。陈嬷嬷、彩云、彩霞并金钏儿忙掀了帘子往里屋去了。这大早上的,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却见王夫人科头跣足,脸上地脂粉被泪水冲地一道道地,如沟壑纵横。宝玉头发薄一块、厚一块地,犹如被狗啃过般。王夫人抱着宝玉哭得如丧考妣,宝玉却直愣着眼,有些犯傻,额头上还不时有血浸出。
这到底什么状况?中间陈嬷嬷最为年长,见大家都望着她。只得上前轻声地喊了声:“太太?”
王夫人回头,如恶魔厉鬼,赤红着眼睛,厉眼道:“出去!都给我出去!”那眼神,凌利地竟如可以杀人一般。纵使陈嬷嬷素来胆大,也吓得一个哆嗦。
几个人忙先磕磕跘跘地从房里半走半跑了出来。然后在外边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恰巧贾政今日不用上朝,正有事往王夫人这边来了。听得如此喧闹,心里未免不悦:国公府邸,怎地如此失仪?皱了皱眉头,加快速度往王夫人院子走了过来。
听得门口一溜儿声地:老爷好!房门外地三个人吓得面无人色,忙齐齐地跪在地上。身子还颤颤地发抖。
贾政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冷哼一声,甩了帘子往里屋去了。几个人也不敢起来,跪在地上面面相觑。
贾政看到王夫人与宝玉的情形也吓了一跳。王夫人这时已略略恢复了些心神,见进来的是贾政,忙起身哟呵彩云、彩霞进来侍侯。外边的三人听到传唤,不敢怠慢,忙打水地打水,梳头地梳头。不一会就将王夫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端庄地模样。金钏先扶了宝玉在一边坐下。收拾完毕,王夫人先遣了几个丫环出去。这才细细地将宝玉的事与贾政说了。
贾政听完,直道:“家门不幸啊!怎么生出如此一个孽障!”伸手就要往宝玉头上打去。硬被王夫人跪在地上拦了。贾政看着宝玉痴愣的模样,终也有些不忍。举了半天的手终是没有落下。
也不知是谁多嘴,竟将此事告诉了贾母。不一会儿,贾母就颤巍巍地扶着拐杖进来了。贾政见惊动了老太君,内心不安,忙跪下:“儿子不孝,教子无方,竟让老母亲如此操心。”说着,一行浊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姜还是老得辣!贾母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现如今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看宝玉近来神情一直不怎么清爽,怕是沾惹了什么不该沾惹得了。事不宜迟,先着人去请个大夫来,再派人拿了我的名帖往那城外大雄宝寺去请了鸠摩罗大师来。这个事须得约束了底下的丫环婆子们,若有口风不紧的,就拖出去棒杀!那黛玉和水溶是皇上亲笔御赐的姻缘,竟是我们再可以置喙的?一个不慎,就是杀身之祸。”老太太用拐杖狠狠地在地上顿了顿。
贾政如何能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忙躬身答应了。又与王夫人两人亲将贾母送出院门。
夫妻两人又商议了一番,只对外统一口径说宝玉昨个晚上在园子里被不洁之物唬着了。王夫人亲自将院子里的奴仆们集中起来训了话。又着人去把袭人带过来。
谁知来的却是晴雯与麝月,两人均道院子里的丫环、婆子皆道袭人与宝玉一起出来的,并未见回来。王夫人又唬得眼皮子直跳。细回想袭人当时的情景,只怕是以为宝玉所求的人是她自己呢。这会子不见人,不会出什么不好的事吧?何况平日里自己对袭人也说过一些暗许的话。只怕袭人早就拿自己当姨娘了吧?自己只觉得哪个大宅院里没有这样的事啊,只要对宝玉好就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么想着,王夫人未免有些害怕:这要再弄出个人命来,虽说只是个丫环,不过草芥一样,只怕宝玉受不住,再有个好坏,可让自己依靠谁去?
也顾不得责骂二人,忙遣人可园子先寻人去。晴雯、麝月也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只跪着不敢说话。王夫人也不放心把宝玉交回去了。索性道:“你们二人仔细想想袭人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好好地带着人找找去,若找不到,也不用回来见我了!”两人忙答应着去了。